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巧巧：巨变中的家乡

我家位于武汉市三环线周边的B镇，原属于武汉市江夏区管辖下的一个乡镇，2007年被划分到武汉市洪山区管辖，并移交武汉市东湖新技术开发区托管，于是从2007年开始，在建设东湖高新开发区和光谷产业基地的大背景之下，镇和周边的各个村子都开始了大规模的征地拆迁以及新兴产业基地建设。从2007年开始，B镇拉开了集镇和乡村改造的序幕，经历着从一个乡镇转向新城区的过渡阶段，目前这一阶段还在进行着。

征地拆迁给家乡的村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老五一家的经济条件变化，具有代表性。老五，在家几兄弟中排行第五，于是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老五，是个踏实、本分的人。B镇是个人多地少的地方，人均三分地，老五家夫妻和一对儿女共四口人只有一亩田地。农忙时老五在家和妻子一起忙活好家里的田地，农闲时他外出接装修房屋时刷油漆和粉墙面的活计，两个孩子还在读小学，一家人生活还过得去。

2007年B镇被划入东湖新技术开发区后，可能拆迁的消息传来，村里人纷纷想办法找地方建房子“赌押”。老五家房屋后面有一大块菜园子，于是老五向亲戚借钱在上面抢建起一座三层的楼房。他和村里人都有一样的想法，如果真的要拆迁征地，被自己“赌中了”，那么一次可以获得的收益赶得上自己务农二三十年的收入，如果没有赌中，也可以把房子留给自己儿子以后结婚用。2008年，B镇及周边村被确定为征地拆迁范围，城管经常来村子里巡查，禁止抢建房屋等现象，随后，村里开始了补偿款谈判。自己的房子加上田地补偿款、外加父亲的老屋分得的份额，老五家共获得了两套还建房和十几万的补偿款。老五的妻子是武汉市五里界的人，那边也传出可能拆迁征地的消息，于是2009年老五又用补偿款在妻子的老家建了一栋房子来“赌押”，并且还掉了建房子的借债。五里界随后也被征地了，老五家从中又获得一笔补偿款，于是老五家2010年又买了一套新房子。这样，等拿到还建房后，老五家里以后就有三套房子，自己夫妻养老用一套，儿女以后各分得一套。虽然田地被征收后务农收入不在了，但是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消费，剩余的补偿款够维持家庭几年的生活。

由于B镇周边的大批村庄一起推土进行改造，集镇上最后动工改造，各个村的人都聚集在镇上租房子住，等待自己的还建房落成。各个村的村民聚集到镇上租房，没有了农活要干，生活很清闲。妇女和老人，主要打打麻将。老五的妻子每天把孩子送到镇上的学校上学和料理完家务之外，就和周围其他家的妇女们一起打打麻将。由于孩子的数量减少和征地拆迁，B镇周围几十个村的小学和中学都被撤掉了，只留下了B镇上的一个小学和一个中学，住在镇上送孩子上学很方便。

中年男子，或者想找机会做点小生意，或者歇业在家。拿到补偿款的老五，和大多数村民一样，不想在外打零工了，于是歇业在家。由于征地拆迁的补偿款较多，男人们手中有钱了，又闲在家中无事，B镇的赌博之风开始盛行。一些一直有赌博习惯的人，很快会把钱输光。其中一位王某，沉迷于赌博，把获得的二十几万的拆迁补偿款都输掉了，还欠下了九十多万的债务，为了翻本，他将自家的两套还建房转卖了八次，骗得一百多万元，结果又被他输光了。对于一些本分的人，赌场也有办法吸引他们去赌一赌。赌场经常会派车，在镇上的路口等着接人去赌场，遇到路过的中年男子，他们便会“拉客”，即使你说自己没有钱，他们会说“先借钱给你赌，赢了是你的，输了以后再还”。因此，许多家庭的钱虽然是由妻子掌控着的，但是仍然会被丈夫输掉。这两三年，镇上不停的传来谁家又把征地拆迁补偿款输光了的消息。2011年，老五也这样把自家剩下的补偿款给输掉了，于是开始准备重新找活干。

    如同老五这样的中年人，已成家立业，作为一家之主，生活状况基本上决定了家庭中的妻子、儿童、老人的生活状况。而对于正准备开拓自己生活天地的年轻人，对人生具有重要意义的不外乎结婚和工作两件事，征地拆迁也对这代年轻人的生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青年人中，在法定结婚年龄左右的，大多在征地拆迁补偿时抢着结婚了，这样男孩可以从家中的户口中独立出来成立新户，获得相应的补偿款。到达了适婚年龄还没有结婚的青年人也多在相亲，春节期间，一个主要话题就是有没有“谈朋友”。结婚男方要有房子的习俗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因此，女生们选择的标准之一就是“本地人”，因为本地人基本都有房了，而且家离得很近。

一些没有上学、一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工作了。2010年B镇修通了16条新路，建成连通三环线和武黄高速的公路网，从光谷到B镇的一路上，沿路生物科技园、医疗器械园、生物农业园和未来科技城等工业园区一个接一个。B镇近两年基础设施建设突破100亿元，引入项目30多个。再加上富士康迁厂到流芳，年轻人不需要出远门就可以容易的找到工作。城市发展，给本地人带来了许多就业机会，也让各个村中的年轻人不用在外地漂泊做农民工，而能在家享受家庭之乐。一位以前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去技校读书，后来进了深圳富士康工厂做车间流水线上的工人，现在转到武汉流芳的富士康工厂，感慨道：打工一辈子都赚不到什么钱，作为一个外来农民工在城市中打工，只会变得越来越穷，越来越成为社会的底层，辛苦一辈子没出路；幸好自己家被征地拆迁了，变为城镇人，有房了，有一笔可以结婚的钱了，可以就近找工作，在家乡安家，照顾家人。

政府对东湖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的建设投入力度很大，B镇有大量的道路、铁路、桥梁等工程。一些混混纷纷抢工程，而一些没有工作、游手好闲混的青年人就跟着做打手帮忙抢工程。抢工程、抢砂、石等建材的经营权，经常会有斗殴、打架的流血事件发生。这几年，许多混社会的年轻人因为参加这些事件而被捕入狱。

对于考上了大学的年轻人，家里人希望他们考公务员，而且希望他们考东湖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公务员，因为现在武汉市中，东湖高新和武汉经济开发区两地的公务员工资起点要比其他地方的高得多。

2011年初，B镇拆镇建街，改名为B镇街道办事处。2011年，B镇原各个村的村民陆续被纳入城镇医疗社会保险范围，2012年，B镇原各个村的村民陆续被纳入养老社会保险范围。从关山口到B镇的路段更名为关豹路了，从卓刀泉到B镇的路段更名为卓豹路了。

邻近的庙岭人，看到B镇被拆迁了，虽然还没有消息庙岭将会被拆迁，也开始在街道和村子里种房子了。为了最大的利用土地，他们把房子建成城市里的商品房样式，一块地基上就有一整栋商品房。庙岭的一条路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这样的房子。武汉许多人，到庙岭买这些房子进行“赌押”，B镇也有人去购房赌押。武汉人已经从自己建房子“赌押”到去外村买房子进行“赌押”了。

这次征地拆迁，它不只是带来了城镇化的生活条件、征地补偿款和还建房这些物质方面的好处，也让家乡的孩子们受教育质量提升、上学机会增加，让家乡外出务工的农民工能够回家工作，让正处于人生过渡阶段的这一代能顺利完成过渡、完成结婚和照顾家庭的人生任务。然而，征地拆迁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为宁静的乡镇带来了一些灰暗的色彩。征地补偿过程中引发了村民和政府、村民间的纠纷、冲突，征地后村民生活方式腐化，打麻将和赌博盛行。面对巨大利益的吸引，一批人也因为抢工程的激烈冲突而入狱，一些人在冲突中受伤，甚至发生死亡事件，这给整个家庭带来悲伤。

自己在外上学，春节期间回到家中，想要去自己家原来的地方看看，但已经不认得路了，山被推平了，池塘被填平了，水田和菜地更是看不见了，只看见一栋栋还在建设的房屋框架。村与村间的界限没有了，代之的将是各个小区的称呼。小时候每天早晚都要走过的那条从家到镇上小学和中学的路两旁，春天不会再有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油菜花，夏天也不会再有整池塘的荷花飘香和青青稻田里的蛙叫，秋天也不会再有金黄色的谷子随风起伏好像大海翻着浪花，路上妈妈下雨天来接我放学的身影，同伴们你追我赶的欢笑，都将一起成为值得怀念的过去。虽然现在到处到是一片施工建设的景象、过渡阶段中村民们生活混乱，但是未来整齐、干净、方便的生活小区和城市生活，给大家许多美好的期望，大家耐心的等待着自己家分到的房屋的落成，想着如何装修新房屋，憧憬着更好的生活。

想起了一首古诗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年老的诗人回到家乡，村子没变，但故人已去，年轻的孩童正欣欣向荣的成长着。而我，仅仅是离家上大学这几年，回到家乡，相亲们都散落在镇上不知哪个角落里，村子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