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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戏 --------- 雪小禅

 紫色梧桐318 2014-11-30
原来,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喜欢戏曲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
等着一个叫梨园戏的戏种轻轻的说:芝麻,开门。--------
 
  




我喜欢梨园戏。且非常喜欢。喜欢到骨子里的那种喜欢。像尝遍千种美味走过千山万水,蓦然回首,梨园戏在灯火阑珊处。

一个人喜欢一个东西一种物质或者一个人,一定是和她有种契合之处。我想,梨园戏就是这样。有人问我梨园戏的特点,我说:“媚而不妖,艳而不荡。”这两句是我的独创。我第一次看梨园戏就想到这八个字,而且越来越证实,梨园戏是我所听过的戏种中最让我心仪的戏曲之一。

如果说京剧是端正正的一个官派男子,昆曲是婀娜多姿的女子,河北梆子是那撒了野的村妇,越剧是受了气的小媳妇,秦腔是那失了疯的男人……那么梨园戏是一个俏丽的妖媚女人,一举手一投足,全是风情。

记得第一次看梨园戏是如何的惊了艳。

三年前的秋天,我被邀请参加中国音乐学院的中国传统音乐节。看了许多从来没有看过的地方戏……那天的主持是音乐人瞿小松,他说起戏曲对于音乐的影响,“如果搞音乐的人不喜欢戏曲,他的音乐就是薄的……”那天我看到很多的戏曲名家:迟小秋、古文月……很多的陌生戏种听起来很是疏离,并无亲近感。

梨园戏出来时,忽然一震。

乐队就那样与众不同。鼓师着白袜,把脚放在鼓上,负责先声夺人。一眼难忘。伴奏。乐器有琵琶、洞箫、二弦、三弦、唢呐、打击乐器以鼓、小锣、拍板为主。那吹洞箫的男子仿佛来自南宋一般。这样的乐队,高古之息弥漫,我便呆住,只痴痴的盼主角出来。
 



 

她一出来,我便不能呼吸。

那样的妖娆与曼妙呀,我后来说:“她像一个要引诱男人的女鬼,妩艳艳的走了出来……”别人说我哪有夸人像鬼的?其实我是真心在夸呢。王祖贤的《倩女幽魂》无人能超越,她自己也不能超越——美艳幽幽,凄楚动人。

她张了嘴开始唱,那声音——你让我怎么形容呢,我无以形容,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击中了,就像少年时听了张火丁,骑着自行车满街去找那张《春闺梦》一样。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软软的,糯糯的,像缠在丝绸上的气息,那丝绸还是一块老丝绸,散着经年的苍绿味道。

哦,是的,要命的味道。

我转身问身边的戏曲界泰斗:麻烦您告诉我,这是什么戏种?

梨园戏。

她是谁?

曾静萍。

原来,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喜欢戏曲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等着一个叫梨园戏的戏种轻轻的说:芝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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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开始迷恋梨园戏,甚至超过了京剧与昆曲。它的念白是泉州方言,半句听不懂,可是,那么好。

梨园戏。泉州。曾静萍。这是那天留给我的几个关键词。

2012年12月,泉州师院请我去讲座。几乎没有犹豫半分钟,我说:好。

其实我怀了去看梨园戏和曾静萍老师的愿望,当然要去。泉州我没有去过,去过的朋友说,民风淳朴,保持了很传统的中原文化。

通过中国戏曲学院的朋友,我联系到了曾静萍老师。

那个电话我永远忘不了。

“是曾老师么?我是小禅……”

曾老师的声音像女孩子,她当年的出场惊艳了我,我以为她不过是三十岁的女子而已。

我提出了让她给我在泉州师院讲座当嘉宾的要求,我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我喜欢泉州的南音,更喜欢那妖妖然的梨园戏,它们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靠近、再靠近。

她极爽快的答应下来。

初次见到素面的曾静萍老师,有一个朋友说:“曾老师生活中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一上了台,美死人不要命,而且,永远有那种女孩子的气息。”

素面的曾静萍老师也那么美。她五十岁,可是,感觉女孩子气息那么真那么朴素——一个女子,如果活到五十岁还有女孩子的气息,那必然是修行了。

她只唱了几句,满场寂静,大家愣了很久才热烈鼓掌。我的朋友梅也跟我去了泉州,她说,“真是美,曾老师有一种朴素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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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曾老师请我与梅去吃饭。十二月的泉州,还是春天似的。我们穿了薄衫既可。泉州是宗教之城,又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曾经的繁荣像一件旧衣披在泉州身上,于是泉州格外有一种热烈的旧民间味道。包括泉州的梨园戏剧园。曾老师说,这是全世界唯一的梨园戏剧园,只有这一个。她说只有这一个的时候,声音有些寡寡的——梨园戏800年历史,比昆曲还要老,所以,那些唱腔、身段、念白就要求更苛刻,很多年轻人不喜欢戏曲,何况是必须要会说泉州话才能学梨园戏。所以,学梨园戏的人越来越少,而唱得好的就更少了。

曾老师二度梅开,却并没有一般戏曲演员的粉腻之气。我接触过的戏曲演员,特别是女演员,那种浅气和薄气写在脸上映在眼里。只有演昆曲的那些女子,还有已经五十岁的曾老师,安静的、贞净的,有一种凛凛之气。

那天是曾老师在食堂请我们,吃的泉州春饼。饼是泉州老街上买来的,我见过做饼的女子,手里拿着一块软极了面,在热的铁板上轻轻的擦,就是擦,像擦桌子的那种擦。薄薄的一层,像纸一样薄,完全不同于北方的春饼,再裹上各种各样的菜,居然还有海苔,还有花生米……用手卷起来,一口咬下去,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十二月的泉州窗外,像福建的富春山居图,安详、恬静。

梅说,这个城市,适合来住几个月。我说,那是,逛逛寺庙,吃些泉州美味极了的小吃,再听听梨园戏,榕树下发发呆,好时光就是用来浪费的。

吃过才一小时,曾老师又买来一大锅牛肉汤,她笑着说:春饼吃下去好像很饱,但那是假饱,要再吃……于是再吃。她笑起来更像女孩子,干净的那种笑,动人极了。世界上最动人的美就是干净,曾老师身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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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泉州后一直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曾老师来北京梅兰芳大戏院演《董生与李氏》,我对老友老卢说,“去看,一定得去看。”他其实抱着犹豫的态度去看了这出戏,那天还有梅和老曹,戏演完了,老卢说:真好。真好。老曹年轻,当天喝了点酒,火气大性子烈,冲着台上狂热的喊:“曾静萍,我爱你!我爱你!”她真性情,爱上什么都把命搭上似的,我也想嚷,但我没有。我知道过了这种年龄,至少,心是老的了。

那天晚上与曾老师吃宵夜,卸了装的她依然那么安静的美。让我想起倪瓒的画,有点寂寂,可是,寂得那样脱俗。特别是她笑起来,没有年龄似的。我曾经在一篇旧文中说过:一个人,如果活到没有年龄亦没有性别,其实是境界。

也许是梨园戏赋予了她这些气质——一个人所选择的职业基本上决定了她的气息。梨园戏在本质上还是老派的那种范儿:有多老有就多前卫……我仍然听不懂泉州方言,但我记得泉州人的诚恳、热忱,记得泉州民风古朴,记得南关的大肉棕子、老街的姜母鸭、小巷里的老把式瓦罐……我最记得的,当然是梨园戏。

如果这一生,你一定要听一出戏,那么,就选梨园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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