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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老六:随便说说高仓健

 远望鱼香肉丝 2014-11-19

涛声依旧——《夜叉》


  白雪中一袭红裘。
  电影中田中裕子这么走来,高仓健望见的不仅仅是美丽的肉体,还有那灯火嘈杂的街头。往昔是杯苦酒,但毕竟还是一杯陈酿。
  电影讲的是两个在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人。
  小渔村浊浪狂风,闭塞落后。连高仓健的儿子也以考上大学为名不愿意重返故乡,高仓健和妻子日起日落地重复着打渔谋生的日子,日渐病痛的身体和依然捉襟见肘的生活慢慢将他们窒息,所有在渔村蜗居的人都是如此。
  田中裕子出现了,她的酒馆并不是娼寮,所以欢乐一定可以得到,但是有限的,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如何突破这个限制,由谁来突破,大家都用着自以为的好办法:挥金如土,打架讪笑。除了使得小酒馆得以运转,他们都像传说那个去帝都献白毛猪的闲汉,他们的这些心思田中裕子不仅仅是看厌了,而且是看得有趣。
  终于高仓健也去了,他看得出她穿了什么,他也看得出没有被露出来的地方是如何的浸透了折磨,欺凌,诱惑和麻木。他只是喝酒,一言不发,因为浅浅的酒可以映射出那深不见底的往昔。而里面多了一双眼睛,那个也在瞬间发觉他不属于这里的眼睛。
  高仓健走后,田中裕子轻轻舔着他刚用过的筷子,她笑得那么魅惑,似乎已经在和他抵死缠绵,颠倒迷醉。他们至此连目光都还没有交触过,可是相逢了就已经开始,他们就像野兽寻找着野兽,伤疤渴望着伤疤。
  抓奸活动变成了全村的嘉年华,当高仓健背后露出张牙舞爪的夜叉,田中裕子哪怕屁股奶子大腿什么都露出来都抢不走镜头了,因为那些渔民后者多少还看见过,他们的世界里是没有夜叉的。高仓健的妻子仓皇地盖住破碎的衣服,她害怕的是看着自己的丈夫不再掩藏的决心。他和她都是被村民放逐的,那么她呢?自从嫁给这个来自异乡的男人,妻子感觉到丈夫的不同寻常,这种不同寻常既是刺激也是威胁,在丈夫岩石的外表下面是否真的满足,真的已经习惯遗忘?当看见丈夫和她雪白的肉体痴缠,她的世界连假象都无法维持,她用力遮挡的并不是狰狞的夜叉,而是生活更为狰狞的真相:鸟兽不可同群。
  于是女人的喜怒哀乐自然被他也放在了心上,只要他脱下打渔的服装穿上西装这一切便可逆转。女人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可以解决问题,因为她知道一旦沉睡的野兽之血开始苏醒,没有最野,只有更野。当我们看见老实巴交的高仓健疯狂地痛打那个几分钟前还摇头摆尾的流氓,我们发觉某些东西不是苏醒而是开始蒸腾:“因为那股兽性是憋了许久的陈年佳酿,表现出来的简直就不能叫兽性,叫人性得了。”(张立宪语)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滚雪球那样不可逆转,渔夫开始拜会以前黑社会的大姐大,开始找以前的人脉,就差找以前的刀和枪。当然,没有血战,没有大团圆,女人还是孤独地踏上漂泊的火车。
  因为他还是准备回到普通的生活里。美丽的女人在火车斑驳的窗口里泣血,但已经没有凝望的眼睛。
  渔夫的儿子回到了渔村,村民也不再去回忆那个曾经那么妖娆的酒馆,妻子的脸上开始了笑意,男人再度出海打渔。
  他的眼中只有滔滔的巨浪,和之前毫无分别的巨浪。


青空之下——《追捕》


  《追捕》这个电影的影响力或许可以用一个抄袭的例子来反证。曾经在当年0.1元/人次的电影票价前提下创造了3亿票房神话的国产电影《405谋杀案》,导演回忆电影的配乐就是完全采用了《追捕》的音乐,当时的观众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紧张感应该还是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对提高愉悦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这部电影里高仓健扮演的杜丘东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型男一枚,酷劲十足:刚毅的脸部轮廓,宽厚的肩膀,瘦削挺拔的态。竖起的风衣领子,盖住大半个脸的墨镜,对于八十年代初素狠了的大陆观众就像强心针那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当时有个叫做“寻找男子汉 ”的活动,高仓健立马和法国型男阿兰德隆一起变成千千万万人的意淫对象,当然用途略有不同。
  当时攫取观众芳心的除了花哨的服装,繁华的东京街头,叫人揪心的伴奏音乐,更多的是主题上的大胆:这是个为罪犯说话的电影,而且显然杜丘并不是一个地下党。他固然是被冤屈的,但应对冤屈在我们的思维里“ 犯下如此罪行,我杜丘东人决定结束我的生命”倒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习惯于自杀——残害自己;而揭竿而起一般是不可以的,否则陈胜吴广怎么会变成稀缺物种呢。
  电影中的检察官杜丘东人其实有一种大学生一样的幼稚感:正义必须得到伸张,黑幕必须得到揭露。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在他的脑子里,这个“哪怕”一般只是惺惺作态罢了,他并没有想到位居高位的人在要他付出一切上面那么的不择手段,坚忍不拔。于是,他开始了真正的犯罪。这个电影最为精彩的是杜丘最后在天台上面对法官的陈词:事实上我犯下了……(大陆公映删减了这些片段,其实鄙视审查剪刀的做法我觉得不必,他们实在都是很聪明,很“到位” 的人)这就指出了法律的悖论,法律从来不是盲目的,他几乎是精准地选择目标加以摧毁,当这个目标游离在程序之外,法律往往只是作茧自缚的代名词。面对青涩的杜丘,一脸倦怠的矢村警长(原田芳雄)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定:打死他,他受到的公正审判才不会经由一场严密的公开审判变成一场闹剧。与其让这个小老头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我说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吧。当然,随之矢村和杜丘马上就会步横路敬二的后尘了。天网恢恢,法外执法。
  高仓健在电影里的主线就是坚持到底,不管能不能胜利。譬如第一次驾驶飞机,操作再傻瓜的飞行器我觉得也不会光凭“混蛋,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就这样结束”就自然地被升上青天,杜丘完全是用一种神风突击队的方式在命令飞机:“混蛋,你给我飞起来!”飞机怕了,我们笑了。
  据说《电影传奇》剧组在日本提出要采访中野良子的时候,日本接待方面一时措手不及,因为这个演员实在太非主流了,当最后“真由美”面对我们的采访不由感动无比。但是电影里,这个恰似一匹野马的姑娘的确让全国人民都冷艳了一把。在街头突围那个场景里,杜丘和真由美随着马群呼啸街头的时候,杜丘艰涩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帮我。真由美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喜欢你。可以说,几乎所有的观众当时就震惊了,在大街上,在那么紧急的关头,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自己说出这种“下流话”呢,那可是在床上也一般只能用“瞧你那傻样”来代替的强刺激啊。这样的电影——在瞬间空白之后大部分人都干涩地想:真是太好看了。
  据说电影还有续集,我们看的那个法官也是黑幕的一部分,杜丘直接被干掉了。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更符合主题曲苍茫萧瑟的意境:青空之下,哪里来什么伸张正义。


给条活路——《远山的呼唤》


  给个地方住。
  给点东西吃。
  给个活干。不给钱也可以。
  只要给个地方住,给点东西吃。
  田岛耕作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对头。就如邻居大妈说的:干这么多活工钱却这么少。所以家里的抽屉要锁好,刀也藏起来(大意)。民子也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个沉默的男人动什么脑筋。但耕作来了,家里的农活慢慢得变得有条理,有人欺负也有他提着水桶走出来,因为他的腿比那个欺负她的人长很多。小孩也和他相处地很好:叔叔夸我的名字好。
  嫁给过世的男人是赌一口气,坚持冬天就是地狱一样牧场也是赌气。民子从男人忘我工作的身体里看到了同样的气,那么多的汗水,那郁结的气一点都没有减弱。
  人总是在对和不对的缝隙里苟活,以田岛耕作而言,杀人没有对的可能,但是面对逼死自己妻子的高利贷者不三不四,这次要比《幸福黄手帕》里更有力一点,铁拳挥出对方不耐打又怎么办呢。而民子带着儿子这么含辛茹苦就是不能回头,回头前面全部认输了,所以哪怕四分五裂也要干到底,烂在这牧场里,暴死,猝死都好,这样就是不认输。哪怕儿子的将来呢。两个执着的人在似乎没有了警察局,没有了市政厅的桃源里彼此孤独地生活着。直到耕作偶然回忆自己的过去,他再次迟缓地对武治说:不能哭,眼泪不能流出来。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人高马大的壮实汉子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哥哥后面捧着骨灰盒的少年。从那一刻起,到像高利贷者挥出铁拳,他的心再也没有长大。
  当然,生活不会这样折磨一个人,因为这样折磨得不能很久。
  当高仓健扮演的耕作将几个农民摔出去,音乐响起,我很多年之后在《姿三四郎》的小说里找到个足以匹配这个瞬间的词:那灿烂的山岚*。那段旋律那么久地回荡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种郁闷一扫而空的舒展,山巅的飓风,把一切横亘于胸臆的块垒一扫而空。把天也投破了。那是我第一次流出眼泪的地方。当然,耕作依旧是毫无表情,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可以一扫而空。他想到正是自己双手的力量把自己逼入绝境,把自己驱逐到无家可归,他的手越有力,他就越加无法停止这种漂泊。
  当然手还可用来调弄咖啡。据说高仓健本人就是调制咖啡的高手,有他的剧组里常常能喝到他亲手冲配的咖啡。而在电影里,咖啡的蒸腾之间,两个人开始说些工作以外的事情,或者接着香味的遮掩可以看着对方的眼睛和不是眼睛的地方。这就是最残酷的地方,人必须活下去,否则天去折磨什么。而且这必须是心甘情愿。
  活着可以骑马,在马上矫健如龙,在万人面前一骑当先。那一刻,他和她都以为天开始微笑了,的确如此,因为天知道要换个场景折磨他们了。
  于是火车上,手绢递过来了,消息递过来了,牧场没有了,我们跟着你走,我等你。
  车窗之外大雪茫茫。
  车窗之内。
  哭吧。


没有理由——《幸福的黄手帕》


  这个电影一般被看做是《远山的呼唤》姊妹篇。特别是《远山的呼唤》结尾是丈夫入狱妻子盼归,而这个电影恰好说了一个出狱的丈夫归来的故事。
  可是这个电影的主线本来应该是武田铁矢扮演的浮华浪子成长历程。这个五短猥琐的男子由于失恋买了一部高级轿车开始无目的的浪游,途中和搭车的高仓健、桃井熏邂逅。于是闹出了一系列诸如跑肚拉稀,被流氓恫吓,想对陌生女伴性骚扰等一系列鸡飞狗跳的麻烦。
  电影的一个高潮是在武田兄求欢未果,准备被高仓健暴打一顿了局的时候。高仓健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她吗,想和她结婚吗?这个比打他一顿都叫这个邋遢小子大吃一惊:“什么?!结婚!不就是随便玩玩吗?”他之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是因为他觉察到对方的怒气已经变成了杀气。
  高仓健扮演的矿工是个从来浑噩度日的浑小子,他曾经干出的荒唐事恐怕是眼前这个二世祖无法想象的。所以和倍赏千惠子扮演的超市售货员通过交往(看电影之类的,不是夜店吃花酒)结婚,建立家庭不啻是一种重生,甚至是一种新生。当得知有新生命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他更是喜出望外的准备买酒回来亲生,自己孩子的,自己的。当然这一切化作了泡影,所以等于暗示他开始新生活的梦想变成了泡影,当似乎是自己罪恶生活还魂象征的小流氓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铁拳男人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柔情。
  那么多年离开牢狱之后,一杯啤酒,一份猪排饭,一个温暖干燥的被褥,他又一次被带到了新生活的门口,这一次他是否可以被接纳呢?他在监狱中的苦熬无疑让他被迫反省以往,最大的收获恐怕就是信心不能靠征兆来维持,失去的东西,沉着地在争取回来就可以了,当然前提就是真正面对人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自己看来神圣的男女交往(一段新生活的开始)竟然不过是随便玩玩(他未尝不知道这是大部分时候的事实,但如果不自我催眠从这种普通情况下拔除出来,他会失去最后重新开始的勇气),他又想杀人了,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力气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充沛了,而对方恰到好处的怯懦和瑟缩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无论黄手帕是否挂满枝头,无论有多少人在理所当然地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生活,放下铁拳的高仓健已经松弛了:路可以走下去了,已经不需要理由。
  最后的黄手帕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个电影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客串乡间警察的渥美清,这个斤斤计较便当涨价的邋遢大叔却让高仓健感到了久违的温暖:错了,就要负责,然后重新开始。人生似乎可以如此简单,没有前科,不必追悔,重要的是今后如何生活。
  当高仓健高兴地走回家的时候,武田铁矢和桃井熏这对随便玩玩的男女在车内深情拥吻,他们的故事至少看来有了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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