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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虹斌 : 我们需要很多的钱,多得可以……

 每日一篇 2014-12-15

开车的时候我一边在听电台,电波里,正好是一位台湾歌手出了新专辑在做访谈节目。这位男歌手我知道,长得不错,名气比较小,今年是他出道十周年了。一边听他在谈自己的这些年,电台主持一个劲儿地说,啊,你心态真好,真想得开啊……

为什么说他心态好呢?我知道,是因为他不红。这位歌手说,台湾许多歌手或艺人在入行前,经纪公司都会带他们去上心理督导课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当艺人如果一辈子都不红怎么办,如果永远只能演配角怎么办,如果永远没机会办演唱会怎么办……现在,他说,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到今天仍然有机会能出专辑,还有自己的歌迷,我已经非常感恩了。

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他的心酸。

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想起那些密集的负能量段子,比如:你只需看着别人精彩,命运对你自有安排?

我意识到,这个社会上的普通人,顶多也就是像那个小歌手一样,而他,比我们绝大部分已经幸福了,至少他还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现在我们流行的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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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得怎么样,梦想是不是更远了?”

“没钱没事业的人,才有时间去提高自己的人生境界。”

“‘不去努力然后告诉自己我根本就不想要’的痛苦,比‘拼命努力后失败’的痛苦,要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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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喜欢拿它们来自黑,我不介意。可慢慢地,我笑不出来了。它不是一个笑话,而是现实,里面充斥着对不富有、不成功、不美貌者深深的恶意。我在纸媒工作,大概就在这大半年时间,我感受到这个行业正在加速溃败。不是哪一家媒体不景气,而是在可见的将来,纸媒整个行业可能会消失,跳无可跳,除非转行。我也见过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媒体人创业,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行业的精英,可真正创业成功的也只是其中的少数,创业能熬过三年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想起十来年前,市场化媒体还是一个新兴行业,那时候,好的纸媒汇集了最优秀的文科学生、最富有理想与朝气的好孩子,他们一毕业很快就能拿到令同龄人羡慕的起薪,雄赳赳气昂昂;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在不断的努力之后,今天的我们却成了新时代的绊脚石,暮气沉沉,日薄西山;随着年资的增长,时代的变迁,大部分同行的年薪与日俱减。

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在饭局上,大家不止一次谈论这些话题,得到过无数的结论。有人幽幽地说:对于年轻人来说,这十多年来就是一个给精英剃头的过程。你看,十年前我们最好的学生进入了什么行业?快消品外企、市场化媒体、电视台、大型国有企业、某些热门行业公务员……而今,这些行业均已日暮穷途;如果一直呆下来的话,甚至都难找到新工作。

当初睥睨江湖、意气风发的佼佼者,就这样,哞哞叫的小牛犊子赶进去,牛肉罐头赶出来。

当然,我可不想像祥林嫂一样唠叨,说什么“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选行业时脑子进的水”。我自己呢,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需要哭泣着求大家行行好。纸媒的衰落,举世皆然。只不过中国用十多年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一两百年的路,有点猝不及防罢了。

这种悲哀不是媒体人才有,中国的传统行业皆然,转型二字是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各种有互联网基因的新兴行业呢,是有中大奖的一举成名天下知,但死的机率比传统行业高得多了,大多数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们。整个社会,洋溢着一种不成功即成仁的壮烈和悲情。

我知道现在的我们为什么这么慌张。记得我还在读大学时,我们从来没有担心过找工作,因为都知道一定会找到工作;也不需要考虑房子,都知道工作若干年之后,该有的就不会缺;谈恋爱也只谈感情,满心都是“风在林梢鸟儿在叫”……当年身边的好友们,都是纯纯的、蠢蠢的。相信未来是可以靠努力创造的,安全感就是这么来的。

但我能以这种标准去指责今天的90后们如何势利、如何目光短浅么?时代已刷新得太快。当年的互联网新贵们还嚷嚷着“35岁退休”呢,但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逞论财务自由和退休?这几年,每推迟一年买房,就要多付三五十万;不买房,你就没有入当地户口的机会;不入户,你就不能摇号买车;不入户,小孩就不能上学;即便上了学多年后还得回老家去参加升学考……我还没有提及没有一个安居地那种半世风吹雨打萍的流离之感。说年轻人租房子也OK的,要么是史前动物老梆菜,要么是扶摇海外两万里根本不理解现实中国,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可以说,买房早两三年和晚两三年,人生“刷”的一下就分出了好几个档次。就我们日常生活来说,房价上涨是一个引擎,物价随之是会蹭蹭蹭地膨胀的。这是一种质地坚硬的焦虑。

不要以为这是经济状况不佳者才有的困窘。我知道好几个例子,前几年,三十岁出头就能买下豪宅,怎么也不能算loser吧?但因为要照顾小孩读书,不得不把豪宅卖了,跑到学区买下五六十平方米的二十年二手房,重新过上熙熙攘攘阴冷潮湿的家庭生活。

你看,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有基本的安全感,基本的尊严。而安全感的价格太过高昂,大家只好从青春期开始就在为尊严分期付款。如果还想要多一点自由,多一点品质,那就只能靠投机,或者投胎了。谁有空去追求自己的精神世界?

以前还感慨说,为什么西方有很多五六十岁的资深记者还在跑一线,因为人家有尊严啊,有职业荣誉感啊。我们呢,如果不升职,到了四十岁以后还当记者,都自动被归为混不好的。“文艺青年”、“小资”这种当年崇高的赞美,今天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意思是,你不仅穷,而且还穷开心,不以穷为耻,就是最可耻的。

(电影《金钱之味》剧照)

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除了钱和权之外,已不存在别的尺度了。钱和权又是紧密结合的,可以购买才华(学历是才华的替代品),可以购买品味(有钱是收藏艺术品、鉴赏艺术品的必要条件),可以购买爱情(情人是爱情的赝品,甚至钱多到一定程度,假的就变成真的了)。其余的都是“你只需要看着别人精彩,命运对你另有安排”。

今年风靡西方世界的《21世纪资本论》(美国70后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克迪著)中提出,近几十年来,世界的贫富差距正在严重恶化,而且据预测将会继续恶化下去。当前在美国,前10%的人掌握了50%的财富,而前1%的人更掌握了20%财富。现有制度只会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美国正在倒退回“承袭制资本主义”的年代,也就是说 “拼爹时代”。——我很想希望有人能让作者知道,来中国看看吧,在“拼爹”上,它们哪是中国的对手。

相比起欧洲,美国是非常强调市场、非常强调市场竞争的。但自由市场要确立起来,有一个问题就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竞争,不允许不玩儿这个游戏。如果不喜欢、不善于玩这个游戏的人,就会过得很惨,这对他们是不公平的。在这一点上,欧洲的高福利国家比起美国强多了,他们会给予那些被动拉进市场游戏中又总玩不赢的人补偿。即便这样,美国的福利制度比起中国也是非常优越了。中国的市场竞争既极其剧烈,又极其不公平;玩得好的人还要再奖赏你;玩不好的人不仅不补偿,还要进一步惩罚和剥夺(还不说那些操纵游戏结果的),我们实行的是逆向福利制度。

所以,我们需要有钱,很多的钱,多得可以购买安全感,购买尊重,购买权力,甚至可以因此领取低保,瓜分经济适用房……我们没有胆量挑选自己喜欢做的,因为我们没有免于饥饿和免于匮乏的自由。

更恶劣的是,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大家已经外化到以钱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了。你没有办法对权贵、对这个社会起着主宰和示范意义的“成功人士”进行有效的批评,因为旁观者只需以一句“你回去数数你的银行存款”吧,就能把你噎回去。“金钱即正义”,这种原本只应在狄更斯小说里出现的社会场景,中国已经成功地把它变成魔幻现实主义了。

这么想来,开篇说的那位台湾小歌星的境遇已经比我们好了许多。至少他的小众和不成功,能被商业公司和市场接受。而中国,被窄化成只有一条道,奔走在上面的人络绎不绝,但对于穷人来说,比骆驼穿针眼还难。

(原标题:《为什么我们会对更有钱的世界怀有乡愁》)

作者: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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