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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只感到茫然|小津安二郎最后的日子

 真友书屋 2014-12-13


按:1903年的今天(12月12日),日本电影史上最杰出的导演之一小津安二郎出生。整整六十年后的同一天,小津因为罹患腮源性肿瘤病逝。小津被日本人认为是“具有真正日本风味”的国民导演,在他诗一样的电影中,所有的人物、所有的情节、所有的对话、所有的场景,都在体现小津本人“回归到每一句话、每一幅影像原始的鲜活和迫切”的创作理念。

2009年上海译文曾经出版了著名日本电影、文化专家,美国人唐纳德·里奇写的西方首部系统研究和介绍小津安二郎电影艺术的专著《小津》。今年本书被收入了“睿文馆”系列重新出版。与大家分享《小津》中的一个片段:由和小津合作多部经典影片(《晚春》《麦秋》《彼岸花》《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等)的编剧野田高梧所记录下的,大师小津一生中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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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安二郎

Yasujiro Ozu



电影导演。和沟口健二、黑泽明一起,被认为是日本电影史上三大导演之一,也是世界电影史上的大师级人物。代表作包括《我出生了,但……》(1932)、《晚春》(1949)、《麦秋》(1951)、《东京物语》(1953)、《秋刀鱼之味》(1962)等。


『一目了然的简单故事,轻易掌握的摄影技巧,使小津在过去70年间,深深吸引与打动观众。可这个自比为卖豆腐的谦虚手艺人,一手创造了别的导演梦寐难求的电影世界。』

--大卫·波德维尔

《小津和电影诗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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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最后的日子

来源:《小津》 译:连城

声明:如需转载请先私信联系


对于这部电影(《秋刀鱼之味》),野田高梧写道:


“当他还在拍摄《小早川家之秋》的时候,‘松竹’已经催他的下一部电影的片名。于是他决定用《秋刀鱼之味》,只不过他并无意表现任何秋刀鱼的镜头,而只是以这个片名来暗示电影的整体情调氛围。


▲ 《秋刀鱼之味》电影海报


“在写这部电影剧本的时候,小津的母亲过世了。那是1962年2月,我们正在蓼科编剧。从上一年的年末开始,她因神经痛而卧在病床上,病情一直不见有起色。(由于感冒引起急性肺炎),我们接到她病情不妙的报告,我俩(野田和他的妻子)催促小津回家,妻子对他说:‘小津先生,无论如何今天一定回镰仓一次吧。’但他说:‘没问题,她不会死的。’他心中坚信,她会活到88岁(那年5月的生日,他的母亲应该是88岁大寿了)。不过她还是过世了。


“办完丧事后他回到蓼科,我发现他在日记上写下了这几句:

春天在晴空下盛放

樱花开得灿烂

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只感到茫然

想起秋刀鱼之味

残落的樱花犹如布碎

清酒带着黄连的苦味

(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这个人》)“


小津的最后一部电影,也是他最简洁的一部电影。电影中的元素我们再熟悉不过。剧情使人想起《秋日和》和《晚春》;色彩是柔和克制的;摄影机的角度依然不变。整部电影没有任何欠缺,也没有横生枝节。与此同时电影又呈现出非常浓郁的人生况味。季节再一次是秋天,不过这一次是深秋。冬天近在眼前,而它又是明日之事。此时小津的关注达到极限,没有比它更仁慈,也没有比它更睿智的了。影片中有一种远胜于乡愁的成熟圆润之美。


▲ 岸田今日子、佐田启二和笠智众、

小津在《秋刀鱼之味》拍片现场


野田高梧留下了小津生前最后日子的记录:


“小津自己的病,是在去年蓼科交流《萝卜与胡萝卜》的剧本时发现的,曾经回过镰仓一次。小津与里见弴先生一起为NHK的电视剧《青春放学后》写剧本。3月12日,我和里见先生提前回蓼科。在14日的傍晚,迟了两天的小津也来了。因为写电视剧本的缘故吧,显得非常疲劳的样子。


“‘啊,太太,我这个地方起了个奇怪的东西呢。’


“小津第一次让我妻子看脖子右侧肿起了一个东西,没有发红,只是肿了起来,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致命的恐怖东西。小津自己起初也没有太担心,虽说听了大家的劝告回去作诊断,回到东京的那天晚上,也立刻打了电话回蓼科,但他似乎身在酒吧,声音带着浓浓醉意。


“偏巧运气不好。4月1日到5日大阪有个全国医生学会,小津被诊断为颈部恶性肿瘤,进入癌症中心是4月10日。患部开刀―钴照射―然后右肩发痛,忍耐力极强的小津也无法忍受疼痛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止了痛,小津在7月1日出院后去汤河原的‘中西’(旅馆)静养,我们夫妇也给唤了去。


“‘如果8月份左右可以安心去蓼科,9月就可以开始慢慢工作了。’那时小津的脸色非常明朗。回到北镰仓不久,肩痛再度发作。10月12日,这次进入御茶之水的医科齿科大学附属医院。尽管我们到最后也没有放弃过奇迹发生的希望,可是这座八楼的17号室,却成为小津最后的病房。


“12月12日,刚好那天是他的生日,而且是迎来花甲之年的当年。佐田启二夫妇特别做了件绣上小津家徽的外罩坎肩作祝寿之礼,却只能穿在遗体身上。


“平时闲聊时候,小津说,千万不要脑出血或受什么其他的痛苦,希望轻松地死去。为什么却让小津受到这样的痛楚呢?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这个人》,译文转引自香港国际电影节《小津安二郎百年纪念展》特刊中野田高梧的《小津安二郎这个人——交游四十年的漫忆》,彭永坚译。)


在他60岁生日的前夕,小津死于癌症。他的骨灰葬于北镰仓的圆觉寺,靠近他度过了大半生的地方。


他的墓碑只镌刻了简单的一个字——“无”。这是一个美学词汇,一个哲学术语,人们通常将它翻译为“空无”(nothingness),但它暗示的空无在禅宗的哲学里,意味着一切。



外一篇:

43瓶酒,喝出了《东京物语》


在如此掣肘下写剧本可以说是极为困难之事。小津唯一依靠的,正如契诃夫说过的“不断地工作”,是一写再写。创造出一个个单独的场景,将它们进行搭配,将它们进行调整,将它们进行润色,慢慢地在不断成形的结构中,发掘出平行的关系和讽刺。也许正是在此意义上,他很少单枪匹马写剧本。他通常和野田高梧合作。野田是他毕生的朋友和工作伙伴,小津过世后不久,他也紧随而去。小津总是说他们之所以合作默契,乃因他们两人太过相像了。“导演和编剧共事时,他们必须有共同的习性。否则的话,他们不可能成事。野田和我,在熬夜、饮酒或诸如此类的事情上都相像。对我们的合作,这至为重要。”(访谈,参见《小津论小津》。


他们的工作方法总是如出一辙:来到某个地方,熬夜饮酒,直到灵感如泉涌。野田后来回忆他们的各种工作场所:“我们有时习惯在西银座一家名为Fledermaus的酒馆工作,要不就到汤河源的中西旅馆。我们将自己关在茅崎一家旅馆里写出了《晚春》的剧本。”小津后来在蓼科买了一所山间别墅,他们在那里写出了《晚春》之后的小津所有电影的剧本。在野田的笔下,他们的工作情形是这样子的:


写一个剧本,通常需要花费我们三四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是改编文学作品(这类例子有《宗方姐妹》、《浮草》等),而是从头开始写起的话,需要这么多时间。这就是写《东京物语》的剧本所花的时间。我们是在茅崎的那家旅馆写完的。


那家旅馆与其说是旅馆,还不如说是寄宿公寓更恰当。我们的房间有八个榻榻米的大小,向东南方的窗口望出去,可见到一个长长的花园,窗口的光线相当好。从花园的花木含苞吐蕊,到枝繁叶茂,到果实累累,我们仍未写完剧本。我们无论何时出去散步,总会采购一些物品回来。小津习惯买肉做汉堡。我们也常常大喝一轮。有时我们写完一个剧本,常常喝光超过100瓶的酒——当然,来访客人喝的量也算在内。小津常常点算喝光的酒瓶数。一番计数之后,他会说:“我们已喝光80瓶酒了,剧本倒还没写好呢。”(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这个人》)“


《东京物语》的剧本脱稿时,日记中有一条得意洋洋的记录:“完稿。103天。喝空43个酒瓶。”(《小津安二郎——其人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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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

(睿文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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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唐纳德·里奇

译者:连城

ISBN: 978-7-5327-6439-6

出版: 2014年1月

定价: 52


本书是西方首部系统研究和介绍小津安二郎电影艺术的专著,也是著名日本电影专家唐纳德·里奇的代表作。自1947年抵达东京后,里奇观察、研究与书写日本长逾六十多年,是西方公认的最早、最全面、最可靠的日本电影专家,亦是战后日本文化的重要参与者与见证人。里奇通过对小津电影的主题、编剧、拍摄、剪接之深入分析,窥探其电影文法与美学风格,并以此展现了蕴藏在小津作品中的日本历史、社会及文化意涵。

唐纳德·里奇日本电影、文化专家。1947年,唐纳德·里奇随军来到日本东京。很快,他就对日本文化、特别是日本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尝试写作影评。1948年,他相识了被誉为“日本电影教母”的川喜多夫人,两人在向西方世界介绍和推广日本电影的过程中,结下了长期而深厚的友情。也正是通过她的介绍,里奇结识了当时名满日本影坛的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


自1953年起,唐纳德·里奇定期为《日本时报》撰写影评。1959年,他出版了《日本电影:艺术与工业》,这也是第一部用英语介绍日本电影的专著。之后,里奇发表了大量介绍、论述日本电影及社会的专著与文章,开始了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日本文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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