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小羊 来源：妞博网 六月的一天，我与父亲沿着江汉平原的一个小山包向前走了很远。天有些热了，远处的蛙声与近处的蝉鸣成了这次计划外远足的背景音乐。 被太阳晒的惨白的地面上，我与父亲的影子越短了又长了，母亲的长眠之地离我们越来越远。谈了许多琐碎的家长里短之后，父亲忽然说：“今天是我跟你妈的结婚纪念日。”我“哦”了一声，“50年了。”父亲轻声叹道。 “金婚吗？” “我不知道叫什么婚。50年，就是半个世纪，大日子。”父亲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年长的中国人对于整数的日子总是记得很牢。一对夫妻在一起，最重要的大日子就是50年，所谓百年好合，100年却是断不可能的。 我的父母没有能够走到50年。他们相识得太晚，怨恨又那么深。母亲在生前从来没有忘记将父亲与自己过早离世的前任对比。在她的眼里，父亲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自私自利，不懂感情。 母亲五十岁的时候，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年撞断了胫骨。断裂之处需要用钢钉固定。我在读书，没能陪同。前去帮忙的邻居阿姨告诉我，父亲在手术室门外流泪了，当时，我的内心相当震撼，几乎无法想象雄狮般的父亲流泪的模样。然而，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也不知她最终是否知道，只怪当时年纪小，父母的事情于我而言似乎只是一场局外人的故事。 年纪渐长，我开始明白父母之间的问题。父亲的爱太过深沉，他认为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应该体现在大事上，比如将子女的工作安排妥当，比如把自己的事业搞好，比如对母亲的家人负责；而母亲迷恋的永远是几句贴心的话，一个温暖的手势，共同行路时耐心的等待与搀扶。对感情理解的不同，使母亲至死都没有认为父亲爱过自己。 这不能全怪母亲。的确，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与母亲从没过过结婚纪念日。母亲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是父亲出差时在中英街上买的，出差回来，看似随便地甩给了母亲。 从母亲长眠之地向不知名的远方前行的那一天，我才知道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是6月15日。我曾经问过母亲，她与父亲哪一天结婚，母亲说忘了。父亲却一直记得。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50年，10年或者20年难道不值得纪念？ “50年是个大日子。”父亲固执地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母亲等不到这一天？”我不禁带了几分埋怨。 “我以为她活到90岁是没问题的，”父亲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身体那么好。” 母亲的身体一贯地好，如果没有那场致命的癌症。而据说，胃癌偏好的是心情郁闷的人。 我们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经过母亲的长眠之地，父亲执意要我先走。走过一片高大健硕的柿子树，我回头张望，父亲站在母亲对面，低着头，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不知在说些什么。风吹过，送来树叶的沙沙声与晚归的麻雀叽叽喳喳的歌唱。我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声：“妈，金婚快乐！” 母亲离这场盛大的成功仅一步之遥。 我同母亲一样，不是一个看重仪式感的人，对于天长地久并没有过多期待，并且与潮流思维相同，认为当下便是永恒。然而，与父亲的那场散步之后，我开始意识到人生的所有人与事情，有目标的人与没有目标的人总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收获不一样的结果。倘若母亲知道父亲对于他们金婚的期许，倘若她知道父亲一直记着她已经忘记的结婚纪念日，她还会执念于父亲对她的爱不够多吗？如果他们之间能够多一些沟通，多一些宽容与理解，母亲或许能够等到金婚这一天。她的撒手先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未期待过这样的一天吧。 50年，足够一株梧桐树从小苗长到参天，一条安静的小巷在喧嚣里失了清丽的容颜，一个安静的小渔村变成高楼林立的大都会，一条河由清变浊又由浊返清。50年中世界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能够确定的是我们会由青春变成老年。与谁一起变老究竟是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尽我有限的想象，站在80岁的页码上回首人生这部小说，倘若除了我自己，其他人都是配角与过客，他们在人生的某个时段与我擦肩而过，也许想过永远，却终究力不从心，也许有过陪伴，却被最终的一场伤害黑暗了整个画面，那样的孤单谁人能解，倘若有了后悔，又却哪里买醉生梦死酒？ 广州梅州蕉岭县是我国著名的长寿乡。在仅有1800人的石湖村中，有74对老人携手走过了金婚，这个村子里的年轻人离婚率也特别低，因为他们身边有太多不知不觉走了一生的夫妻，他们的故事诉说的是婚姻的水到渠成。石湖村不是旅游景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扶相携地从桉树下走过，却是一道风景。“跟我们差不多时间结婚的夫妻，现在只剩下两对了。”老来有伴的人，说起话来总是不无自豪。 佛说，人生终究虚无，然而，普罗众生却必然要将虚无的人生落在日日夜夜，柴米油盐的实处。50年的相伴，爱太深反倒成了习惯，皮肤的每一条纹理里都有对方的目光，身边的每一处物件上都有两个人的指纹。风风雨雨，厌倦、猜疑、误解……说难也是有些难的，如果说容易，只需要一句话，那就是一起共度、永不分离的决心。 年青人的照片，是一个人的好看，一点点的孤独稀释了浓墨重彩的青春，是恰恰好的少年，刚刚好的温度，是未来无穷无尽更好的可能。老年人的照片，必定是两个人的好看，一双夕阳西下时相携的手，两张流年之中越来越相似的笑脸，为风烛残年的灰与白增加了日晒不褪的一抹亮色，那是对爱的隐忍与宽容，是对琐碎烦恼的清醒与轻视，是人到终点胜利的微笑。 我喜欢伊丽莎白二世与菲利普亲王金婚时的那张照片。女人慈祥、优雅，男人平静、淡泊。她戴着标志性的圆边帽与白手套，走在他的前边。他则弯下腰，曲就比自己矮40厘米的太太，听她对自己耳语，深夜冰山似的钢蓝色眼睛里，没有烈火却有疼爱，或者说那疼爱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成了别无选择。 他们的故事开始于1939年，两人于1947年完婚，他为此放弃了希腊王位继承权。在结婚的那天早晨，他问堂姐帕特丽夏：“我这么做，是勇敢还是愚蠢？” 并非没有忐忑，只是最终，他依然决定与她共度一生，一辈子走在她的后面，做他的影子。在伊丽莎白的加冕仪式上，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说：“我愿意终生成为你的臣民并且尊敬你，一辈子效忠你。”他履行了诺言。 一个人最大的成功，不是他曾经拥有过什么，而是他曾经坚持了什么。激情只能带来惊喜，而因为坚持得到的那个结果，更像是一场修行结束的盖棺定论，因为来得艰难，而让人格外珍惜。 父亲在痛心于母亲没有等到他们金婚的那一天的同时，也责怪我结婚太晚。我承认，在那次与他的长途散步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自己需要金婚这样的仪式。那仿佛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一件太过遥远的事，一件与我无关的事。然而，就像18岁的时候，你觉得所有28岁、38岁的妇女皆与自己无关，转眼之间，自己就成了她们中的一个。人生如白驹过隙，时光的脚步太紧，追赶着一切的无计划与没所谓，很快便将它们逼到了后悔的角落。 宋丹丹说，为了金婚，她必须活到87岁。为了金婚，你必须活到多少岁？或许这也是一种激励，如果你在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就必须以活得更长来补偿自己。 如果说婚姻的确是一场忍耐，没有目标的忍耐是煎熬，我们随时都想跳槽离去，而有目标的忍耐则是励志，你不是为别人活着，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某个人生理想，头顶光环、怀揣梦想负重前行，每一天都是接近目标一点点。 我希望那些为了金钱而选择不离婚的人，是为了金婚而决定坚持，那些为了孩子而不离婚的人，是为了金婚而决定坚持，那些为了害怕孤独而选择不离婚的人，是为了金婚而决定坚持。什么样的坚持都不如为了自己而坚持。当霜花满鬓，我们虽然没有成为某个著名的人物，做过什么著名的事迹，但至少为某一件事而坚持了50年，这也是世间行走一场所交的一份不错的答卷。 金婚的那一天，你准备怎么过？不如现在就想一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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