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图文/蒋敏
其实,我应该管他叫“伯父”的,因为他是父亲年长十多岁的哥哥。父亲家兄弟姐妹五个,伯父行二,父亲行四,其余都是姑姑。 我一直不大知道他们兄弟间的故事,只是间或听父亲讲过,哥哥当年学业不错,尤其数学,后来还因此做了数学老师。 还有就是父亲上世纪50年代初,只身从江南考到北京上大学,五年的生活费,几乎全靠哥嫂接济。 好像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直到1998年伯父病危,父亲和我赶回家乡。
人是我们到达第三天走的,跪在他的遗体前,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父亲哭了,他泪流满面,哽咽着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和哥哥从来没有分开过……” 那么,在我的心中,他又何尝离开过呢?这一生,我会叫的第一声“爸爸”,就是叫的他啊!
“爸爸”的墓碑。
我刚刚出生不久,父母听说即将会被遣往五七干校,当时,姐姐不过5岁,而且体弱多病。 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去干校,显然是极困难的事情,所以,襁褓中的我被父亲抱上火车,在摇晃中,从北京到了老家。 伯父当然是去接了站的,同时,也接过了父亲的责任。那时,我刚刚三个月。
有关童年的记忆,一直是比较模糊的,印象相对深的几件事情里边,好像都有他的影子。 一个是我每个周末的黄昏,都会站在家门口的屋檐下等他下班,他远远地走来,眼角漾着笑意。这时,我总是跳跃着跑过去,牵住他的大手,由他领我上街去。
我到老家后的第一张照片。
说是上街,不过是转过一个街角,来到十字路口。在那个路口上,有一家冷饮店,店子不大,有两层楼,装修也很简单,但于那时的我,却是心中的天堂。 在那样的黄昏里,在他的大手的牵引下,我总是会抵达冷饮店的二楼,和他一起在一个桌边坐下,等待。 一会儿,一碗冰冻桂圆羹端上来了,老式吊扇在头顶上一圈一圈地转着,透过他慈爱的目光,小小的我贪婪地享受着美味。 没错,直到今天我都觉得,那是我迄今为止记忆之中所吃到过的最美味的东西,而那幅画面,也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回忆的梦里:室内的光线有点昏暗,吊扇不停地转着、转着……
在我大约4、5岁的时候,他被下放到一所农村小学去教书,我也跟着去了。好像那段时间不算短,有没有一年呢? 那个地方离城市有些远,需要坐一段时间的长途车,还要坐船才能到。记忆中那里山清水秀,但生活简朴。 每次他上课的时候,我就坐在教室的最后,那些学生很友善,时不时地回头冲我微笑。高小的数学课对我来讲,有如听天书,但我不知道怎么可以一直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听了一堂又一堂。 对,的确是安静,那段时光留给我的记忆就是世外桃源的、安静的。
我即将离开老家时,与伯父伯母的合影。
8岁那年,我被父母接回了北京,据说当时他是怎么都不肯的,后来还是母亲以绝食抗议的方式,最终夺得了胜利。 我猜想,火车站送行的那一刻,一定是充满悲情的,只是已经全然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了,只记得我几乎是一路哭到了北京。 我还清楚地记得开始北京的生活后,那种时时袭来的悲伤思念的情绪,常常会突然倒在床上,长时间地流泪。
少年时代,跟父母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太好,总觉得有隔阂。再加上姐姐才貌双全,回回考试年级第一。于是,我这只丑小鸭,也就逐渐成为了家庭的叛逆。 经常在给他的信里,发泄那些个少年的激愤和悲伤,而他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娓娓地给我安抚。
初三那年暑假,他和伯母带着小孙女来北京玩,我开心地陪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一天在家里跟父亲顶嘴,父亲当着他们的面打了我。我当时很愤怒,心里很痛。伯母流了泪,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格外凝重。
高考结束后,我几乎是“飞奔”回老家的,那一个月,是极其享受的时光。 儿时的甜品店已经拆了,那条街变成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但他又给我找到了新的去处。 早晨起来,他换着花样地带着我去吃各种小吃,那鲜虾小笼包的香气,至今还时常萦绕在我的鼻尖。 他还请来裁缝给我做衣裳,衬衣,长袖的、短袖的;裙子,直筒的、喇叭的,一应俱全,这些衣服,后来陪我渡过了大学四年。
大学时代的我。
被西南一所大学录取的消息,是母亲发电报告诉我的,并催促我尽快回京准备。 我兴奋极了,身体里装满了即将冲出牢笼的跃跃欲试,那时的我,是多么希望离家远些、再远些…… 我如愿以偿了,但他很难过。 在送我回北京的火车站上,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泪光。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些责备自己的轻率了。
那以后的整整10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尽管每个月都会有一、两封信,但快乐的大学生活,不停地交朋友、恋爱,享受青春,故乡的那一份牵挂,似乎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起来。 直到工作六、七年之后的一天,噩耗突然传来:他得了一种不治的恶性血液病。
父亲来电话商量,医生说他大约只有三个月了,我们不如现在去看看他,也好留下一个相对美好的印象。 我震惊着,与父亲相约在家乡碰面。 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他,由于他本人还不知道真相,所以我们谎称是单位出差,恰巧碰到了一起,预备停留三天。
幼时住过的弄堂,如今只留下这个地名了。
见到久别的我们,他很高兴,尽管身体有些浮肿,但精神状态还算清朗。 我艰难咽下一阵阵奔涌而来的眼泪,勉强地微笑着,告诉他我过得很好,叫他不要担心。 第二天傍晚,与父亲晚餐后回医院的路上,看到水果店有卖猕猴桃的,我于是给他买了几个。 回去时,他正靠坐在床头上,我把装着猕猴桃的袋子举给他看,要他吃一个。 他很欣喜地说,还从没吃过这个呢,一定很贵吧? 我笑着说,再贵也要买给你吃呀。 他说,今天晚上就不吃了,留到明天好一些的时候再吃吧。 谁知,他最终还是没能吃成。
他是第二天中午离开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惧怕夜晚,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临终咽气的那一幕,挥之不去。 他走后的那一刻,我背过身去,双眼大睁着,死死盯住病房灰尘斑驳的纱窗,泪水汹涌而来,无法停歇。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竟然是那样地爱他,我为自己多年来对他的忽略而深深地悔恨。
难得回乡给“爸爸”扫墓。
16年了,他走了16年了,但那只大手留给我的的温暖,却还能够真切地感受到。 我相信他仍然在某个地方,慈爱地看着我,就像在家乡的那家小甜品店里那样。
爸爸——,爸爸——,无论时光再过多久,当他在梦里的那个街口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会像小鸟一样飞奔而去,牵他的手,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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