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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自恋吧 文|三岛由纪夫 假如这世上少了自恋，大概就没什么乐趣了吧。只要自认为是潇洒倜傥的日本第一美男子，想必每天都幸福得然如身在仙境；只要认为是国色天香的日本第一美女，想必每天都满怀雀跃的喜悦吧。每个人都拥有一面自恋的魔镜。以我身为小说家的经验来说，只要在小说里安排一个旷世帅男登场，就会有平凡的男子认为那个角色是以他为雏形的；只要在小说里安排一个绝世美女登场，必定会有普通的女子，认定那个角色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若是对于长相有自知之明的人，就会把自恋的目标，转移到聪明的头脑或响亮的名声等等其他形式上。即使是病人，也有其特有的自恋想法，比方在疗养院里，最大牌的就是重症病患了。还有，罪犯也是自恋狂，犯下重大案件的罪犯，在展现忏悔的绝佳演技时，其背后必然隐藏着自恋的因素。 以前的人们非常了解自恋带来的效果，也很清楚该如何运用自恋。有一本艰涩难读的武士道著名论述《叶隐》，书中就写着：“若是提到武勇，放眼日本，没人能赢得了我！” 还有这样的字句，“身为武士，必须具备武勇与狂傲的特质，此外，视死如归的决心亦极为重要！” 谦逊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况且那些被称赞为谦逊之人，多半都是伪善者。某位大学教授在文章中，总喜欢形容自己是“区区一介老书生”，或是“可悲的语学教师”，但有谁会把他的自谦当真呢？ 有句虚伪的格言是这样说的：“结得愈饱满的稻穗，愈会往下垂。”稻穗结得愈丰硕，穗尖就会因重量而下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这句话应该改为这样才对：“因为稻穗结得很饱满，所以才会往下垂。”因此，当一个人满足于自己的崇高地位时，就能够放心装出谦逊的模样。 自恋是一种有趣的幻想，而且是为了活下去所产生的幻想，所以根本不必讲究其实质内容。这完全是主观问题，无需在意别人的评价。当然，若能博得他人赞许，更能成为支持自恋的佐证，那是再好不过了。 在自恋狂看来，其他人存在的价值，只是用来引导出他的自恋、衬托出他的完美而已。一段甜蜜恋情，若从中抽掉自恋的成分，那会变得多乏味呀！拉罗什富科曾经说过：“情侣们在一起时从不觉得无聊，正是因为他们总是忙着在讲自己的事。”这段话真是太有道理了！那些得意炫耀如果不是告诉情人，而是讲给其他人听，绝对会被嫌啰嗦烦人的。而且，所有的情侣都自认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再怎么样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一王八配绿豆。 自恋狂的有点在于，他们不像爱面子的人那般可悲。比方说，爱面子的人总是谎话连篇：分明只有小学毕业，但脸上却挂着从庆应大学毕业似的傲慢、根本没有别墅还向人夸耀自家豪宅有多气派、没买车还假装自己有轿车等等。这些谎话一下子就会被拆穿，遭到拆穿时的难堪更是分外可悲。归根究底说来，爱面子的人过于在意自己不足的部分，因而装模作样，假装自己高人一等，结果反倒扭扭捏捏，不像自恋狂那般豪气。 相较之下，自恋狂深信自己拥有全世界，态度非常积极。那些令人瞠目的自恋狂，不仅不惹人讨厌，甚至让人觉得快意。自恋狂并不是骗徒，相反地，那些谦逊的人通常是大骗子。 几年前过世的某位知名影星，直到死前都还将这句口头禅挂在嘴边：“我这演技实在是献丑了。当演员的必须一辈子砥砺精进才行。”又如某位知名的女明星，明知自己早已红透半边天，可每当在公开场合自我介绍时，还是像个乡下小学的女老师似的，总是细声说道：“敝姓XX，现在仍在学习新剧的表演方式。”我很讨厌这种隐性的自恋狂。冈本太郎先生的自恋充满了令人愉快的要素。不论在任何公开场合，冈本先生总是毫不客气地宣称：“我是比毕加索更厉害的画家！”不过，众多没水准的人们，依旧深为谦逊者们装出来的风范所折服。若是有位影坛女星，不管在何处都不忘说出以下这些谦词，保证能在电影界人气不坠，甚至还会赢得赞誉说她年纪轻轻，竟如此懂得应对进退呢： “我还是个新手，敬请诸位前辈不吝传授，望请多多指教。真的辛苦各位了，辛苦大家了。像我这样没有任何长处的人，得以站在舞台上成为明星，一切都要归功于各位的教导。我每天真的都在心中向各位鞠躬致谢，晚上也从不敢将脚朝向各位的方位睡觉。（我想，这世上可没人希望别人的臭脚丫朝向自己睡觉吧）还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至于民意代表所面对的选民，绝大多数都是没水准的家伙，所以也得佯装谦逊，到处向人鞠躬哈腰。但是，同样是鞠躬道谢，当然绝对不如影坛女星来得赏心悦目啰。 《蔷薇刑》 不过，这里要说的，不是这种处世技巧。我想强调的是，从精神卫生层面看来，人们若能拥有某方面的自恋，就不容易生病。 女性最常被气出病的情况，多半是在街上发现陌生女性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且对方穿起来比自己更合身亮眼，长相又比自己美丽动人。要是女性连续两三回遇上这种窘境，包管会起到卧病在床。假如在这状况下能打从心底自恋地觉得： “什么嘛!根本是在学我，这身衣服她穿起来难看死了。”如果可以如此骄傲自信，保证每天都是活力充沛。 而男性的病因，通常都是来自于职场上的自卑。比方他暗自估忖：这家伙的能力确实比我强，看来会比我早出人头地，肯定比我先当上科长等等。这些心里的不舒坦，实在有害肝脏健康。要是真的可以自恋地认为： “就凭那种家伙？还够不上我一根小指头呢！”心里就不会有疙瘩了。 这不是教大家不要有自信。而是在产生自信之前，必须先具备真材实料，而这个门槛可就不太容易达到了。虽非每个人都能拥有真正的自信；不过，若只是自恋，只要心念一转，就能立即拥有了。 与其不满地觉得：“我的鼻子怎么这么塌呀？” 不如换个想法：“我的鼻子长得真是太可爱了！在美国，很多有鹰钩鼻的人，都去找整形医师削扁一些呢！” 可是，这种自恋仍旧需要别人的吹捧作为佐证。这也正是其他人和这个社会，对我们不可或缺的原因所在。 三岛由纪夫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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