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盖伊·丹蒙 [英]陈毅栋（译） 我恨死十字旋转门了。倒不是怕它，只是这玩意让人不得不走得磕磕绊绊，简直令人丧失尊严。别打算像正常人走路一样穿过十字旋转门，它总能找到办法来羞辱你，什么大腿挨一下屁股被挤到了都是常事。有时候走到半路上我突然暴怒，我不干了，我也是人不是羊羔，我要起义，然后毅然转身离开。谁料刚想出门，后面的旋转门刚好转过来砸个正着，我顿悟《圣经》里的先知以赛亚果真是个先知，我还就是羊羔。 富勒姆队主场克拉文农场球场风景如画，美中不足的是竟然还保留着十字旋转门。很多大足球俱乐部自从1990年的泰勒报告后就不用这装置了，转而采取其他安全措施来防止球场暴乱，不过近来这种自动旋转门又雨后春笋一样遍布球场了，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我前几天刚去看过富勒姆的欧联比赛，对手是克拉科夫，这还是我出娘胎后第二次进足球场。第一次是因为要拍一个足球节目，我作为一名“悲催”的群众演员，和其他上百号群众在牛津联队荒凉的前任球场，时而欢天喜地，时而哭爹喊娘，哭爹喊娘的原因是导演说我们遭到了裁判的无良误判，当然裁判需要我们自己去想象。我不记得拍戏那球场有十字旋转门，不过富勒姆的主场显然对它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球场入口本身就窄得可怜，和十字旋转门真是天作之合。富勒姆俱乐部红砖的建筑正面按照爱德华时代的风格建造，从外面看去酷似一家救济院。狭长的底层星星点点地布满了双扇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哥特式教堂的微型入口，我们常常纳闷往昔岁月的人难道都是这般小巧玲珑，非富勒姆的球迷想必也会惊异富勒姆球迷竟然都忍受着低人一等的痛苦。每当富勒姆的比赛日，远远望去，球场内外一字长蛇，十字旋转门和窄廊真是威力毕现。如果你有本事的话，活着出入球场是问题不大的，不过如果想稍稍变下队列的方向就免了。 富勒姆最终四比一大胜，虽然比分看上去有些夸张，但比赛过程其实相当激烈，堪称势均力敌。比赛行将结束时，富勒姆球员精诚合作，成功将对手的一名球员铲翻在地。不过该球员实属罪有应得，他在双方上回合交锋中以一次精彩绝伦的跳水动作，为富勒姆的中场大将登贝莱申请到了一张黄牌，后者也因为累积黄牌缺席了本场比赛。虽然登贝莱不在未免令人遗憾，但这位影帝对手还是能值回票价的，他的几乎每一次触球都能引起全场观众的热烈嘘声，辱骂声和人浪此起彼伏，铺天盖地。起初我还颇不适应，只是幽幽地低着头，不过很快就融入了周围的情绪。我可是文明人，从不撒泼骂人，除了在撰稿时偶尔为之。不过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热忱地皈依了野蛮人，当球来到影帝脚下时，我百分之百的确信他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跳水运动员兼骗子，已经坏到了骨头里。 走火入魔往往伴着一种狂喜，不管起因如何莫名其妙。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解释自己对音乐、足球等事物的感觉，其间常常深感不安。西方文明为自己的艺术感到自豪，原因在于它能让我们变化，教我们变得更好，甚至变化本身就是一种善行。它让我们时刻保持开放的状态，绝不盲信自我。与此同时我们需要抓住自己对事物的反应，让它操控我们，进而渗透进我们全部的感官，直至使我们疯狂。音乐尤其擅长于此，如果你愿意放下防备，音乐的魔力将是无可抵御的。我们喜欢用“身不由己”来形容一个人道德上的软弱，然而如果我们不曾身不由己过，我们首先就不会明白什么是道德。 我习惯于分享大众的情感，例如和成百上千人一起聆听音乐会或者观看比赛期间，我把个人情感彻底融汇到了整个群体之中。但这次看球的经历让我有些不同寻常的原始体验，不仅仅因为球迷的人数浩大。试想，让自己融入周围的情境中，自然而然地作出判断，这无疑是种极乐的解脱。于是在这九十分钟里，我对谁是英雄，谁是恶棍，谁是黑马，谁是最无畏的新秀都毫不怀疑，没有什么需要思考抑或解释，所有答案都明白无误地写在那里。这并非特例，当我们亲自抑或身临其境地体验人类运动的极限时，我们同时也在被生命的节奏所吸纳。T.S.艾略特在《干燥的萨尔维吉斯》中曾感叹我们跟音乐的关系：“你如此入迷地聆听着音乐/以至于它再也听不到，但你/已经成为音乐本身，并随着它继续。”穆齐尔在一场街头斗殴中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在打斗的时候，”穆齐尔的主人公向我们解释而不是申辩道，“他的全身、灵魂、意志——这些他独一无二和与众不同的所有东西都被他的肌肉和神经所驾驭，好像欧罗巴骑着宙斯化身的公牛一样。” 也许这是球场上空的浓雾和探照灯合谋造成的幻觉，但我在体育场里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种惊人的相似。我切肤地感受到场地上球员的体重，感受着球如何跟紧绷的身体一次次的碰撞。我也许该觉得幸运，自己刚好看到了一场令人窒息的比赛，紧张到我没有闲暇去进行思索，抑或为球员和教练添加跟比赛无关的动机，然而无论如何我看到了这场比赛，它仅仅就是比赛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当一些波兰球迷不放烟火时，他们会一直歌唱，唱“我们都活在黄色潜水艇里”。相比之下我们英国球迷的歌声要少一些狂野，但同样有力，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全场的大合唱。球员无疑也参与其中，一次复杂的进攻战术最终锁定了胜局，这同时也是体现灵感和实施能力的音乐杰作。坐在球员席的背后，我观察到主队教练们在手舞足蹈地指挥球队时轻微的胆怯，好像他们从未指望自己的指挥会发挥什么作用。但在这天的最后，他们真的成功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