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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1)

 华严觉海 2014-12-13

人间有味是清欢    ——李棠溪

第四章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菩萨蛮·忆杨翠喜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晓风无力垂杨柳,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沈。

李叔同在天津的时候,是一个富家公子,穿着月白长袍,外罩紫色章绒琵琶襟坎肩,冬令外出必乘暖轿,轿围子用灰鼠皮制成,颇为讲究。他在天津几个有名的戏园子里出入,自己更曾登台票演,至今还留有他饰演黄天霸和禇彪时的照片。据说他便是在这时捧上的杨翠喜。

杨翠喜是当时天津唱河北梆子的名角,戏目有《拾玉镯》《卖胭脂》《青云下书》等等。河北梆子分新派老派,老派渐渐势微,新派却如火如荼,与北京的京剧分庭抗礼,杨翠喜是新派里面首屈一指的花旦,捧她的人里,有不少是当时的权贵。

新派的河北梆子,在念白唱腔等等地方,相对于老派都有改革。传说李叔同还指点过杨翠喜唱戏,世人更演绎出李叔同与杨翠喜互相切磋技艺的种种情事,仿佛他们在一起时除了唱戏便不做其他,便是谈情说爱也纯洁得很,只有爱而没有欲。电影《一轮明月》里面,更是把李叔同与杨翠喜的关系,演绎得如同俞伯牙与钟子期,纯洁得几欲一尘不染。且不说当时李叔同还是天津大盐商家里的三少爷,杨翠喜亦不过是欢场中的女子,看她后来的行事,也就知道当时的情形,决不会只有戏曲上的切磋那么简单。更有人演绎出李叔同想要娶杨翠喜进门,而遭母亲和哥哥反对,不得不放弃之种种故事。李叔同喜欢杨翠喜倒是真的,但决不会愚蠢到不顾家族的反对非要娶之进门不可,何况他对母亲的感情是至孝至诚,岂会做出如此令母亲生气的事情?

其实后来有人据当时的书籍考证出李叔同决不可能在天津时就与杨翠喜相识,说到这个,就得先说说杨翠喜后来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当时可以说是轰动了全国,到现在也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1906年,清政府改革官制,打算在东三省设督抚,于是先派当时的主政大臣、庆亲王奕劻的儿子载振和袁世凯的幕僚兼结拜兄弟徐世昌去考察,两人路经天津,由候补道员、天津巡警总办段芝贵负责接待。段芝贵知道这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不仅设下华美筵席,更请来当时的头牌杨翠喜在席前唱曲,杨翠喜正是豆蔻年华,娇俏可人,虽出身欢场却如出水芙蓉一般纯真可怜,立刻把纨绔子弟载振迷得神魂颠倒。载振离开天津后,段芝贵借盐商王益孙之手,花一万二千金把杨翠喜赎出送给载振,载振投桃报李,将黑龙江巡抚一缺送给了段芝贵,这是连升三级,由道员直接升了布政使。

这件事被御史赵启霖知道了,一纸奏折送上去,慈禧大怒,先把段芝贵的黑龙江巡抚撤了,又派醇亲王载沣和大学士孙家鼐查办,这两个人自然不会那么不识趣,以查无此事回报,结果最后反倒是御史赵启霖被革了职。庆亲王奕劻(音框)是官场中的老手,自己早就先装了孙子,请求慈禧把载振的农工商部尚书的职务给撤了,还把杨翠喜给送回了天津。

关于杨翠喜回到天津之后的情况,传言甚多,有说她自此就跟了盐商王益孙,还替王益孙育有一子的;也有说她回到天津后继续登台唱戏的;更有说她后来就跟了段芝贵,直到袁世凯复辟,段芝贵飞黄腾达,她也跟着成了北京上流社会里的风流人物,后来袁世凯复辟失败,段芝贵也抛弃了杨翠喜。

关于杨翠喜的出身也有多种说法,最可靠的一种,据光绪三十三年(1907)新小说社出版的《杨翠喜》一书所收录的杨翠喜的小传,说杨翠喜本是河北通州人,案发时年仅十九岁。她十二岁时因家贫被家人带到天津,开始学戏,十四岁时在侯家后协胜茶园初次登台,其后又在大关茶园、景春茶园等处演出,红极一时。按照这个小传的说法,杨翠喜生于1889年,1900年十二岁时到天津,1902年十四岁登台演出,而李叔同早已于1898年离开天津到上海去了,不可能又回到天津去捧杨翠喜的场子,至于点拨杨翠喜唱戏云云,更是无稽之谈了。

但李叔同与杨翠喜必有过接触,而且两人的关系可能还甚是亲密。1905年,李叔同作《菩萨蛮·忆杨翠喜》二首,回忆自己与杨翠喜的情事: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晓风无力垂杨柳,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沈。

李叔同这时仍不免文人习气,燕支山本在甘肃,与杨翠喜没有什么关系,却硬牵扯了进来,将杨翠喜与燕支山上的花和月相比拟。后面写杨翠喜的纯真与娇羞,却是栩栩如生,刘海、秀眉,欲语还羞的神态,真是我见犹怜呢!

第二首却似乎是在杨翠喜处饮酒之后所作,这一次大约是喝得多了,醉倒在杨翠喜处。酒醒时月痕已低,天都要亮了,外面传来杜宇声声,李叔同回想这一夜的情事,如痴如醉,希望自己能化身为蝶,夜夜在帘外花阴之中,陪着杨翠喜入眠。

李叔同与杨翠喜交往的时间,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庚子之乱后,于1901年,李叔同曾携家人从上海北上天津,欲与兄长团聚,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当时李叔同并没有能见到桐冈——他们一家因为避乱而到河南去了,李叔同在天津旅馆内住了一个月,只能又回到上海,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很难想象李叔同还有闲情逸致去戏园听戏,而杨翠喜之初次登台,也是在1902年,是在李叔同回天津之后一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1902年到1905年间,杨翠喜或曾到上海演出,而李叔同之与杨翠喜往还,也就在她到上海演出的这段时间里。

至今网上还流传有杨翠喜的照片三张,有两张是单人照,大约也就是十六七岁时照的,果然是“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如同美国电影《一树梨花压海棠》里的洛丽塔,却又没有洛丽塔的张扬,而是多了些东方女子的稳重和娇羞,真是我见犹怜;还有一张却是她与载振的合影,她斜靠在美人榻上,满身的绫罗绸缎,一张银盆脸,一双狐媚眼,再没有之前的纯真了。

李叔同到上海去后,先是在法租界卜邻里租房居住,后来又搬到了许幻园的城南草堂,并与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蔡小香四人义结金兰,号称“天涯五友”。许幻园是松江人,家资富有,擅长写诗作文,喜欢新学,人也很慷慨,他看到李叔同租住的房子周围比较嘈杂,就空出几间上房,让李叔同搬过来居住,他的城南草堂在南市青龙桥旁,不仅环境幽雅,而且十分宽敞。李叔同就带着家人搬过来了,许幻园还特意为李叔同写了“李庐”的横卷挂于书房门楣,自然是希望李叔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的意思。袁希濂是宝山人,也是世家出身,与哥哥袁希洛、弟弟袁希涛合称“宝山三袁”,袁希洛民国时曾任教育部次长,袁希涛也曾当过民国的国民代表大会代表,袁希濂自己后来也曾东渡日本,留学于东京政治大学,回国后成为法官;张小楼是江阴人,1903年奉派赴日,毕业于日本法科大学,回国后从政,亦善书画;蔡小香是江湾人,出身医学世家,专精女科,设诊所于老闸万福楼后和街,门庭若市,1904年筹组上海医学总会,被推举为该会总董。这四个人,都是上海当时前程最为远大的青年才俊,李叔同与他们义结金兰后,又结成城南文社,每月会课一次,课卷由张蒲友孝廉评阅。1898年10月,文社第一次课卷,李叔同的论文和赋就被列为首选,以后也屡屡得到佳评,是文社中文名最盛的人物。许幻园的夫人宋梦仙亦善作诗,曾题诗赞李叔同道:

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这诗里说李叔同喝醉时竟称杜甫为自己的“小友”,可见当时的李叔同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傲视天下了,而他也确实有傲视天下的本钱,除了在文社里的课卷屡屡被评为卷首之外,他还曾参加格致书院每月一次的征文比赛,在1898~1905年间共获奖十二次。这格致书院是英国人麦陀华于1873年在上海福州路创立的,除了请名流王韬、徐寿、徐建寅等人讲授国学外,还建有藏书楼,购置各种仪器,普及科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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