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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人生比诗词忧郁

 文山书院 2014-11-18

寂寞人间五百年 | 秦观,人生比诗词忧郁

2014-11-18 文山书院

他的每一首词,都弥漫着浓雾一样的忧愁。“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忧伤,难怪宋代词人叶梦得叹他是“古之伤心人”。他就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一个忧郁的婉约派词人——秦观。



幸遇恩师苏东坡

秦观没有显赫的出身,父亲只做过小官,但曾在太学学习过,学历不低。优秀的基因使秦观自幼聪颖过人,过目不忘。不幸的是,在他15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家里的经济支柱一倒,生活也陷入了贫困。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30岁的秦观第一次入京参加科举考试。这时的他意气风发,大有舍我其谁的豪迈之气,可惜开榜之时,从头看到了尾,也没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大受打击,回到家马上断绝了一切交往,独自一个人看书疗伤。


元丰四年(1081年),秦观第二次参加考试,依旧名落孙山。冰冷的现实让他的头脑也冷静下来,后来他在《精骑集》序中反思说自己年少时读书,能一目十行,偷点懒也比别人学得快,学得好,常以此自负,沉不下心读书,整天跟着喜欢热闹的人喝酒游玩。痛定思痛,秦观终于放下了小聪明,认真读起书来。不过人到了30多岁,他发现记忆力大不如前,只得采取“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办法,把文章里的精辟内容一一摘录下来,分订成册,以帮助理解和记忆。


除了刻苦,秦观也认识到一个人光低头读书远远不够,还必须有人赏识和推荐,才能入仕。他萌生了拜苏东坡为师的想法,此时这位文坛领袖正在离他家乡不远的徐州任知州。


苏东坡已然名满天下,堪称文坛泰斗。而秦观虽有些诗名,不过是一个落第的秀才而已,想见一见苏东坡都难,何况要拜师。好在秦家有两个老相识,分别是孙觉和李常。孙觉是黄庭坚的丈人,曾任湖州知州,李常是黄庭坚的舅父,正在齐州任知州,他们都是苏东坡的至交。于是,他一方面请李常写了一封引荐信,另一方面请孙觉将自己的诗文推荐给苏东坡。恰好,苏东坡和孙觉要到扬州游玩,秦观闻讯灵机一动,自己先跑到扬州一座著名的寺庙中,模仿苏东坡豪放的笔意,在寺庙墙壁上挥毫题词,然后静候他们的到来。


果然,就像秦观所预想的那样,苏东坡猛然看到寺壁上的题字吓了一大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儿,还在墙上题过诗。后来,他看了孙觉送上的秦观的作品,忽然醒悟道:“向书壁者,岂此郎也”——在寺壁上写诗的人,肯定是这小子!


这招儿玩得相当漂亮,秦观于是怀揣着李常的引荐信,拿上自己的得意之作《黄楼赋》,前去拜见仰慕已久的偶像。苏东坡读罢,惊呼说:“此屈宋才也!”欣然接纳他为弟子。


拜师仪式办得十分隆重,以致在徐州城引起了轰动。时人记述了当时的盛况:秦观执弟子礼,仪态雍容,论说雄辩,令人为之侧目,苏东坡则称赞他为“杰出之士”。秦观声名鹊起,身价倍增。


在苏东坡的鼓励下,元丰八年(1085年),秦观再次参加科举考试。这次有了他自己的刻苦攻读,特别是有了苏东坡、王安石等人的大力举荐,秦观顺利地高中进士。


后来,秦观成为苏东坡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被称为“苏门四学士”。苏门弟子不下四五十人,能获得如此桂冠的只有四人,秦观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小心成了“万人迷”

自古才子爱佳人,反过来也一样。秦观的一生,特别有女人缘。在这方面,他的才华功不可没。他的词感情真挚,意味深长,弄得佳人们读了眼泪哗哗的,对词作者的爱慕之情拦也拦不住。


在民间,《苏小妹三难秦少游》的故事广为流传,讲的就是苏东坡的胞妹苏小妹相中秦观,新婚当夜出下三题考新郎的故事。这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爱情故事,但据考证,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真实的情况是:19岁那年,秦观就结束了单身生活,他的妻子叫徐文美,是个富商的女儿。他的老丈人曾说过“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也算相当有见识的商人了。秦观做出这样的选择,大约与他当时窘迫的生活状况有关,这给他的婚姻蒙上了一层功利色彩,在秦观的内心里,徐文美绝非他的最爱。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秦观才有了许多风流韵事。在他留传下来的400多首诗词里,约1/4与爱情有关,其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以致钱钟书在《宋诗选注》序里说秦观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说秦观风流没错,但他与一般的浪荡公子有本质上的不同,就是每段情都很真,像金庸笔下多情的大理段王爷一样。或许正因如此,让他成了名符其实的“万人迷”。


《艺苑雌黄》里记载,一次秦观路过绍兴,当地太尉在府里摆下酒宴盛情款待,并让一个歌伎相陪。秦观立刻为这个歌伎所吸引,恰好这个歌伎也素知他的才名,两个人眉目传情,很快擦出了火花。事后,秦观写了一首《满庭芳》记述此事,以“山抹微云”开头。这首词写得非常美,一下子就流行开了。苏东坡读后,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秦学士”,从此,秦观便有了“山抹微云君”的绰号。


后来,秦观又遇到了一个叫巧玉的歌女,相恋已久,巧玉想要一个名分,这让秦观为难起来。在那个时代,男人有点风花雪月的风流事很值得炫耀,而倘若纳一个风尘女子为妾,则会为人所不齿。秦观官虽不大,可毕竟还在官员队伍里混着,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他犹豫了。为了安慰巧玉,秦观写了首《鹊桥仙》,告诉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两句诗成了千古名句,让无数人为之神伤。


秦观外出做官时,一直把母亲带在身边,以便早晚侍奉。为了照顾好母亲,他特地买了一个叫边朝华的侍女。后来母亲命他将边朝华纳为妾。这一年,秦观45岁,边朝华年方19。纳妾这天,正是七夕,秦观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秦观因反对奸相章惇等篡改新法,从国史院编修官被贬为杭州通判。秦观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写信让边朝华的父亲把她领回家。多情自古伤离别,他把父女二人送到江边的小船上,赋诗相赠,其中一句“百岁终当一别离”既表达了他内心的悲切,又充满了无奈。


秦观到杭州后,边朝华不顾一切地追随而来,表示要和他同生死,共患难。可惜没过多久,秦观再次被贬,这次的处分是“削秩”,就是将所有的官职封号去除,按照规定,“削秩”之人是不能带家属的。无奈的秦观再次与边朝华离别。边朝华几近哭厥,磕头离去。后来她削发为尼,了却了这份情缘。


尽管结局令人伤心,边朝华还算是幸运的,对秦观痴情的女子并非一人。据记载,秦观在被贬途中路过长沙,有一个歌伎生平酷爱秦观词,是秦观的铁杆“粉丝”,甚至向母亲请求说,愿意托付终身于秦观,人们都笑她痴人说梦。秦观听说了此事,内心十分感动,然而正处贬谪之时,恐怕她受到牵连,又不敢带她走,只得以一首《踏莎行》相赠。后来秦观在藤州(今广西省藤县)去世,这个沦落风尘的长沙妹子在梦里就有了心灵感应,穿着孝服走了几百里前往吊丧,回来后就自缢殉情了。


为自己写下挽词

在人们的想象中,秦观作为一个风流才子、多情种子,让人爱得如此死去活来,一定是个面容白皙、风姿柔弱的白面书生。其实不然,同是苏门弟子的晁补之曾有两句诗写秦观:“高才更难及,淮海一髯秦。”“髯秦”,是说秦观是个大胡子、长须公。邵博的《邵氏闻见后录》中对他也有描述,当时秦观和师兄弟在老师苏东坡那里闲聊,有人笑他胡子太多,他回答说:“君子多乎哉!”苏东坡笑着接道:“小人樊须也。”樊须,是孔子的学生,以勇武著称,这说明秦观长得相当威猛。


秦观起初的性格与他的长相也很搭配,少年时,他“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乃与意合,谓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秦观的家祖是南唐武将出身,他从小也喜欢读兵书,经常与豪侠之士在一起饮酒、游玩。所以无论从长相还是行为举止上看,秦观都是个慷慨悲歌之人,应该像苏东坡那样,在词赋上走豪放派的路子,那么,他何以变得多愁善感,成为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呢?


事实上,才华横溢的秦观一生经历十分坎坷,特别是仕途艰险,生活中一次次的困顿、失意使得他从性格到作品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秦观仕途舒心的日子非常短暂,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在恩师苏东坡的推荐下,他出任太学博士一职,相当于大学教授。后来又任职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参与撰写《神宗实录》,甚是风光。然而随着苏东坡的仕途失利,他也跟着走下坡路,政治打击和人身攻击一次比一次严重,给他的心灵投下了一道又一道阴影。


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年),秦观在任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教授时,曾写下一首《水龙吟》,其中有“天还知道,和天也瘦”的句子。这本是一首艳词,居然也成为党争的把柄,被对手斥为“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苍!”


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年),秦观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升迁的机会,不到两个月就以“不检之罪”被弹劾,原因还是抓住了他词作里的男女情事。


接二连三的政治迫害,使秦观大受打击,他把字改为了“少游”,表露了淡泊闲适,归隐山林的志向。然而形势不由人,此时他已难以自主。


绍圣元年(1094年),哲宗亲政后,更严酷的风暴来临了,就是上文所提到的让秦观与边朝华分离的那次被贬。从此闻名天下的才子,沦为一个地方小吏,秦观的郁闷可想而知。为了排解心中的愁闷,他常去佛寺与僧人谈禅,并为他们抄写佛经。然而就是这样,小人们也发挥了狠打落水狗的精神,诬告他妄写佛书,结果再次获罪,被“削秩”,迁移湖南郴州,至此他被朝廷彻底弃置了。


这还远远不是终点,此后秦观又被贬,最终到了广东雷州,与被贬琼州(今海南)的恩师苏东坡已是隔海相望。


人生至此,痛何以堪!秦观所能承受的忧愁和痛苦已达极限。


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年),秦观在被贬途中路过湖南衡阳。衡阳太守孔毅甫是他的好友,留他住了几天。时值春末,阳光灿烂,秦观独自在湘江边上徘徊,看着春光美景,想着“韶光流逝,春来春去”,他的心也如落花般伤感。回去后,秦观挥笔写下了《千秋岁》一词。当孔毅甫看到“镜里朱颜改”一句时,大惊失色道:“你正值盛年,为什么说出如此悲怆的话呢?”几天后,他设宴为秦观饯行,洒泪相别。回到城中,他对身边的人说:“秦少游气色与往日不一样了,恐怕将不久于人世!”


孔毅甫的话不幸一语成谶。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即位后,秦观被召还湖南衡阳。走到广西藤州时,大约心情还不错,他饶有兴致地游了华光亭,晚上睡觉还梦见自己填了一首词,第二天醒来时说给别人听。可能是讲得有些口渴了,他想喝水。谁料当把水取来时,秦观看着那水笑了起来,就在这笑声中,一代才子溘然长逝,终年52岁。


早在广东雷州时,秦观似乎就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亲笔写下了一首挽词,诗中描写了自己辞世的情景:“官来录我橐(音同驮),吏来验我尸。藤束木皮棺,藁葬路傍陂。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


听到秦观去世的噩耗,苏东坡悲痛欲绝,两天吃不下饭,流泪说:“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哀哉!哀哉!”


秦观,一个身材伟岸、天性豪爽的男子,被愁苦和眼泪融注了一生,他的忧郁和憔悴让人为之心痛。他那用心书写的篇篇词章,至今还让我们泪水沾衣。无怪清人王士祯说:“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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