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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苦难

 指间飞歌 2014-12-28
母亲的苦难

 

闹红卫兵那阵子,才知道母亲当过童养媳,受了很多苦,是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

打着红旗的红卫兵,串连到了正阳小县城,居委会的干部找到了母亲,要她去给红卫兵,忆苦思甜。母亲满口答应了,说提起旧社会的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呀。就在母亲摩拳擦掌,准备诉苦的时候,怎么说,成了难题。母亲没上过学,只认得自己的名字。父亲上过两年村小,略识几个字,慌忙间,为母亲写了一个草稿,大意是,解放前,母亲从小父母双亡,十岁时就给人当了童养媳,刷锅洗碗啥都干,天不亮就到村头的磨房去磨面,不小心被驴咬伤了手,流了一地的血。主人家知道了,还掂起棍子把她打了一顿,至今手臂上还留有驴咬的伤疤。

草稿写好了,母亲却念不成句,父亲念了几遍还是记不住。最后,只好把草稿仍在了一边。父亲说,算了,只当你平常和人拉家常,只管说吧。

结果,母亲走上台,刚说了一句,提起那个旧社会呀,就掩面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才说起当童养媳受的苦,挨打受骂呀,不叫吃饱饭呀,说着又是一阵哭,一阵报告下来,哭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长。

从此以后,只要有忆苦思甜的事,街道里就叫母亲去。往往是一脸愁苦的去了,哭成了泪人回来了。这样的事多了,母亲慢慢地也说得老练了,哭的时候也少了。有一回还自我发挥,说完了童养媳的苦,又说起了59年饿死人的事。那也是她刻骨铭心,不能忘怀的苦。因为在那场苦难中,和母亲一起在街道综合厂干活的七八个工友,都活活地饿死了。街道干部见母亲忆起了59年饿死人的事,连忙上前说,这事先不说了。母亲说,为啥。街道干部说,不是一码事。

从那以后,再有忆苦的事,街道里的干部就不请母亲去了。但母亲在家中,还会经常给我们忆苦,说那年头,为了活命,吃过草根树皮,吃过棉花套和观音士,喝盐水喝得人都浮肿了。只要我们吃饭时,把红薯皮揭扔了,或者是把白菜帮子剩在碗里,母亲就会批评说,59年要是有这东西,咋会饿死恁多人呢。你们作摆的不轻。

59年那阵子,因为出身贫苦,工作积极,刚开始吃大伙时,母亲就被选派到街道大食堂当了炊事员,而且还掌饭勺,站在窗口打饭。那时候,形容大食堂的饭菜,有几句民谣叫做,早上的馍,泥巴坨,晌午的面条捞不着,晚上的稀饭照月亮,大人喝了饿得慌,小孩喝了好尿床。可见大食堂的伙食有多差,不饿死人才怪呢。

还有一句形容大食堂工作人员的民谣是,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天吃三钱,饿不死炊事员。由此可见,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事,并非改革开放后才有的。那时候,常常看见班上的同学,书包里藏有半块馍,几片红薯干,口袋里装有一批炒黄豆,就觉得人家很厉害,叫人羡慕得很。一打听,人家爹娘都是在食堂当炊事员的。所以,就缠着母亲,也带点炒黄豆、红薯干回家。母亲听了,就朝我的脑袋上拍一下说,你想坐班房么,多吃多占,把你捆起来,挂牌游街去。吓得我再也不敢吭声了。

母亲当了几年软事员,从未往家里多拿一粒米,但她对于街道里的困难户,却是另眼高看,伸出援手。街道里有个姓周的老太婆,儿子偷听敌台被抓了,儿媳也跑了,家里就剩下两个小孙子相仍为命,邻居见了都躲得远远的。母亲却不随大流,每次排队打饭,母亲总是多给一块馍,多盛一勺汤。那场劫难过去了,不少好成份的人都饿死了,周老太一家三口都活了下来。

母亲一生劳累,没有正式工作,什么苦累活都干过。到建筑工地当小工,搬砖和泥打过夯,在街头摆地摊卖过日用杂货,给人当过保姆带过小孩,庄稼季,还着篮子到乡下拾过庄稼。用她的话说,为了生活,不干不中,要说苦,谁不苦,除非你当官。

那时候,父亲在县城当营业员,每月工资三十八块五毛,维持一家六口的生活,确是很苦。但母亲从不叫苦,总说,这日子幸福得很,比旧社会强多了,尤其是经历了六零年那场灾难后,母亲说,这么大的苦都过去了,剩下的还叫苦么?

作为那个年代,苦难的见证者和亲历者,母亲在她八旬之际离去了。每当生活中遇到挫折,心灰意懒时,就会想起母亲的话,只要饿不死人,啥苦都不是苦。心里顿时就会轻松许多,打起精神,去迎接新的一天。

真的,苦难会常伴生活左右,没有苦难的生活,就象没有辣椒的火锅。只要好好走下去,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苦难也是你的财富。

(作者单位:平顶山市水库路轨枕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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