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看到人间那些马不停蹄的目光,那些打马涉水却从不肯停下来,让马埋首青草,河水的人,那些像鸟儿不断飞离自己影子的人,我知道,我做不到。 读纪德的《背德者》。米歇尔新婚之际患了结核病,咯血不止,妻子玛丝琳以温存,耐心的照顾,虔诚的爱和祈祷挽回了他的生命。这场病让米歇尔之前一直沉浸在考古研究中的灵魂苏醒,先是对身体强健的追求,而后在旅途中遇到的风景,人情让他觉得原来重要的事物失去了重要性,另外一些不重要的变得重要了。过去知识积淀在精神上的覆盖层如同脂粉一样剥落,露出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个真实的自己是一个不断追逐感官快乐的人,在山野间游荡,感受大自然声色气息的美,大侠一样满怀同情地给迫于生存做苦力的人钱,让他们放假,和醉鬼流浪汉睡在一起,观察佃户的私人生活,为第一批橘树花的芳香,夜游山野。。。在他病愈后做着这一切追逐的同时,妻子玛丝琳因为曾经照顾他的病受到传染,也渐渐病入膏肓,他带着她继续漂泊之旅,从雪山到沙漠,怎么也无法停下不断追逐的脚步。虽然他也在照顾妻子,可是,他无法拒绝自己内心野性的召唤,一次一次把自己交给不羁的夜。 她的妻子玛丝琳嫁给他两年,照顾他的病而后染病,死去。 作者纪德认为快乐是一种天生的需要,也是一种道德义务。他明确讨厌一成不变,讨厌没有进步的快乐,没有变化的生活。他借书中人物的口说”大多数人醉心于模仿。人人都要尽量不像自己,人人都挑个楷模来仿效;甚至并不选择,而是接受现成的楷模。然而我认为,人的身上还另有可观之处。他们却不敢,不敢翻过页面。模仿法则,我称作畏惧法则。怕自己孤立,根本找不到自我。我十分憎恶这种精神上的广场恐惧症:这是最大的怯懦。“这段话我也喜欢,可是,它不能成为任性而为伤及无辜的理由。自我和自由一样,不是无极限的。 米歇尔病后对自我的发掘和放纵,让他体会到斑斓的人间厚味,可是,同时,他又成为一个”背德者“,这里的背德是指他没有尽心照顾玛丝琳,让她在寒冷孤单中离世,也是指他对于男童的迷恋。 人和人是多么不同。在书中的一个段落。罗马的三月,杏花开遍原野,米歇尔买了太多花,需要三个人帮他送回家,鲜花满室,花瓣如雪落在客厅的地毯上,空气中都是隐隐的蜂蜜味,那是杏花的甜香。他以为玛丝琳会意外惊喜,可是她意外地失声痛哭。米歇尔认为强者有强烈的快乐,而弱者适于文弱的快乐,容易受强烈快乐的伤害。玛丝琳往往陶醉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乐趣,欢乐强烈一点,她倒受不住了。她所说的幸福,不过是自己所说的安宁,而自己不愿意,也不能安常处顺。 也许,米歇尔就是一个对快乐上瘾的人,而瘾是不断增长繁殖的,不断在满足中厌倦又不断去追逐。或者有人说这是生命的无限丰富,不断升级的生命体验,也未可知。 我所知道的瘾,是这样的一种情形。比如嗜辣的人,先是微辣就满足,后来是中辣、高辣、极辣、变态辣。。。 我爱花,爱看花,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一日看尽洛城花,连那样的妄想我也没有,更不必说飞马看花,路远马亡。我要是有一盆花,就让她静静长着,我要是有一匹马,就让它想吃草就吃草,想漫步就漫步,想快跑就快跑,绝不打马去赶赴华丽丽的花事。 我还年轻的时候,她就喊我老叶子了。很久以来,我过着老老的生活。吃粥,对营养的搭配上心,动作缓慢,光和色,声和影安静,因为从社会现实中退隐,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缠绕,珍惜时间,没有娱乐,只有愉悦,来自稳定的东西,比如衣食,花鸟和书。如此,老老地活着,没有厌倦,别人的六十岁是十二个月,可能我的六十岁要过上几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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