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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基德 | 于我,电影即斗争

 真友书屋 2014-11-22

 

关于电影导演


做电影导演或者以独立创作为名做事情,这一行为本身就包含着利己和独断的个人主义色彩。因此这种创作表现是不可能担负起所谓的社会责任,也不是以“示人真理”为前提的(因此它不是为了表现那种贯通世上的道理或真理而创作,也不会去担负所谓的社会责任)。


做了导演之后,自觉的或非自觉的,我偶尔会感觉自己的态度似乎是在尝试教导这个世界。这种感觉大多来自报章杂志和电视广播等大众媒体的访问,通常是在我的电影结束拍摄之后忽然的某一日。其中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这种态度在我接受访问时并未体会到,而是在变成铅字或成为影像、录音后,我才惊觉自己原来散发着如此浓重的自满情绪,并且看似无视世上的一切。


我最近似乎有些疏于自我审视。过往的那些不当“德行”也让我深感不安。于是,在允许的情况下,我开始拒绝一切访问。个中缘由并非所谓“导演应该用电影镜头说话”之类的陈词,而是因为我察觉到自己在媒体面前随心所言的无责任感,这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我的下一部电影,成为无数可能受制于人的话柄。


写到这儿,不知我的这篇文章命运将会如何,是否也会同样“遭遇”被人“咀嚼”的厄运?


……


大部分“指南”都会教人一些智慧度世的秘方,例如怎样才能贤明地、纯粹地、不为俗世所欺地、智慧地走过一生。反过来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将白与黑,善与恶明确、简单、分割化了的态度。这能说是一种“大善”吗?我不以为然。我们不是都相信心中有着从未谋面的、善良的神的存在吗,不是每个人都在争辩:恶的本源不是我,而是世界将我变成了这样的吗?越是给真正的人生作指导的“指南”越会告诉你:恶存于世,你应该如何避其而行。这,难道不都是助长“恶”的错误意识的原因吗?


长久以来,我也是一直在躲避着或者说克服着那些被定义为“恶”的、貌似无形的东西。但在一些经历之后,我猛然醒悟——世上本没有持续的恶,只因“恶”早已存在于自身。所有的结局其实都是自我内心争斗的结果,即恶与善并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甚至随时可以相互转换。简而言之,这世上所谓的道理就像“爬得越高可能摔得越惨”一般危险。


世上本没有我的敌人,也没有比我更富有、更贫穷、更幸福或更悲惨的人。所有这些比较的标准都取决于我们心中自我设定的杠杆标尺的高低深浅轻重。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可以幸福地生活,与世间保持和谐共处。这不是依赖物质而解决的问题。

……


韩国大部分观众似乎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观赏自己的劣等感。俊男美女,雄壮的大场面……难道不令人寒心吗?电影散场,就在电影院洗手间的镜子前,望着对比后衬托得更加简陋的自己,不是更加寒酸?全无对象地模仿电影里的大人物那样,对着空气指手画脚……他们就这样被支配着、生活着……


我发自肺腑地期盼韩国观众能够早一日从错误的观影原则中幡然醒悟,并去寻找那些可以多角度地阐释自己生活的电影作品。21世纪,与其说是物质交换的时代,不如说它是精神交感的时代,没有谁再被划分为文化的提供商和消费者,彼此干涉、彼此理解的立场正是21世纪的文化。创造者不再被视为优等,而消费者也不再因缴费观赏而接受低人一等的浅薄待遇,因同一个意识而变得共有、公平。6000韩元如果不用的话,没有一点价值。但它的价值体现在你用它看什么样的电影:是看后给你空虚的丧失感,还是发现人生的真谛?这才是问题的重点所在。虽说我还没有韩国只出产优秀电影的自信,但如果观众们多付出一点爱给它的话,我相信,我们之间自然会达到彼此相要求的目标的。


从半抽象绘画到半抽象电影


我最怀念、最想再次看到的画作是我上小学之前的那些涂鸦,它们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画作。


19901993年,我在法国度过了三年的绘画时间。如今想来,或许画画只是我当时浪迹天涯的一个借口也未可知。法国南部的郊外海边画室,我用整整一个季度的时间画出2020号左右的西洋抽象画,然后背起行囊开始欧洲十余国的巡回画展之旅。我在每一个国家每一个都市的中心广场作展示,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来看,不过即使观众只有我自己,记忆中也常是幸福快乐的。


但两年后回国时,忽然就不着边际地就开始想要做电影,并且从此开始投入完全陌生的剧本写作练习。跟所有人一样,在我走过的生活中,也有着像电影一般感觉到的部分:当时为首尔电视台所写的六集电视连续剧剧本,就仿佛全景般展开的自己的过往,整整写了600页稿纸。


“我果真能完成吗?”


……


我承认,金基德电影是伤感的,是美丽的,是恶毒的,但不是轻视贬低女性的。我一直认为,我的电影的着眼点不是从固有的男女性别思考上出发,而只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发的。


虽然一部分女性影评人直言不讳地批评我的电影贬低女性,并且引导、煽动了一部分观众的看法。但我依旧要直言不讳甚至自信满满地表白,我的电影只是关于人与人的故事而已。我电影中之所以总是出现带有深深伤痛的主人公和所谓用言语区分的下层阶级,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很多这样的人物,我想要用镜头来表现他们身上、生命中的那种坚忍不拔的生命力。


我最近的电影《漂流欲室》里的主人公也是卖身的女子,但我想解释的是:她并不是为“卖身”而卖身,她只是利用自己的身体来生活。我们不都是依靠自己的某个身体构造来生活的人吗?问题只是你动用了自己身体的哪一部分构造而已。我们没有将这种种差异理解成“生命形态”的不同,而是将之分解成了社会的一个个阶级。


正是这种误会和理解构成了矛盾的要素,只有这样,世界才不断地生成往复。因此我从不曾厌恶那些将我划为“卑劣”的批评家们,甚至希望彼此是更对抗的。不过,我期待中的这种对抗性应该更客观也更能刺激我。


《漂流欲室》是伤感的,但我希望观众还把它看成是一部充满“孤独和美丽”的电影。若你在第一遍观看时,电影中那些猎奇、怪诞的场面让你感受到某种情绪的话,那么再次观看时,也许同样的画面会催发你产生有别于第一次观影时的情绪。何谓“孤独的电影”?这正是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的狠毒至深的模样:这危机四伏摇摆晃动的水面就好似我们彷徨无助生存着的都市,而水面上浮流的各式各样的“渔家”正如孤独的小岛,令我们感受到自身的模样。因此,小岛就像是我们执着地等待他人来访的不变的心,同时想尽办法地再也不愿放走任何一个进来的人。那种自私,正是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拥有的至深至毒的一种孤独感。


如果你只用通常意识里的性、暴力、情爱等要素来试图接近、解读包括《漂流欲室》在内的我的电影的话,那也许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比起单一的、某一种艺术的现手法,电影可谓是集大成的丰富者,它有着无穷无尽的表现可能。


……

全文摘自《野生金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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