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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和一群猴子的故事

 对酒对花 2014-12-18

一个是一直在读书,会洋文,做大学问,见过大世面的大科学家。

一个是几乎没念过什么书,一辈子和山作伴、靠山吃山的普通农民。

但就是这样两个人,齐心合力,朝夕相处,亲如兄弟般地,一起,干了一件事。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误入歧途

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龙勇诚,越来越相信缘分,相信命。

当初因为误把“动物学”当成“运动物理学”的简称,而“误入歧途”进入中山大学学习动物学专业的龙勇诚,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昆虫研究室,“1985 年,我第一次到香格里拉本来是去做昆虫调查的,但是一次跟当地搞滇金丝猴保护的人聊天知道,他们连滇金丝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做保护的人,连要保护的动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不是假保护嘛!”

“那时候,全地球连一张滇金丝猴的照片都找不到,搞研究的人也几乎都没见过活的滇金丝猴。”

所有这些笼罩在滇金丝猴身上的未知与神秘,激起了龙勇诚的好奇心和责任感,他开始暗暗关注起滇金丝猴来。

“一天,就在离保护区管理局不远的集市上,我看见有人卖滇金丝猴的骨架,12副!”

“我又去药材公司找,果然又被我找到3架。”

“虽然心疼,但这也说明山里的滇金丝猴没灭绝啊”时隔二十多年,说到这,龙勇诚眼里还是放光。

就是这15副滇金丝猴的完整骨架,让当初那个原本想学运动物理学的少年,从此和猴子打了一辈子交道。

放下屠刀

远在丽江老君山大山里的张志明,从16岁就进山放牧,放牧间隙“撞见什么打什么,也贴补点家用。”“ 傈僳族和彝族都有狩猎滇金丝猴的传统,肉能吃,猴皮拿来当小孩子的襁褓,又经用,据说还能避邪。药材公司还收购猴骨头,一副猴子骨架能换100公斤大米!你想想,碰见了能不打吗?”

直到有一天,一起结伙打山(打猎)的同伴打死了一只母滇金丝猴,老张看着小猴可怜抱回了家,“米汤、嫩蔬菜、地衣苔藓啥都喂了,啥都不吃,就抱着我的脖子一直哭。没过几个星期就死了。”“那以后,我再没打过动物,啥动物都不打了。下不去手了,跟人有啥差别。”

从此,这个打了13年猎的猎人,放下了猎枪。

殊途,同归

1987年,龙勇诚向云南运用科学基金申请了一笔2万元的科学经费,拿出十分之一掖在怀里,进了老君山——他要找滇金丝猴,彻底摸清种群数量和地理分布。他相信既然市面上有滇金丝猴的骨架出售,这山里就一定还有活的滇金丝猴。尽管没人说自己见过。

当然,找猴子得先找个向导。

有人向他推荐了张志明。

“现在回头想,这也是命:我们俩,一个开始关注滇金丝猴的命运,一个发誓再也不杀滇金丝猴了”。“加上我要找,他又知道去哪找。我们俩迟早要碰见。”

那年,老张听龙勇诚说明来意后,把农活扔给老婆和孩子,就跟他进山了。背着足够两人吃仨月的粮食。

漫漫长路

张志明此前虽然见过几次大青猴(当地人对滇金丝猴的叫法),但滇金丝猴主要生活在海拔3000——5000米之间的区域,活动区域人迹罕至,活动范围非常广,要找到它们,除了少得可怜的一点经验,只能靠使傻力气,靠运气。

每天,两人天还黑着就出发,天又黑了再回来。一天就吃两顿饭。“有一次遇上大雪,早上6点出发,晚上9点还在走,差点没回来”。

还好,龙勇诚和张志明的运气不错。

“我和老张4月9号扎的营,5月8号,我们就见到了第一群滇金丝猴。”说到这,已快60的龙勇诚像小孩一样嘻嘻笑起来。老天也许确实偏袒那些心思单纯的人多一点。

从1987年到1996年,十年的时间里,龙勇诚和张志明游走深潜于与世隔绝的深山密林中。两个正值壮年的人,十年生活的全部内容几乎就是滇金丝猴。这中间的寂寞和艰难,哪是能用“说”说得出来的。也从来没听他们俩谁说过,就听龙勇诚讲过一个“笑话”:一次,老龙带一个助手进山呆了两个月。“两个月里,除了猴子没见过人。一天,一个藏人路过我们帐篷,虽然语言不通,但我那个助手上前紧紧拽着那个藏人就是不放手,然后一支一支递烟给人家抽,两人就那么对着闷头抽了半小时烟:啥都不为,他就想和一个‘人’多呆一会儿。”

老天有眼,龙勇诚在张志明和其他朋友的帮助下,到1996年,他们用最笨、最原始的办法,搜寻到了地理分布最南端和最北端的滇金丝猴群;明确了在西藏芒康和云南德钦、维西、兰坪、玉龙、云龙、剑川6县分布着共18个(现在余存15个)滇金丝猴种群,并将18个种群的具体地理位置和大致数量标注了出来,为这一物种的保护和研究立下了汗马功劳。

惜别。又重逢

1996年,龙勇诚因为课题资金不足,不得已与一起厮守了十年的张志明和滇金丝猴研究告别。但命运早已对这老哥俩的道路做好了安排,原以为的告别,只是暂别而已。

1998年,大自然保护协会(TNC)找到了龙勇诚,力邀他重出江湖,为TNC开展的滇金丝猴全境保护项目再伸援手。“一群美国人都开始心疼我们的猴子了,这说明越来越多人在关注滇金丝猴,滇金丝猴有救了!”一度低沉黯淡的龙勇诚好像余火被加进了新碳,整个人又重新发起光来。当然,他在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老伙伴张志明。

已年过半百,身体也大不如前的老张听明来意后,像当年一样,二话不说,拎起行李就跟龙勇诚出了家门。他好像一直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2003年,龙勇诚正式成为大自然保护协会(TNC)的一员,专职负责滇金丝猴保护行动的组织与实施。张志明也被当地林业部门正式任命为滇金丝猴保护宣传员,成为老君山一带近200只滇金丝猴和其他濒危珍惜动物的“守护神”。

保护动物,先要“保护”人

尽管有了很多龙勇诚、张志明这样的滇金丝猴保护神,地方林业局,大自然保护协会(TNC)这样的国际非政府组织也对保护工作做了很多努力,滇金丝猴的数量在过去20年里也几乎增长了3倍,但保护工作仍处于初级阶段,滇金丝猴现在仍是世界25种濒临灭绝的灵长类动物之一。

“光是我们把滇金丝猴当宝贝没有用。”一位管理区官员说,“它们的邻居才是掌握它们生杀大权的人。”

在整个滇金丝猴分布区内的居民有藏族、傈僳族、彝族、纳西族、白族、普米族等少数民族。由于交通不便和对自然资源利用的限制,人均纯收入都很低。

“他们要砍树来盖房子、做燃料,一只猴子就是100多斤肉,可以解决他们很多天的吃饭问题。你说看到猴子他杀不杀?”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张志明,非常能理解那些还在砍伐偷猎的人。

为了彻底杜绝各种狩猎活动,杜绝乱砍滥伐,从根本上保护滇金丝猴的生存环境,大自然保护协会(TNC)推出了“社区共管保护活动”,这一项目旨在为老君山地区设计并实施一个全新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模式:以帮助当地社区解决替代能源、替代建材和替代生计等实际生产生活问题,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护该地区的生态环境。

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还为村民提供了养峰、饲料加工和兽医等技能培训。从北到南的狩猎好手也都被“拉拢”过来,当上了护林员。这也是让龙勇诚非常得意的一个创举:“猎人最清楚猴子在哪。”

事情看起来,好像越来越好了。

但你要是这么跟龙勇诚和张志明说,他们俩肯定都会拼命地摇头:“早着嘞”。保护资金严重不足,保护人员后继无人,生态破坏有增无减,偷猎行为依然存在……问题还有一大堆。

但,走在巡山的路上,老哥俩一个唱歌,一个吹口哨,脚步也依然轻快——他们从来都不怕问题,多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一直都有问题,怎么会没问题,没问题要我们干什么?”

为了后人

第一次遇见滇金丝猴,龙勇诚35岁。今年,他58岁。

第一次把猎枪从滇金丝猴身上移开,转而指向那些猎捕猴子的人时,张志明39岁。今年,他62岁。

两个人一生中最好的二十多年,都给了猴子。

“等我孙子长大了,他要是能理解,说一句‘这是我爷爷给我留下的林子’;不能理解,说‘我爷爷很笨。’”说这话时,62岁的张志明眼里有泪。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两位老人心甘情愿的这二十多年,为的不只是猴子,更为的是后人,为的是人。

惠特曼有首诗∶

在路易安那我看见一棵活着的橡树正在生长

它孤独地站立着,有些青苔从树枝上垂下来,

那里没有一个同类

它独自生长着

发出许多苍绿黝碧的

快乐的叶子

惠特曼是想说:这树不是孤独的,与世隔绝的。通过大地之下隐秘而深刻的根须,它不仅和其它的树木联系着,也和青草、鲜花、阳光、雨露和整个大自然联系着。

我猜龙勇诚和张志明都没看过这首诗,但他们一定都能读懂:猴子没了,人也就快了。人,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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