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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川江4】川江好吃佬儿――桡胡子

 陆安桥1871 2014-12-30
  

川江桡胡子
  柏木帆船称雄川江的航行时代,这一带的船工统称为“桡胡子”。从古代三峡人挖空树杆做成的“独木舟”,到后来的大大小小柏木帆船,都是靠人划“桡”作为主要动力,“胡子”则是川江一带男人的别称,逐渐就对船工就统称为“桡胡子”。桡胡子分为驾长、号工、撑杆、烧火、纤工等工种,驾长是船上的头儿,有前后两个,前驾长负责探水路、操纵前梢、调整方向,地位仅次于后驾长;后驾长把舵、掌握风帆,为全船的指挥者,直接由船老板聘请。
  暗礁密布、水流湍急的川江,船行上水时必须要专门的纤工上岸拉纤。光身裸体的纤工佝偻着背负长长的竹纤绳,一会儿穿爬在岸边的乱石林里,一会儿又涉趟于奔流的江水之中,他们黑黝黝的脊背沾不了一滴江水。寒冬腊月也只能光身裸体拉纤,如果裹着湿衣会更寒冷,也更容易生病。纤工是桡胡子中最苦的工种,地位也最低。
  川江行船中险象环生,随时都会吞噬柏木帆船和船上的人、货,不管你是地位高的驾长,还是地位最低的纤工,凶猛的暗礁、险滩是不会区分的。因此以前有种说法:桡胡子是“死了还没埋的人”,挖煤的窑工是“埋了还没死的人”。这种对桡胡子和窑工生存命运的形象生动比喻,听起来非常辛酸。




坐在滩边茶馆休息的桡胡子


正在拉升船帆的老船工
  桡胡子与火锅桡胡子是有名的“好吃佬儿”,也许“吃”对于“死了还没埋”的桡胡子来说,是最实际和实惠的事。航行一趟上下水回来,揣着船老板结的工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并不光是为了见老婆、娃儿,他们急着回去,还要抓紧弄吃的。第二天回船,把带上的好吃的食物都拿出来,凑在一起,五花八门成了一桌席。
  航行途中天黑尽了,找一片开阔的卵石滩涂,歇好船,开始弄吃的了。滩涂的卵石缝里夹着冲来的水湿柴,早已被风干、晒干,随便走一转儿就能捡回一大抱,再顺手搬几砣大卵石垒起,架上一只铁鼎罐,把各自带来的食物,不管生的、熟的,合汤合水到进去,麻辣、鲜香、咸甜,什么味儿都有了,滚烫的一大锅。
  黑夜的火光闪烁中,大土碗装满高度的“老白干”,在围着鼎罐的桡胡子手里轮番转着,喝一口传下去,再夹起筷子在鼎罐里捞一箸菜。夏天时大汗淋漓,舒畅、痛快,冬天吃得全身暖和,除湿、去寒。带来的食物吃光了,还是架上铁鼎罐,倒进上顿的剩菜,再放些花椒、泡椒、老盐菜、豆瓣酱,熬一锅麻辣味儿的油汤,烫吃着白菜帮子、豆腐、洋芋,喝一碗“老白干”,这样心里才爽,躺下才睡得着。
  旧时的“戏子”在台上亲亲热热扮成一家人,下场后却各顾各的散了,“戏子”的衣食是“打伙找来五裂吃”,而桡胡子在河滩上架起铁鼎罐、围在一块的开开心心,与“戏子”恰恰相反,是“五裂找来打伙吃。”
  卵石滩涂上,桡胡子铁鼎罐里熬着的“五裂找来打伙吃”是一种独创,麻辣、鲜香、咸甜,舒畅、痛快,除湿、去寒,先是被江边的苦力、脚夫学去了,真是不错,后来又传进普通居民百姓人家,久而久之,演变成现在的“重庆火锅”,形成一种饮食文化,发扬光大起来了。
  川江上再也见不到了桡胡子,卵石滩涂上架起的铁鼎罐也没有了。面对“重庆火锅”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五裂找来打伙吃”的精髓留下了?


  


  旧时重庆街头小店的火锅


  聚在船舱里一起吃饭的船工
桡胡子与酒


  酒是桡胡子的命根子,几口下肚,红堂堂的脸上泛着光泽,疲劳和寒气全跑了。
  小时候的冬天,我从江边吊脚楼的窗户望出去,寒风凛烈的川江岸边,经常孤零零地停靠着一两只柏木帆船上,偶尔会从船上的席棚里走下一个赤裸下身的桡胡子,上身穿一件没了纽扣、用一根草绳系住腰的破旧棉袄,领子、袖口和前襟乌黑发亮,光着的脚跟裂开一道道血口子。赤裸下身的桡胡子也怕冷,双手抱着插进怀里,腋下一边夹着裤子,一边夹着空酒瓶,瑟缩着朝小镇的副食店走来。快要接近小镇那坡石梯时,他赶忙穿上夹在腋下的那条单裤子。在镇上的副食店打完酒回船去,刚下完那坡石梯,桡胡子就马上脱下才穿上去的裤子。
  每个桡胡子的家里,都有一只泡着药酒的大瓦罐,常年没有干过,这是桡胡子的老婆为桡胡子准备的唯一的礼物。桡胡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酒是离不了的。
  回到家里,老婆总是想方设法弄几个下酒菜。几杯酒下肚,桡胡子的眼睛开始打起架来。这时,老婆打来一盆滚烫的热水,让他好好烫个脚,去去寒。在这个当儿,她又为他收拾好了床铺。烫完脚,他便一头钻进被窝,稍会儿,如雷的鼾声响了起来,白天的一切忧与愁都跑得光光的。第二天一早,没打一声招呼,桡胡子就走了。
  丈夫随船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老婆默默地抱着那只大瓦罐,投进川江的回水沱里,然后,再默默地养育着桡胡子的儿女。儿子大了,送去当桡胡子;女儿大了,嫁给桡胡子……







桡胡子与茶


  如果说酒是桡胡子的命根子,茶则成为桡胡子的精神。
  桡胡子爱喝青茶,这种茶过瘾。青茶不是绿茶,清明后茶树上的嫩芽长出三四片后才采摘,揉捻时用力轻,保留了叶片更多的青涩味儿,泡出来的茶汁很酽,呈褐色,如同桡胡子的皮肤,其味苦涩,但回味余长,能释躁平矜。
  我小时候的邻居吴大伯,早年在川江柏木帆船上当驾长。每天清晨,他第一件事就是泡茶,抱着一盅热茶,窜东家走西家,连早饭都不吃,也没见他有胃痛之类的毛病。他泡茶要放上半盅子茶叶,搪瓷盅子里面被泡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黢黢的茶垢,就是不放茶叶,冲进去的开水照样有茶味儿。不知是他看重那又黑又厚的茶垢,还是因为搪瓷盅子是县上大领导亲手奖给他的心爱之物,盅子从没离过他的手,虽然盅子上的“先进生产者”几个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吴大伯当驾长那会儿,他在船上选择土瓦罐贮藏着茶叶,这样才不会跑了茶叶的原气。一般的瓦罐太小,用瓦缸又太大,他居然买了个瓦尿罐,说不大不小正合适,装满后刚好够他喝到第二年的清明后。每逢下雨天,可以赤裸身子浸泡在寒冷江水中的桡胡子,一定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雨水是生水,淋了头和身会生病。但吴驾长规定,斗笠和蓑衣不准拿进船舱,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也马上换上干的,并且连手上的雨水也得擦干。吴驾长说,生雨水有雨腥味,会冲淡茶叶的清香。
  行船途中,经常会遇上感冒咳嗽、牙痛、患火眼这些小毛病,只要在茶汁中放点食盐,每天喝几次,很快就好了,吴驾长称之为茶疗。他茶疗的单方很多,醋茶、蜜茶、枣茶、萝卜茶、丝瓜茶等等数十种,可以疗治很多的小毛病,全装在他肚子里,谁需要,马上道出。





川江黄股头
  我是桡胡子的后代,虽说没有继承祖辈们的衣钵,但出生在川江岸边的小县城,在川江里泡大的,属“小好吃佬儿”。
  川江汛期的涨水日子,最适合在江边的草丛中舀鱼了。水涨上来淹没了岸边原先的草丛,小鱼虾被浑水呛昏了,直往里钻。站在齐大腿的水里,端起竹编撮箕朝草丛里直舀过去,一下子提出水面,会有几条小鱼虾在撮箕里活蹦乱跳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舀到一种叫黄股头的无鳞小鱼,一两个小时下来,也有三五条,可以吃上一顿了。
  黄股头的胸和背都长着如牛芒刺一样尖硬的鳍,而胸鳍短小,不被注意,从撮箕里捉起它时一不小心,手指常被刺出血而生痛的那种感觉记忆犹新。当时还以为是它胡须刺的,一直不得其解,那软软的胡须还能刺人?
  黄股头就是现在普遍喊的“黄腊丁”,学名黄颡鱼,重庆人喜欢做食麻辣味儿的,也叫“黄辣丁”。北京延庆人因其外表黄色干脆叫“黄帮子”,东北人叫“嘎牙子”,据说是源于其群游时发出的“嘎嘎”叫声。还有,上海人喊昂牛,江苏常州渔民称安公,安徽蚌埠市民称盎鱼,贵州凯里的老百姓称之为角角鱼,全国各地对黄颡鱼的叫法有百种之多。我从小“黄股头”叫惯了,直到现在都不愿改口。
  从江边舀到的三五条黄股头还不到一斤,虽小但嫩而鲜,熬汤最好不过了。先用油在铁锅里煎一下,是除去黄股头腥味的好办法。鱼嫩只需煎两三分钟,再掺一瓢清水,放几块姜片,最好用陶瓦罐,小火熬上二十来分钟,就可以喝上雪白鲜美的鱼汤了。当然还可以放点豆腐条,凑成满满一大碗。
  这种最本质的黄股头吃法最富营养,当年坐月子的女人没奶水,物质匮乏年代又少有其他营养品,想方设法弄点黄股头熬汤,喝了发奶。
  最本质的吃法虽最富营养,却没有麻辣味儿的可口,难怪美食家说:一般好吃的都没营养,有营养的都不好吃。于是,流行在大街小巷的“黄辣丁”有泡椒味、麻辣味的,还有干锅的、水煮的,吸引着无数的“好吃佬”。叫法和做法再多,都围绕一个“辣”字,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忽视:必须是急火暴油做出来的黄辣丁,肉质才鲜嫩。
  黄股头也生长在川江支流的溪河,童年时候跟同街的大孩子去电鱼,老式手摇电话机的正负极各接一块铁片,丢进溪河的回水凼里转手柄,一会儿只有无鳞的黄股头才被弱电麻昏,漂在了水面被捉。这种电鱼的方法,是我童年时候非常悔悟的一件事,埋藏在心里很久都没勇气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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