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春天的黄昏开放在洛阳城东那片原野上,夕阳惨淡地红着,像是—杯泼洒的葡萄酒,把整个黄昏都浸在微微的醉意里。无意间地哼一声豫西的民间小调,声音就全化为一片落霞,粘惹在飞扬的柳絮上或者是黄河岸边的蒲公英花轮上,柔柔地让每—个行者感到黄昏的温存。踩着静静的有些许落寂的细碎残阳,漫不经心地在田野上行走,就会看到一座又—座汉墓零零落落散布在田畴之间。经过无数岁月的淘洗和冲刷,留下的墓穴大部分都是有过封号的汉朝王室成员和战功赫然的将军。无论谁在二十一世纪的夕阳里都是—堆含碱量颇大的黄土而已,都是晚霞覆盖下的一片暗红色的阴影而已,所有的荣华富贵和无尽的庄园都消失在朝代的更迭里,捡也捡不回觅也觅不到踪影。 在脚步未能达到的地方,汉朝工匠们的粗糙展露给后人,就连二千多年的风雨侵凌剥蚀,也不能湮灭遥远时代的大智若拙的工艺水准。抚摸着来自汉朝的粗糙,我想,恐怕项羽焚烧阿房宫,除了项羽力拔山兮的气势造就了暴烈的性格之外,阿房宫的细致和风韵与项羽的粗糙太格格不入也有必要的联系。汉朝是恢弘磅礴的朝代,是气吞万里如虎的朝代,粗糙与接近自然的状态就成了那个朝代的人文精神和艺术风骨。 我耳边的洛阳的汉风还在吹拂时,南阳的汉风伴着一帧帧汉画又迎面扑来,索性把人带进了汉朝的艺术王国里,从些许粗糙的感觉中体会到汉朝艺术的大气魄的浪漫,体味到汉朝人磅礴的风流和难以阻止的放荡不羁的狂傲。汉朝的石头站在乳白色的汉画馆里,面孔青青的凸凹着一根根粗放的线条,勾勒着比西方同时代的艺术抽象几千倍的画面,汉代人假若没有高度的理智认识生存的世界,就不会产生非理性的抽象意识。但是在画面之上充满的古代理想主义的浪漫,也是二千多年前西方艺术所望尘莫及的。汉代人假若没有洒脱飞扬横空出世的飘逸精神,就绝然没有形象状态下的浪漫。我们抚摸的汉画手感是粗糙的,但在粗糙里我们触及了一种汉代人气质中特有的原始状态。他们离自己的先祖更近一步,就保持了人类更原始的心理和更原始的粗糙感。 又是黄昏又是夕阳抹着汉画馆的时候,我像一头汉画上的牛离开了汉朝的石头,走出了汉画馆。牛角上挂着汉朝的麦穗,挂着汉朝水车溅起的水草,我对着汉画馆前的几棵阔叶树哞哞叫了两声,竟然是茫然无措的汉朝之韵。我绕过诸葛亮的茅庐和观星台,绕过碑廊和刚刚镀过色彩的大殿,我真正成了一头粗糙的汉朝的牛,十分古典地走向虹火辉煌的城市,我不知该走向哪条街巷,去找属于我的汉朝的栅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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