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新乡土青年
回家过年接触最多的自然是同龄人，他们的年龄与我大多相差不过三、四岁，因为读书的缘故，他们已经全部进入社会。有意思的是，他们之中不少与我同校同级甚至同班，但辈分不同长幼有别，在学校读书时我都是直呼其名，以至于成年之后，再次见到他们时我始终无法改口了。
杰叔是我小姨爷家的长子，他长我一岁，和我一同入初中上学之前居然并未见过面，以至于一开始知道有这位小叔叔时竟然感到不知所措，不过后来我们便成为不错的朋友。初中时他在老家住，而那时我只有周末才会回去度假，我们相处的比较密集的时候是在我拜他为师学习骑自行车期间，当时母亲教我先学习滑行，但按照母亲的方法我总很难找到平衡感，这种成效低微的学车方法显然不适合我，好在杰叔有妙招，他骑车习惯于先将双腿分立在车的两边，这种滑车的方法不仅操作简单安全，而且很容易掌握平衡。当时我照着杰叔的样子滑行了一下午便找到了上车后平衡感，而回家后竟然可以直接上车开始骑行，想想当时的感觉就很有成就感。在找到平衡感后，我开始骑车上瘾，只要见到各种自行车就脚痒，那时自己身边的伙伴也都开始学车，于是我们经常换车骑。有次杰叔来家吃饭，闲聊中我向他表达了想和他一起骑回老家的计划，当时他并未支持我，但却得到了父亲的赞同，这样在父亲的护送下，我们三人一起顶着夜色在省道上骑行，而后我和杰叔一起在他家泡脚聊天。这似乎是我和杰叔之间唯一的友谊，后来我们在不同的学校读书，尽管所读的大学同在武汉，但平时也没有往来，直到去年他结婚，我受邀到他家帮忙才开始继续交往。现在他在一家佳能电子厂上班，娶了个河南老婆，今年家里也新添了个人口，今年再见时已经显得成熟了很多，口中一直不停地向我讲述着自己在工厂上班的琐事，不时也忙着照顾小孩，一副超级奶爸的样子。
杰叔的弟弟冬叔就更不用说，他比我年幼，却显得帅气而成熟，他没读过高中，初中毕业后就在武汉学习制衣，一直在一家成衣代工厂上班，现在已经是一名成衣师傅。东叔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却比我们都知礼，为了给哥哥结婚，他自己是吃了不少委屈得，但是他总是从全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东叔也更容易相处，总是和我讲述自己在工厂的各种事情，记得去年一起喝茶时，他曾说自己不想在工厂上班，一年365天只有过年几天假，自己在武汉工作了几年竟然没有出过工厂，每天工作12个小时，实在幸苦，自己想开个网店但是却不懂电脑，当时我还积极支持他，不过今年却听父亲说还是在工厂上班，不过是在兵叔家开的工厂。兵叔长我两岁，从小身强体壮，是出名的饭王，兵叔也曾和我同校，初中毕业后开始学习成衣制造，现在是一家制衣厂的老板，手下有好几十位工人。当时我们都觉得他很没前途，现在竟然成为了村子里的上等人物。
君哥和我都是大学生，他学习一直很好，在村子里属于书生类型，不会做任何农活，家中办酒席时看他帮忙就会发现他的姿势总是比较别扭。不过他是家里人的骄傲，现在在重庆的法院工作。他弟弟则是务农的好手，因此身体特别壮实，大学时就开始自己养活自己，是自立自强的典型，现在大学实习，准备成为一家小型机械作坊的老板。龙哥、虎哥都比我年长，但我从未对其称呼为哥，虎哥是长子，为人老实，曾在一家汽修店工作；龙哥为人狡黠，好与人争胜，对生活也充满自信，之前在温州的汽配加工厂打工，现在已经成婚并有一子，今年一起喝酒时，他准备和虎哥一起在小镇上开汽修店。
永哥是家中的坏典型，初中时沉迷于电子游戏，以至于我被命令对其进行跟踪时竟然被他轻松甩掉，后来他当了空降兵，现在也成婚有女，记得他的婚礼还是我主持的。荣哥也是家里走出来的大学生，心中充满创业的激情，现在正在进行手机软件开发，希望他早日获得成功；他也是爱情的坚强守护者，尽管家中反对，他对自己的爱情不放弃不抛弃，终于在去年顺利结婚。
每年回家都会和家中的同辈们相见，但多数只是闲聊各自的境况，以前的玩伴现在都已经成人成家，早点的已经初为人父，学习着担负起家庭的责任。龙哥与我其实最不熟悉，但是他在我们同辈中最早闯荡社会也是结婚较早的，因此和他闲聊总能感到社会对他的磨炼和他自己的成长，今年他刚结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准备年后开个汽修店，闲聊中既能感到他对未来的憧憬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一份焦虑。
除此之外，今年还意外地参加一次高中时代的精品班小聚会，我并非精品班的成员，但是高中班的一位同学去年嫁给了精品班的一位男生，这样我们便有些来往。我们就读的高中属于农村中学，大多数学生都出生于农村家庭，精品班在当年的高考中的确创造了一个不小的神话，全班24个人几乎全部上了全国重点大学，和他们一起交流就比较有意思。他们之中大多没有结婚，结婚的三个都是本科毕业便参加了工作，现在也即将成为一位父亲，我们听说后都感到非常高兴。这24个人现在大多在企业工作，做公务员的几乎没有，有的是在东风、中国电子等国企，而更多的则是在阿里巴巴、华为手机等民企或外企，而最小概率的则是出国和自己创业。他们全部出自农村也全部在城市有一份稳固的工作，他们都具有完全的城市梦想也都承受着城市压力给他们带来的生活压力和社会焦虑，其中一位女同学武大毕业后一直在深圳工作，现在自己已经在城中村买了一套小产权房；一位男同学在武汉东风工作，现在正准备去深圳进一步发展；还有一位同学已经留学归国。
在农村中成长起来的这些青年现在都在城市或曾经在城市打拼，他们每年都会回到养育他们的村庄，但是现在看来，这些青年都与原本的乡土无关，他们全部在村庄之外谋生，他们也都有着城市的梦想，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无法在城市站稳脚跟，他们中的多数最终都会回到村庄。他们现在不关心土地、粮食和蔬菜，他们拒绝父辈们的手工年货而热衷于工业零食，他们不知村庄之礼而懂得城市的为商为人之道；他们对城市充满向往，但是却只能选择回归；他们希望摆脱工厂自立门户，但却只能继续揣怀梦想或是等待破灭；他们已经初为人父，但却依旧显得稚嫩、年青、充满活力和希望。也许极少数的具有高含金量大学文凭的青年才更有可能在战胜社会压力后留在城市，他们是不太可能回到村庄的，因此为他们对自己的期待和人生轨迹的选择从读大学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不过乡土不可能结束，他养育了也将继续养育一代又一代的乡土青年，回归乡土的青年不应是失败者，而是新乡土中国的希望，新的农村需要新的乡土青年，也许他们中的大多数与传统的小农耕作无关，但是他们却承载着新乡土社会的希望。
印子，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湖北洪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