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私谓后世人之著作,莫重于纪载。盖人心天命之发挥,前人已殚其精思,后人仍可用其心力。独人物事变,非其时之人莫详,朝家所录,仅凭奏报,而遗闻轶事,惟赖私家之摭拾,著幽隐,昭直道,铸魑魅于禹鼎,传溱洧于郑风,此杂记所以备于西京,群辅所以录于栗里也。 若夫中外事,势与世变更,因革损益,百世可知,成败利钝,则莫能逆料。夷务一端,道、咸间与同、光不同,同、光间与今日复不同。卷中所论,自今后视之,何异瞽者之扪钥?在同、光闻言夷务者,未尝不如此也。刍狗不适于已用之后,未始不可为前鉴之昭料,善败者所以不弃陈言也。 近今朋旧,惟退庐有《国闻备乘》四卷,纪载确实,与此正同,已经余校刊,幸皆不湮没。丙寅正月,幼济以其书来,嘉其成,而为之序。寿之铭之,传之序之,于吾故友,亦可谓不惮烦言已。 余足迹半天下,走幽燕,驰青冀,过中州,历淮徐,周两皖,经武昌,游金陵,入闽峤,涉两浙,六客姑苏,十寓申江,四住邗上。累应某制军、某河帅、某中丞、某方伯、某军门、某参府、某游府聘,教授其子弟。入某学使幕,襄校试卷。就府县西席、记室者五。所至必采访当世事,耳闻目见,颇有所记载。然非关风俗人心与天下大故者,不录;或名公巨卿事迹彰彰举世所共知者,亦不录。录其遗闻轶事,每下笔有所疑,辄遍询知交,如一辞确然可录而后录。历年既久,所录遂多,都为若干卷,非欲附野史稗官之末也,盏聊以记所闻所见云尔。 宜黄欧阳昱宋卿撰。
叔父遂发奋读,读于潭坊外氏,通宵达旦不息,日光射窗隙油灯,密吟如故也。冬夜抚熏笼,倦而假寐,袍为之焚而不觉也。如是者数年,作《城濮之战赋》千馀言,不日而毕。表伯邹小帆,名士也,谓之曰:“君家兄弟不可当,为尔尽披靡矣!” 游皖景学使其濬幕。中秋宴会,景偶言:“能咏绿牡丹用六麻全韵者,大观也。”时一幕友奋笔已数十韵,一座惊绝,无所措而散。叔父则就其人下拜问学,多有所得。然所得者,口耳尺寸之学耳。血性男子,直心坦怀,无一毫利害之计、祸患之惕,则叔父所自有,又谁得而教之哉? 发逆陷宜黄,予家避山中,予父官北平,予兄同生在襁褓病剧,叔父冒险求药,偷渡敌军垒,二酋持矛夹击之,疾驰数十里,汗涔涔下而免。族人以荫生守南昌城门,自以为富贵也,将易其妻,诬以帷薄不修,图不利于彼,以绐怒我叔父,以为大助。叔父惑之,谳时乃悟。叔父以为既已误矣,何避何讳?迳造法庭,直认一时之非,遂陷于狱。经年乃解,衣领革而复全。 予兄少冲幼废学,叔父垂涕泣而道之,且抶且哭予父。尝授予一帙曰:“此尔父教我之文,今以与尔。”展视则端书竟册,无一字苟,盖所以致感者深矣。予尝为人曝书,拂拭不经意。叔父忽瞋目大呼:“尔奈何为人不出力?”持书紧拍,声彻于庭。予陡然悚惕,魂为之夺。自此数十年,小事不敢康,难事一切舍也。予与桂伯华谒云照律师,不遇。遇其像,予亦不经意,伯华忽委身扑地,如泰山崩。予慢性之盘结于衷而不可解者,不觉受其摧动,随彼身而降,清凉冰释,贴然而拜。自此数十年待人接物,不敢庞然自大也。予生平得两刺激者有如此。 叔父于事,无论细微,如狮搏兔,必用全力。予父早世,护予家弱小,乃至人有小负欠,如临大敌而讨之。性嘈博,输即酬直,千金不吝,乃至为诡局所倾,亦必贷以偿之,遂尔所负累累。又复久困名场,而一生为诸侯宾客矣。 南昌梅小岩河帅,年丈也,坦直倜傥,与叔父等。聘叔父教其子于怡、子肇,茶馀饭后之谈,无所不至。此《见闻琐录》大半皆是。子怡、子肇童子试,叔父与河帅观榜于学使辕门,立候须臾,抵掌谈天下事。予从叔父读河帅家,举家赴金陵,过九江,登岸随河帅行,坐城下饮茶。河帅喟然叹曰:“大乱其至,予老不及见,后生之责重哉!”此老风度若此,叔父于彼一生大快意耳。 盛事不常,河帅谢世,而叔父亦老矣。然贫,安能休养?奔足于四方,又岂其愿哉?大梁松帅,聘诲其子,河干之别,惨然独呼三兄前,曰:“汪儿在家宜规矩。”而涕泗滂沱矣。 天幸松帅北,叔父欢然返,作而曰:“既未风云宇宙,便须雨露乡闾。”自此经营蚕桑,欲以富一邑。夫以一穷诸生,创如许巨业,惟有精神性命奋搏而前耳,亲赴湖州,买秧聘师,中途阻雨雪,饥寒煎迫,度除夕元旦。然不数年,一乡之桑蓬郁,丝亦陈于大市。 予尝曰:“国困于乏人,士荒于生计,若能道以养心,艺以养体,士而农,农而士,如我叔父之行者,国与士之困皆解,天下不足平。”呜呼!叔父为人如此,闻见所及,乌能不一录再录?虽然,今之闻见,又非复昔日之闻见也。叔父如在,三录四录,势所必及,浪墨金壶,无穷血泪,丈夫之性如是欤?摩娑手泽,追叔生平,予复非人,如之何其勿恸也! 民国二十年夏五侄渐敬述。
林头战事 军令严肃 御食奏销 许太守 宰鸡鸭人 英夷出对 矮脚虎 阎相国 官中堂 任中丞 解章门围 奇计出卖 销金钟 六部别名 带裁缝 杨祐 附录四篇
林头战事 四日,贼尽入乐安界。有一大村曰林头,杨督后队至此,拟宿一夜,明日悉师进战。自谓此地离王军五十里,前后左右皆其兵,万无他虑,遂皆酣寝。至半夜,忽四面炮声震天,火箭数十,射入村中,村屋烧压,如崩崖裂石。贼在睡梦中惊起,不知此军从何而降,而风猛火烈,出门稍迟,即围焚无逃路。时值秋末天寒,多不及披衣者。须臾,火箭一支,射烧杨卧榻。杨急出,而村外东西北俱重重围住,惟空南一角,为回宜黄孔道,遂从此奔窜,前有大河,有长桥,桥北水极深,板已毁,贼不知也。前者坠水,后者拥挤而上,为官军枪炮追迫,不敢回顾。贼精锐近万,尽在此地而冻死、烧死、溺死、杀死,无一脱者。天刚曙,官军分一半救火,风忽息,村屋救及五之二。其一半,回杀前路贼。而是夜四更,城中兵亦出,攻贼之前锋。 当初更时,壮武急召诸绅至曰:“天明贼必败,东西必窜某小路,可速引乡团据守山口,多张旗帜。贼至,但击鼓喊杀,勿出战,勿令窜入谷中,则君等功也。如违,以误军情论。”诸绅愕然,然不敢不遵。及日出,前锋贼果窜至小路,不敢走,遂由大路奔回宜黄,而后路贼又纷纷思窜下乐安,一往一来,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是时前攻后杀,左右僻径,又为乡团所堵截,五万贼斩戳几尽,得脱者才数百人而已。 战捷后,诸绅莫解其故,争求壮武指示。壮武曰:“诸君始请时,予知战必胜,然恐在后者闻而奔散,则此六万贼蔓延各县,又不知何日方能剿除,予故示弱不出,使贼知予怯,必扫队前来,然后可一战歼之。此地往宜黄,夹道多大山。余初至,即命数十人遍探各山小径,出入远近,了如指掌。余兵日减者,盖每夜半遣数百人带干粮,伪为樵夫山民,往林头左右山中藏伏,料四日内,杨贼必宿此地,先歼此贼,馀如破竹也。天幸不出所算,又得诸君为声援,成此大功,从今抚、建二郡,可望收复矣。”诸绅闻之,乃叹服。 军令严肃 王壮武下令军中,一人积银十两者,斩!所有月饷及赏赉交粮台,每月遣人分送其家,取书回。将士得书,无不感服。 左侯号令最肃,独不禁饮酒,无事则听其尽欢极醉。壮武军中,严绝蒲樗,并谓酒足误事,禁有提壶挈榼者斩。暇则习超跃拳击之技,立格赏罚,无日不然,故兵少而精。使竟其讨贼之志,勋名常在左、彭诸公上。惜积劳成疾,自林头战后,未几即薨。弟贞介方伯统其军,勇智遂稍杀矣。 壮武之行军也,微功必录,微罪必罚,不避嫌,不避亲。剿贼广东时,姊子某犯令,诸将争救,不应,挥泪斩之。其号令之严,予亲见二事。时予避乱石灰含山中,地界宜、乐,山下十里为乐安,走宜黄孔道,偶步至此,见所遣侦探九人。入店中呼主人具饭。食毕,每人给钱二十枚,主人不敢受。九人曰:“主将令,沿途强啖人饭不给钱,及取民一物值百文以上者,斩!”主人遂受之。予闻林头贼败,晓登岭远望。日未午,见官军二十馀人,自山下追贼二百馀上山,至予所居门首,尽毙,但次第割其耳,贼所遗财物,无一拾取者。予归,见二十馀人,汗湿重衣,觉疲甚,急呼予备饭,山中米粟无多,蒸薯蓣进之。食毕,每人给钱二十枚即行。予曰:“天将晚,人已倦,离城又五十馀里,盍止此一宿?”曰:“军令:复命逾酉刻者斩。我辈善走,尚可及。”予听而太息曰:“兵遵将令,乃若是乎!非平日恩威足以畏服之,曷克至此! 御食奏销 道光时,潘文恭公在政府,宣宗偶问之曰:“外间鸡卵一枚,所值几何?”文恭不敢直对,游移其词曰:“价昂则七八十枚,价贱则八九枚。”宣宗大笑曰:“朕食一鸡卵,需钱一千二百枚。”后值端阳,宣宗问周文勤曰:“卿等佳节所食何物?”对曰:“不过粽子诸物。”“有白糖否?”曰:“有。”“其价若干?”曰:“一斤约百枚。”宣宗复大笑,以两手将指食指合而示式曰:“朕食此一小盘白糖,需银十二两。”岁终,内务府奏销上,宣宗每览之,必怒形于色,然不能逐物问外价,即问,几人肯直对?一怒后,仍置之而已。 宣宗崇尚节俭,衣常浣,虽敝不弃。召见大臣时,见御靴有破绽者,凡御衣皆整料裁成,无有两幅厢缝者。里衣一次,不浣。表衣一季,不用。旧服无敢擅用者,积至宾天时,尽焚之。 仁,纯二庙,御宇久,衣服山积。焚时,灰烬中珠钮金扣,几可盈斗。宣宗至大渐时,遗诏:衣服颁赐群臣,可焚。以惜物力,示慈惠,着著为令典。 制军为人沉厚而和平,抚吾省九年,不动声色,而上下安。太守介介于利害祸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不能成制军宽宏大德,惜哉! 江南六合县有鸡鸭税,城乡设有宰鸡鸭人。养鸡鸭家欲食鸡鸭,先一日至县,报明食几头,每一头,交税一百枚,领一筹归,召宰鸡鸭者至,凭一筹,宰一头,宰毕,每头给花红五十枚。民家虽贵客至,不敢私宰。有私宰者,查出罚钱一万,充公,并禁其家永不得养食鸡鸭。又有鸡鸭卵税,每卵交官钱二枝,交衙门各私费一枚。吾友某司马管六合厘局,亲对余言。 英夷出对 其一语云:“春情未动梅先觉。”时张香涛制军在词馆,对之曰:“夏礼能言杞足征。”以巧妙取第一。 矮脚虎 ,抑置三甲末。朝考以诗中许浑之浑作仄声用,降为四等,归班进士。高在肃门,气焰稍赫。倪公文蔚爱其才,劝之曰:“宜远权势,避祸患。”曰:“相公待我厚,何忍遽绝?”曰:“君不闻泰山冰山之言乎?速去,犹可及。不然,不免。”高旋悟,托故归,故名不挂肃党中。 数年,捐同知,至苏州候补,巡抚吴丙元子健,庚申进士,以殿试未完卷而入翰林者,是科词馆中多此人。吴忘夙嫌,破格委高署吴县。高自矜才学,谓吴中士人无一通者。县试期届,诸童生私议曰:“今当小挫辱之。”点名时,满堂哗然。使人问故,东偏童生曰:“向读《水浒传》,有矮脚虎三字无对,欲求场中人对之也。”西偏童生应曰:“如是,非“高心夔”三字莫对。”众齐声称赞曰:“妙,妙!”高此时欲动声色,恐狂童之狂,激而愈狂,俯首不言而已。按是对,几与韩玉汝、李金吾同工。或谓韩对李不及矮对高,不知韩为井上木栏兼通作干,干木枝也,以木对木,不得谓其不工矣。 阎相国 胡文忠闻之,谓有风骨,可办大事。时为鄂抚,奏请来营效用。相国至,甚愧怍,曰:“前辈此举大误,予实不谙军务。”曰:“在省理粮台,可乎?”曰:“斯者,予所能也。”文忠方攻九江,贼别遣一军,间道犯湖北,城中纷纷逃避,粮台惟相国一人,守银不去。湖督官文恭,使二人往觇之,已自经,将绝,案头有绝命诗一首。一人急救苏,一人持诗复命。文恭读而称叹。即修书夹诗,飞报文忠曰:“公为皖计,独不为鄂计耶?”文忠即拔营回救鄂。见相国愈加钦敬,极力奏保,谓可大用。旋署湖北按察使,半载,丁忧去。 文忠薨后,朝廷思其言,召授某省布政使,继擢山东巡抚。山东藩库,仅存银数千两,其故由州县亏空,贿属幕友、书吏,通同蒙蔽,牢不可破,历年大吏,不能清理。相国在户部精会计,下令核算。诸幕书力言事不可行,百端作难。相国震怒,曰:“有敢阻挠者斩。”幕书素闻其名,遂不敢动。提册清查,弊窦尽发露。籍州县一百五十三家,杀书吏数人,逐幕友十馀人。奏请钱粮完欠,半年一报,逾期不报者,立即参革。自是人人不敢复效前辙,官无侵冒,民困亦苏。数年,藩库积银至五百万两,捻匪屡犯省垣,以饷足兵多,辄受创去。 数年,朝廷思其人,命陕西督抚敦促来京,使者十数辈往,不得已入都,即授户部尚书,拜大学士,预军机。相国感激圣恩,思振厉精神,以兴利除弊。而诸要人脂韦成习,格格不相入,遇事多方阻挠。相国不胜其愤,仍力请致仕去。 官中堂 文忠筹讨贼大局,非复安庆,绝其上下江之路,则贼不能平,遂帅兵出境攻安庆,而一省要务,仍寄营商行。 文忠屡破贼,贼无计退之,别遣一军破黄州,犯鄂省。中堂飞札至曰:“公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亦太甚矣!”文忠遂回军救武昌,而前扼黄州贼,后为安寇所追,腹背受敌,大败。请中堂发兵救应,而私忧挟忿,不肯发。中堂幕友闻而大喜,谓不及此时报复,更待何时?即拟参稿,甚其败军之罪,并阻勿救应。中堂阅而一笑,立调兵出城百里外迎接。文忠始叹中堂能容物,己真浅之为丈夫也。一见哭拜曰:“余之贤不及狄粱公,而公之量过于娄师德,为包涵已久矣。”谢罪再三,订为昆弟。自是推服交结之深,非仅同廉蔺而已。 既而文忠病危,中堂临间垂涕曰:“公有言见教乎?”文忠曰:“候补道张某,余同乡,心术叵测,中堂用则保为督抚,不用则参革之,毋贻后患。”中堂出曰:“润帅神明乱矣,张道何可保为督抚?又何必参劾?”后张道屡屡干求,偶未如意,遂恨中堂,一一阴记其短,以图报复。巡抚某与中堂牴牾,欲奏参而无款,张道出一纸与之曰:“此皆实事也。”巡抚某据此入奏,果撤中堂之任,而削其爵。中堂始悔而叹曰:“文忠真知人也!” 任中丞 中丞履任后,深知其弊。一日亲带吏役至余某处,提卷且逐之出署。余某惭甚,越日缢死。 向来上控者,必经代书房,非费钱十缗八缗,状不得上。至是裁之,只许收纸笔钱二百四十枚,而民冤无不上达矣。然则如任公者,真近时贤廉访也。 解章门围 忠烈由教官保升为浙江知县,丁忧归。发逆自广西出,首围湖南。巡抚张亮基,布政使潘铎,书生不知兵。且承平日久,营务废弛,仓卒议战守,遍请绅衿相商。 晋旌阳令许逊谓得仙道,称为真君,为吾省除蛟害,享祀千数百年,其庙曰万寿宫,巡抚以下,月朔望必往肃拜。文毅夜梦真君谓之曰:“火药局某处埋有古炮数十,非起此炮,不能破此贼。”明日遍询埋炮由来,无知者,遍考志书,亦无有,文毅谓勿论有无,姑且往掘。掘至六七尺,果得大炮二十七尊,无年月款识。年羹尧尝云:旧炮难用易炸,自土中起者尤甚,恃以拒贼,必败事。文毅、忠烈皆不知,得炮喜极,移上城开放,竟无一炸者,其二十六尊但无力,炮子至五六十步辄落地。其一尊独奇,每放,声隆隆不绝,远可过沙井。凡大炮久放,则热如火,不可施子药。此炮旋放旋施,一昼夜如故。贼创甚,遁去,炮亦随炸。有自贼中脱归者,谓炮子至贼营,能横行逆转,每一炮必伤数百人,死尸枕藉,殆逾万数,故贼惧甚而走。当未走之先,文毅同二仆巡城,贼在将台窥见,飞一炮至,前后皆毙,文毅居中独免。 凡坚守九十五日而围解,忠烈以功擢授安徽巡抚,文毅奏保守城出力员弁二百馀人。文宗谓太滥,命择最者以闻。文毅谓:“此皆日夜防守,露卧城上三月馀,不爱身、不惜死之人,乃择而又择,仅有此数,不为多。倘不进寸阶,不足以鼓励人心。”仍如原奏上,无所裁减。文宗微不悦,命军机拟旨,交部议处。军机有忌其功者,阴伏“实属执拗,有负委任”二语,部议谓如此应得革职处分。以革职议上,奉旨依议,文毅遂得罪归矣。 奇计出卖 一日,在文正公馆门首,粘一红条,大书“奇计出卖”四字,旁注姓名旅寓。文正见之,即命肩舆迎至,让居上座。初问读何经史,不知;继问天下情形,不知;终问兵书韬略,不知。而所答非所问,多支离谬妄。文正曰:“子言不适用,可姑归。他日有用子处,再请子至。”仍以礼送之出。左右惊怪曰:“此妄人也,何复如此待之?”文正笑曰:“彼诚妄人,然使人不知其妄,或疑予骄傲,不能容才。若使人知其妄,必谓妄人尚如是礼待,非妄人不至拒绝可知,则真才真能者,有不各挟所长以献乎?是所以来天下士也。昔人千金买骏骨,筑台自隗始,即此意耳。”左右莫不叹服。予观文正一生,不善用兵而善用人,牛溲马勃,无不收纳。所以群才效用,大寇荡平,而为中兴第一功臣也。 销金钟 至第三夜,文宗恐化时有窃换事,命六王往察之。宵已深,皆就寝,独见一人危坐炉旁不动,问:“何人?”曰:“满州主事文祥。”“在此何为?”曰:“此钟五更必化,恐工匠窃真换伪,故在此守视也。”六王返复命。文宗叹曰:“真尽心为国者。”记其名,不次用之。 六部别名 带裁缝 杨祐 迈公相法,吾乡咸称其精。然自谓仅得十之七八,若文恭决休咎,则十不爽一焉。部中门生甚多,一日忽请三十七人饮酒,馀皆不与,人问之,曰:“他人可常相亲,此则不出两月内,皆当放外官。师弟离别之情,不可不预叙也。”已而皆验,人莫不叹其神云。 查抄和珅家 高宗在位六十年,倦于勤,传位睿宗,自称太上皇,而天下大权仍归总揽。旧臣和珅极邀宠眷,凡睿宗用人行政,事事假太上皇命以挟持之。睿宗性至孝,恐拂珅意,高宗必不悦,故屈意从之。及高宗晏驾,珅骄横如故,党羽甚多,左右皆其耳目。睿宗欲遽动声色,恐遭反噬,故优容如前。 一日,城外有一大差务命珅往。睿宗召见军机大臣,微带忧色。王文端杰素知上意,诸臣退后,请屏左右独对,跪泣曰:“圣上有忧容,非为和珅乎?”睿宗曰:“计将安出?”文端曰:“事不宜迟。”即拟二旨,请睿宗亲书之:一查抄珅家,一往城外拿珅。日已昏,九门提督候旨未退,文端即上车曰:“有旨,抄大臣家。”提督问何家,曰:“但随吾车往。”至珅门,始曰抄珅家。即围其宅,无大小皆拘锁。一面命提督,择一干弁开城门,往拿珅。仓卒间,无一人知者,及其党羽发觉,家已抄毕,珅已下狱矣。 向非文端计密而速,难保无他变,真得迅雷不及掩耳之法矣。 及抄后,睿宗命将财物一一估值,计上赤金八十万两,值银一千二百八十万两。中赤金三十五万两,值银一百二十五万两。一切金器溶化,值银一百七十九万两。人参一百六十斤,值银七十八万二千两。大珠一颗,值银一千五百万两。珍珠二百二十串,值银二千六百五十万两。散小珠值银二百四十万两。纹银二十四库,计二千四百万两。宝石顶六十八个,值银六十八万两。大块宝石四十二方,值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珊瑚玛瑙值银八十五万两。猫儿眼、密脂绿松石,值银一百二十四万两。古玩器物,值银三百七十二万两。五彩各色宝玉,值银八百四十万两。皮、棉、夹、单、纱衣二万六千馀件,值银七十二万三千两。大小貂皮五千九百馀张,值银六万三千两。粗细装饰陈设等件,值银一百六十万两。 洪范何书 予从兄少徽,以举子应礼部试,题为《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二句,后幅一股用《易·象》,一股用《洪范》,总注上文,铨发题义。而房考官刘某批曰:“泛而不典。”落之。予伯兄在户部供职,有至交某公,为刘某姻亲,尝在某公家会晤,偶谈及闱中阅卷事,伯兄笑曰:“余弟卷在公房中,为公摈斥。”刘某问如何作法?曰:“后股出用《易·象》。”刘曰:“何必说得这么远?对股云何?”曰:“用《洪范》。”刘忽惊起曰:“『洪范』二字,出何僻书?生平从未见过,宜予之抹煞也。”伯兄不肯效飞卿之轻薄,因支吾其词曰:“据余弟云出《五经》,然亦未知其是否。” 盖刘某年十九领乡解,二十捷南宫,入翰林,二十三为房考官。生平所诵时文,止近五科墨卷。六科以上,茫乎不知也。伯兄素知其根柢,然谓五经或读毕,尚未知俭啬乃如是之甚耳。 放鹰 扬州近有一班媒婆,踪迹莫测。客或娶妻买妾,即送妇女至寓中,凭客选择,或引客至其家选择,俨有里居,非同骗拐。至者及议定价若干,其男人立券交收后,迟十数日,或一月,忽有数人寻至,惊言被何人拐卖此地。于是有称为丈夫者,有称为父兄者,争指客为拐子。客曰:“有户口,有媒人可凭。”及带往原宅,则虚无人矣。寻媒婆,则杳无踪矣。此辈愈骂客为拐子,必欲扭之见官。复有一班人从旁劝解。客胆小者,不惟还其人,且须出英蚨求寝事。胆稍大者,此辈手亦略松,取回其人而已,谓之“放鹰”,亦曰“放鸽”,言先放后归也。客或强不还人,此辈即先控官,谓媒妁皆妄指,契字皆虚造。今日县官多因循,以无处拘佐证,未有不断还者。即或深知其弊欲断归客,无论他乡人不熟悉,门丁差役,需索过多,非一二百金不可。且此辈狡极,决不遵断。必控府控省,而上司不知其弊,批府批县,虚文往来,不痛不痒,尝延至数年未结。客耗去数百金,尚拘留此地。 余在江都幕中见一案,客为上元人,来扬买妾,深知前弊,买后即带归。此辈猝不及阻,遂向江都、上元并控告拐带。两县文移提问,两处衙门及道途费用,兼延累四年未结。闻客仅中人产,已去其半矣。居停主人甚风厉,决意究办,提集人证严讯。此辈畏极,反上控江都县不公,请归上元审断,竟经批准,遂无如之何矣。 然弊尤有甚于放鹰者,扬州以上,高邮、邵伯、淮安、清江、宿迁、沭阳一路,有无赖子数十成群,带刀剑洋枪,瞥见村庄美妇女,夜即围其屋,缚入深僻地中,设立刑具。内指一人,谓所缚妇女曰:“明日当卖汝,汝当认之为夫。卖后三日午时,汝当出至门首,望见某人,汝即告主人曰:『我实为人拐卖至此,吾夫已寻至门前矣。』汝依言否?”或未即允,即褫其衣,鞭打,香烧身无完肤,必得允而后止。允后又谓之曰:“汝或伪允,不至门首,夜即缚汝回,如前施刑。”于是带至二三百里外乡村卖之,如法施行,或买主不肯还,则亦呼之为拐子,扭欲禀官。须臾一二人至,四五人至,十数人至,其党皆来说公道曰:“岂有青天白日拐卖人妇女不还其夫之理?”乡户谁不畏事?即得还之。于是又带卖他处,仍用前法取回,故有一妇女一年数卖,一身数十卖者。失妇女家往往控官,官多不究。 盖此等案,拐骗而兼抢劫,例有限期处分,六月缉人不到,为头参;再六月,为二参;再六月,为三参;再六月,为四参。至四参则革职,扣留访缉,以获犯为止。然今多署事官,一年为期,至二参已罢任矣。接任官以前任事,其责遂宽。即照四参例,仍从头算起,至二参仍解职矣。若实任官,至二参拿人不到,则又夤缘上司,调往他县,责仍免矣。故拐抢案,至四参而革职者,百中无一。设法非不严,其如巧径太多,遁于法外何?所以因循诿谢,此风日炽也。然亦有贤能知县,志在为民除害,决意缉获者。而此辈凶悍异常,仅遣十数人往,必格斗杀伤捕役。若遣百馀人往,则又远飚数百里外。故非大吏关心民瘼,不分畛域,勒限营伍,协同捕役严缉,其害实未易除。 此风非独江北,汉口以上,天门、沔阳、沙市、樊城一路尤甚,其人尤凶。所劫妇女,路逢亲戚不敢认,认则夜必褫衣毒打。其卖法一如江北。 黑白蚂蚁 又有一班无赖子,专以谋卖妇人为事,城中尚少,乡间最多。初亦使媒婆诱动之,诱不动则劝之入庙烧香,倩其党为轿夫,上轿后,则舁至一二百里外卖之,谓之“黑蚂蚁”。 二蚁中,败人名节不少。此外又有妻被人拐,控于县者,十数日寻见拐者,或给其夫钱数十串、百馀串,即投县息案,妻归拐者。未几,拐者妻复被他人拐,复控县,复寻见,复如前给钱,复投县息案,妻遂归后拐者。甚至辗转四五拐,屡控屡结,而其后仍为原夫拐回者。予在元和署中,数见此案。 又有贫家女,年十三四,父母困厄,即出押,出捆。良家多不肯押捆,多在娼家押者。貌极美不过百元外,议四五年取赎。押后卖笑钱归鸨母,鸨母可谩骂,而不可鞭挞。捆者貌美,则价可二三百元上下。父母亲写捆字,必六七年取赎,鞭挞由鸨母,虽至死不偿命。捆后,鸨母请人教之识字、度曲、弹琵琶。稍不受教,郎毒施箠楚,逼之卖笑。尝有羞愤不肯从,因而殒命者,其押妇捆妇亦然。 予谓此二弊,虽出情愿,与二蚁殊。然亦足以伤风败俗,若汤文正为巡抚,必严禁之矣。然此弊金陵、维扬、申江所在多有,非独姑苏也。 海水暖 观察忠壮松山子,中丞锦棠从弟。 守口优绌 惟福建二督抚,二钦差漫无韬略,限三刻可攻破。及七月初三日开战,法发数炮,张、何二钦差即逃匿扬武,大兵船轰沉水中,其馀十船亦皆击破,计仅满三刻。 僧王死事 有乌某者,素强悍,遂惑众为乱。僧王方饭,乌某从后杀之,率其乱众欲投捻匪。潘琴轩中丞明日追至,急击乌逆。部下半属勉强从乱,颇有倒戈相向者,内外夹击,遂擒之。斩其首,刳其心肝,以祭僧王。 时予在潘军办粮台,亲见其事,非陷贼伏中死也。予乃叹当时所闻尚不能凭,况千百年后乎?甚矣!史之难尽言也。 即飞返其宅,作惊慌状,谓瑟轩在某友家,猝中风病,危急已极,可命仆守屋,速往视之,迟则不及矣。其妾阴喜死后可任其所为,遂上车同往。行数里,近买者门首,明府始数其罪,曰:“已卖在此家矣。”其妾方欲拒,媒人已带入宅去。遂回酒家白之,舍人亦哑然无言。乃同归,逐其仆,迁居他所。 予谓明府此举,非独为友除除害,足征古道照人。而其用意之深沉,审几之决断,行事之神速,尤非寻常所能及。具此大作用,虽任艰荷巨,决疑定计,亦何难之有?惜乎屈士元于百里,不足展其才也。 附记:此集附则,为父执魏斯逸先生补订者。] 顾元恺 知府顾元恺,顾元熙之弟也。素事姑息,又爱文士,李某解至府,太守亲鞫之。洪逆曰:“余实文童,曾在花县考前十名,并不敢为逆。”太守曰:“如是,必能文。”命一题作起讲。洪援笔立就,颇调畅。太守曰:“真文人也。”颇怪李某误拿。旋问曰:“既读书,何为往来有许多人?”曰:“读书山中,凡近村至此者,皆相识,而记其名,恐有盗窃等事,可呼之相助耳。其馀则皆社中人也。”太守信之。又问:“何为有旗号?”曰:“实无此物,乃人伪造以图诬陷者。”太守深以为然,决意放之。同李某往见巡抚郑祖琛。而郑公姑息尤甚,每戮一人,必三日茹斋,必念阿弥陀佛千万声。闻太守详述堂鞫一节,反责李某为多事,不复讯问,一一放去。逆党既出,曰:“事急矣,不能再待。”遂创乱于金田。 吁!当日若从李某尽数正法,何至有此大灾祸?殆数百万生灵俱在劫数中,天故生此顾、郑二人欤? 凡赌,或意钱、或铜宅,或掷骰。聚时仅十数人,极多不过百人。未有如此赌,远近、男女、贫富一一包罗在内也。 其主人所悬之字,虽妻妾亦不敢告之,盖恐其有外遇,告以多押,则身家性命俱不能保。尝有一人不慎密,为妻所窥见,遂告之奸夫,押一千串。奸夫又告人多押,开后计负七八万贯,罄家资不足偿三之一,遂为众所逼,自缢死,而妻、产归奸夫矣。 然花会虽诱各等人入陷阱中,而银数之巨,犹未若广东之闱姓。何谓闱姓?盖值乡试之年,取闱中之姓赌之,以所赌之姓中多中少为胜负也。 外府外县皆押,人数几逾千万。押时主人给一单,押满一号,刊印千张,分给千人,取回原单。榜放后,比较所中多寡为头标,或所押姓同所中人数亦同,则无论几人,俱平分头标,以下亦如之。 其数甚巨,尝至千数百万元,二三千万元。主人于抽数内拨四十二万元,归军需局。分三年交,后拨至一百五万元。文武大小衙门均有规费。其押者,前数年即留心,他省卖报者,止报新举人、进士、主事、翰林、鼎甲,他则不卖。且止省城,兼三年一次。广东则时时有之,处处有之。所报皆生员考取超等榜,卖与人阅,便知何姓何人可拟中,以备开闱姓时,押此姓也。 不独乡试,凡会试及院试亦开局,列姓赌押。但进士押者渐少,银数稍减。秀才仅一府,则又减耳。 张香涛制军抵粤,深知此弊不能禁,奏请开之,移交洋酋之税,仍助军需。识者咸曰:“制军自谓有名臣作用,而亦出此,殊不可解。军需虽缺,何至以抽头之钱济助?殊失朝廷体统。”或曰:“事出不得已耳。积弊已深,牢不可破。今日禁,则明日利归外夷。与其禁之而利归外夷,何如不禁而利归中国之为愈也?不观洋烟乎?愈禁则外夷愈居奇,今竟不禁,每年可抽厘六百万两。军需亦大有益。且令中国皆栽种罂粟,故二十年来,内陆所出颇多,外夷之利渐不及前,减去三之一矣。盖势所不能禁者,不得不出于此。制军斯举,未可厚非也。”予颇以或者之言为通权达变。然又有进一说者曰:“制军究从利起见,若以义言之,断不可行。自古名臣治天下,凡有伤风俗人心者,无不力除其弊。闻开闱姓时,举省若狂,虽极贫户,饔飧不给,亦必以衣物质一二元,为押闱姓之用。而中下户,贪心多炽,志在必得,有押一二条者,数十条者。己资不足,则借贷于人。一不中,家产罄尽,债主逼迫,于是盗窃出其中,娼妓出其中,害有不可胜言者。而敛千百万户之钱,适以供开闱姓,数十百人骄奢淫逸。官府若责之,彼必抗声曰:『余固奉谕而行,国家固得我税也。』遂塞口无言,此复成何政体哉?然则禁之之法安在?曰洋烟蔓延天下,有诛不胜诛之势。此事与洋烟异,为首仅数十人,且皆富户有身家者。如有强毅大吏,法在必行,先严厉谕之,如敢遁入海外开局,则执为首十数人正法。籍其家资,妻子充极边军。如此谁不慄慄?谁敢效前辙?既无人开,自无人押。源自塞,流自断矣。非雷厉风行,痛加刑戮,不能禁也。三代以下,欲挽回风气者,未有不以严为主。若仅因循苟且,畏首畏尾,岂足整齐天下哉?”予闻斯言,又若可从,故并存之。 又粤人最贪,事事行以机巧,为他省所无。如有美衣服一袭欲卖,依时价出标,或值十串,则以百枚为一标。数齐,当面掣筹,归一人得,费百枚,得一美衣,谁不贪之其贱?而鸡鸭一只,猪肉五六斤,无人买,亦出标。以一二枚为一标。贵而房屋田产欲卖,亦多出标,则以英洋一二元为一标,此实风气使然也。盐商潘仕诚藉家后,其花园归公,值十万元,无人买。官府出标,以五元为一标。数齐,当堂掣筹。闻为一卖菜佣所得。彼谓无用,遂减二万元出标,以四元为一标,后乃归一上人云。 凡中国二十二行省府县,为商贾凑集之所,即设有局,高悬“吕宋彩票出卖”六字。或悬“发财票出卖”五字。盖局主每月向吕宋贩来卖于人。买而中者,局主抽十之二,以为酬劳费。其设局者,多以他贸易为主,不过带卖此票,不专恃此也。然亦有专恃此者,则多造假票骗人。一在中国,一在外洋,从何辨识?于是愚昧之流,多为所欺。即明智之人,亦或入其彀中。故有数十年,数千百辈,无中数百枚者。倘被发觉,则卷资遁矣。人每虑卖假票不足凭,吾则谓卖真票者又岂足凭乎? 吕宋本国小而贫,每月专恃卖票抽数,以佐国用,已属无赖。况夷人诡诈,开时并无中国人在旁亲看,如此巨款,设国主与群臣通同舞弊,预先留数百票不卖,开时,头、二、三彩俱在此内,又孰从而知之?有友人力辩之曰:“外洋人最公道,不比中国人奸诈难信,断无此事。且英法诸国俱买此票,彼岂敢欺之乎?”予笑曰:“如是则英、法诸夷,俱在内作弊,故以此诱华人信心耳。不观其交易乎?买茶买丝,动辄通夷帮,必令华商亏本之极,而后释手。是我操权之事,尚为彼所挟持,况此巨款在彼手中,隔数万里重洋,毫无把握,彼交相欺华人,又何伤天理乎?不然通商三十年来,押票者殆千百万人,而予遍历各大镇市,见因买票而倾家丧命者甚多,得彩者甚少,其弊端亦可概见矣。”又有人谓予曰:“亦有得头、二、三彩者。”予叹曰:“甚矣!子之愚也。余所闻得头彩者无人,得二、三彩者,不过数人。此盖诱我之术耳。计每月二十四万,每年二百九十万。三十年来,出洋英蚨殆八千馀万,若竟不令一二人中二三万,谁人肯买?” 大抵中者入《申报》,天下皆知之。《申报》又极力夸耀,以歆动人心。其不中者,一人哭,一家哭,人谁知之? 予所交多公卿大夫,每谈及此事,谓吕宋即不欺人,月月皆归中国中,然每年抽英洋六十万元。三十年来,英蚨出洋已一千八百万。有几千八百万,而民不贫?况外洋心万万不可信。予问:“何不设厉法以禁之?”曰:“非不欲禁,恐外夷生心,渐起衅端,实迫于势不能禁耳。”今闻之,不觉三太息也! 水甲 又造水带,内外四围皆圆,形如玉镯,围可三尺,粗可四五寸,内用藤扎成,中空,外用皮,以漆涂之,以布结十字,四角系水带上,跨之入水而行。 又造水马,亦用藤皮漆,中亦空,高可二尺馀,长可三尺馀,马头出水尺馀,口中可放铅药。尾亦昂,中凹,人骑凹中而行,与水带俱半身出水,不畏风浪。 成德 或谓成德昔为和珅司厨,又谓为林清腹心,故此报仇。究莫得其实,此事遂如明之张差,为千古疑案矣。 闱中传递,向多由挑水夫。今不用此夫,其弊亦希,盖一举而二善备焉。吾省棘闱傍东湖,水积不流,一城污秽皆聚其中。闱中井,皆湖水渗入者。以其水烹茶,入碗中,碗面有黄油一重,兼其味咸,饮之令人腹痛。 士子入闱时,用竹筒承河水,同考篮负入。然不多,一日即尽。二三日仍饮井水,故三场毕后,鲜有不病者。 何秋涛靴 此几如南齐之虞茂瑶造朝,其屐靴黑斜锐,蒵断,以芒接之。高帝取视而问:“此履已几载矣?” 盐丁苦 然尤足悯者,凡人苦尽,犹有甘时,己身无和,犹可望之子孙。故天下之苦,莫苦于乞人,而或有转运之日,依旧可兴家立业,为官为商。即不然,不能料其子若孙,世世为丐,无有奋志成名,出人头地者。 独至编为盐丁,身不出产盐之区,手不离煮盐之业,耳不闻富贵之言,目不见富贵之事,终一身,终后人,如牛如马,劳苦如此,其志但求不饥死不冻死已足,固无他望。亦不知显荣福泽为何物。 予见其鸠形鹄面,真同禽兽一类。吁!可悯矣!均一盐也,盐商乃如彼,盐丁乃如此,其相去悬绝,岂仅霄壤之分,仙凡之判而已哉? 谤诗 妓馆尤甚,少年子弟趋之若骛。因而破家荡产者,不可胜数,故禁之愈厉。而大家世族公子,以绝其所爱,颇不悦。有方丽卿者,吴中名妓,某巨室以屋假之居,设二仆守门,不许他人往来。诸好狎邪游者谓一人独占国香,不服,时率群不逞之徒入其家凶闹。制军闻之,签拘丽卿到案,痛加掌责,发官媒婆监守,封闭其屋充公。某巨室托人说情,不允。大怒,而又苦于不敢明言,乃煽动各大家子弟,私撰谤诗,欲流入都中,以中伤之。 诗凡三十首,贴遍苏城。制军使人揭入观之,愤甚。谓好官不可为,遂自具文,备言不善为政,致绅民不服,惟求罢黜归家,不愿为官。夹谤诗在内,并不驳辩一语。上之两江总督沈文肃公。文肃早访闻制军实事求是,不避嫌怨,知所为必有不便于势家者。接其文,手书一笺慰之曰:“昔子产初为政,即有孰杀之歌。谤言何害?但求为国为民,无愧于心而已。予不因浮议而疑公,公慎勿生退志,尚勉力为之,无改前度。余当有以报公也。”制军得书不得已,复视事。 而文肃旋密奏,极力保举,谓忠刚才干可胜督抚之任,求皇上不次用之。未数月,署徐海道。未数月,在任升臬司。未数月,在任升藩司。年馀,署苏州巡抚。旋授湖北巡抚,复调云南巡抚。年馀,署云贵总督。然则谤之者适所以福之也。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枉自为小人矣。 候补官情形 予最爱丁雨生奏捐职情形数语,谓在省候补十数载,贫苦已极,一旦得一署事,又仅一年。于是前十数载需次之费,皆在此一年中补偿,后十数载需次之费,皆在此一年中储积。此时如委群羊于饿虎之口,虽有强弓毒矢在其后,亦必吞噬而在所不顾。故今日欲求吏治,非先止捐纳不能也。斯言真能洞达其情,不可以人而废之矣,虽然,犹有所未尽者。 予见近日候补州县,贫至饔飨不给,饿死在旦夕,不得已借重债以救目前,苟延性命,他日何如,在所不计。于是有放官债者,谓之赌子,言以此为赌也。赌子探知其名次在前,三五年可署事,然后放之,非是则不放。其在富翁,则放银三四五六百两,议署事时,为帐房师爷。息银二分,或二分零,俸银二百两,百六十两,百二十两不等。帐房出息,或平分,或三七分,或全归师爷。彼时急于得银,惟命是听。预先立一关书,所议一一载明,交赌子为凭。其在仆人,则名目甚多,有放银三四百两,议为稿案门上,管一县讼狱者。议为钱糟门上,管一县征税者。其次放银一二百两,议为签押门上,管一县案卷者。议为办差门上,管一县杂役者。亦书议字,别立借票,其息较重,在三分上下。及委署到任后,彼辈皆如议而来,需次久而借债多者,则署中皆赌子。邑有讼事,通贿受赂,颠倒是非,挟制主人,不得不从。缺稍优者,或半年数月,计本利归还,可退出之;如其瘠缺,既不能偿清,即恐卸任到省后,思贷钱无人肯贷,故不得不忍气吞声,任其所为。在帐房师爷,以一本得三四倍利归,或有良心,与门丁通同舞弊者尚少。 若门丁辈,如狼如虎,实为鱼肉百姓,饱其欲壑而来,并非贪放债之息而来也。故州县为所挟制,往往有支挪公项以还私债者,有声名狼藉,嗟怨载道者。捐职岂皆无天良不愿为好官之人?实迫于势之无可如何耳。 然尚有本分之人,债亦借不到手,至饥饿而死者。予在沈方伯署中,某日,有人禀某候补县死,方伯委员往验因何而死,回禀曰:“某员到省二十年,未得差委,衣食俱乏,实冻馁而死。其身上惟留一破衣破裤,床上惟眠一破席,被帐俱无。有一老仆,卧在地上稻秆内,又饥将死矣。”方伯恻然,发钱三十串殡殓,又发钱十串,以救其仆。甚矣,其苦也! 余又见四川刘制军奏一候补知县,饥寒不堪,吞烟自尽。其人系旗员,素性质实,不善夤缘钻刺,到省十年,未获差遣,故至此。 予在署中,见佐杂上衙门时,面多瘦而黄,头多俯而下,帽靴多十年前物,袍褂多三十年前物。严寒无一人服皮服、绵袍、棉褂,亦或补缀十数处,甚有被夹袍、夹褂之人。出署则帽靴袍褂以一巾包裹,自提而归,罕用仆者,此亦所谓官者也。 值冬月杪,忽有一候补巡检禀辞,时雨雪,我辈被皮衣,围火炉,犹觉冷甚。而某员身仅一破夹袍,外加一纱褂,两袖与前后开无数缝,内用黑纸粘住。戴破凉帽,顶乌色,无靴,鞋亦破。寒极而颤,两足立不稳。方伯问何往,不觉涕泗长流曰:“一身饥寒已极,妻子又冻馁将死,无路可生,止有求死一法,欲禀辞往阴府耳。”说毕,眼涕鼻水滴须上,已成冰。方伯悯怜之甚,先慰之曰:“俟有差事出,即当委汝。”旋发银二十两,命仆随至其家观之,见住一破屋中,妻与子女五六人卧在一床,俱衣破单衣,饿已两日,大者不能言,小者不能啼,其苦可谓极矣。向无捐职一途,彼亦不起此贪心,早习他业,以养此家室矣。 予又见州县委署时,委牌方下,即有荐师爷者,多则百人,少亦六七十人,其中有情不能却,恐开罪于人者,则送干脩者半,请到馆者半,外有三大宪幕友,明荐干脩者,更不敢拂其意,此风江苏尤盛。故一官履任,到馆师爷有二三十人,送干脩师爷有二三十人。此一项约耗去二三四千金。又有荐家丁者,多则二百馀人,少则一百馀人。抵任后,派定事件,以所派事不副所望,便辞去,亦必给以盘费。然所留总有七八十人,每人一日给伙食六七十枚,一年须耗去千馀金,故万金上缺,二项几损一半。加之馈送上司,应酬同僚友朋,往来委员大差,所损又不止千百金。倘平日负欠三四千金,虽上缺,亦不能偿清,又何论中缺、下缺乎?然吾独怪幕友家丁之何多也,亦可见今日贫穷之极矣。 幕友有士人,有非士人者,无路谋生,均入于此以糊其口,亦无可奈何之计耳。家丁则皆无业游民,甘心为仆隶贱役者。又有食洋烟之人,已成废物,别无生路,迫而出于此者。呜呼!民穷财尽,夫岂天下小故?予不胜杞人之忧矣。 旗兵学武艺 明日,罗公召二十人谓之曰:“汝辈均不堪教。凡练武艺,以有胆不畏死为先。昨夜我提刀入,以试汝辈也。汝辈均壮士,两旁又有兵器,岂竟不能持以相格者?畏死如此,他日尚敢出阵战斗乎?虽练成何益!”即修书一封述其事,送回将军云。 罗公年近八旬,两足犹缚铁片,每片四斤。 食蛇蜈蚣 又广东某,在广西荔浦县娶一妻,妻家养蛊者。未几,思归。妻阴进蛊,约一年返。盖期未及往,病发,垂危。忽粥中有一红头蜈蚣,误食之,大呕。腹中蛊尽出,因而无恙。 凡养蛊家,进人蛊时,阴咒半年或一年,届期返,即有药解之。不返,蛊发,无不死者。故养蛊家女,最喜配他乡人为夫,恃有此以制之也。 圣学修理银 ”命速杀之。及缚赴市曹,雕印者怨曰:“我仅贪钱一百,而亦受此罪。”书吏曰:“汝真仅贪钱一百乎?何以文书批给时,汝定要一千五百两,我欲少分十两、二十两,汝尚不肯,今复何怨?同死而已。”勒公始闻而叹曰:“文正料事真明,办事真辣也。” 文正尝奏事,经部驳下,复奏上。谓部吏但知援例,例可出入,徒供其需索而已,请勿复下部议。皇上卒如其请。又尝谓属吏曰:“例最足惑人,办事但求其当而已,何例之有?故尝有例轻而办重者,例重而轻办者。”故属官书吏,莫不慄慄,无敢以私意尝试之。然非文正大名大功,至公至正,他人决不敢行,亦不能行矣。 成都武举 公后统军征战,勇冠一时,行兵亦能变化古法,殆皆得之于武举耳。此亦如岳忠武学射于周同。当时无知之者,今告者不能详言武举之姓名,惜哉。 翰林散馆 近时则不然,翰林多有二三十年不得开坊转职者。有妙年入馆,至白首尚未进一阶者。加之贫士在京供职,艰苦万状,于是有以得翰林为畏途者矣。故散馆时,留馆者,则父母妻子皆怨叹穷苦无已时。仆隶下人,则皆飏去。若散主事、中书,则非二三十年不能得一官。若散知县,则举家庆贺,而仆隶下人,亦洋洋有喜色,谓主人得外官,从此不患贫也。盖翰林散知县,谓之老虎班,不半年,即可选实缺出京。凡捐班,一切俱压在后,故散馆考时,半愿散知县。遂有故错误一二字者,恐非是不能散也。 吁!昔以为高,今以为苦;昔以为辱,今以为贵。捐官之滥,宦途之拥,士人之穷,世风之变,一至于此,可慨也哉! 销毁铜钱 近四朝钱渐少,不解何故。予遍访问,始知云南不出铜,半为市贾销铸他物所致。三十年前人家水烟斗甚少,价亦甚昂,近时大户,一门二三十枝;极下户,亦有一二枝。其价,上等白铜,方索四五串上下;中等白铜,则仅索二三串上下;次等黄铜,重一斤或十三四两,则仅索一串上下。毁四朝钱一串,除去沙灰,可铸水烟斗五支,可得钱五串馀。于是争销铸以射利。予每过市,见铜店十有九家卖此物。虽亦有毁锻他器者,然要以水烟斗为大宗。外又有夷人贩运出海,其数不可纪极。故数年来银价日贱,钱价日昂。向银一两易得制钱一缗六七八百枚,近止易得一缗二百数十枚。天下皆患钱荒,官商转运俱绌。 广东藩司,因开炉铸有一种光绪钱,广如乾隆,薄甚,二枚不及前一枚重,色赤如金。云是用姜黄水煮成者。然乏铜,铸亦不多。余在粤友处偶见十数枚,并未行于他省。奸民以钱荒,争私铸小钱,一串才十数两,公然列肆贩卖,各市搀用,渐及一半。再历十数年,大钱愈乏,小钱愈盛。必至物价昂贵,诸货壅滞不行,市面益见萧索,民间益见穷困。钱为日用必需之物,其弊至此,夫岂天下小故哉?! 潮州知府吴均 吴太守均,素知其故,抵任时,堂上悬十二字曰:“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不要后。”招壮士五百人亲练之,精甚。 然则刑乱国,用重典,孔明政主于严,非此意乎?三代后,王道不能治天下,惟霸道庶几其可行。而世之迂拘疏拙者,不知出此,故往往酿成国家祸端。 开铺 俄太子 旋俄主被弑,太子返国为君。俄主好大喜功,志在侵逼中国,大臣力谏不听。有一人善用西瓜炮,从五里外算准,放往宫中,轰毙其主。旋被获,自供曰:“我国疆土二三万里,尚欲侵中国耶?此衅一开,两国生灵必死数十百万,故炮死我主,以救此生灵耳。我一人死,而可活数十百万人。何乐而不为?”进怡然就戮。 光绪十五年,新君太子复游历至湖北,沿途供费颇不资。返游日本国中,忽有一人从旁用洋枪击之,幸帽厚,止击破头一角,以药敷之,数月方愈。其人当时擒获,讯之,谓太子来时,我国上下诚惶诚恐,惧得罪于彼国,供应浩繁,骚扰已极,我故忿忿欲杀之耳。日本君恐甚,遣贵重大臣往俄京请罪,俄主因太子已愈,置不深究,然自是不敢出游矣。此事幸发于日本,若发于中国,则边衅从此开也,然中国亦无如此胆大兼不畏死之人矣。 又同治中,俄国提督某,驾兵轮游至南京,遍拜满城官。梅小岩年丈时开藩金陵,往下关答拜。提督演水师,志在震恐中国,兼索赏资,年丈但赞其操练之熟,谓彼国演兵,与我中国何与?无发赏之理。提督大失望,而亦无如我何矣。 小底 都中路旁屋多低,人长者,可探身上。某人身短,而头戴新瓜皮帽,足穿新靴。行路中,小底撦其帽,抛屋上便走。某方徬徨道左,忽一人至曰:“君胡为者?”某指屋上帽,欲得之。其人曰:“不难,君可以两足立在我两肩上,探身上取,易易耳。”某如言而行。其人忽抽去两肩,用两手脱其靴而去。其半身搁屋檐上,半身在下。方危急间,忽又一人至,笑曰:“君胡为者?”某又一一告之,其人曰:“能给我二百枚,我当以两肩承子下。”某遂失靴费钱,而帽终未得。及某去,小底即上屋取矣。 祭鳄鱼文 文公为圣人,千年后,一文犹能感动异物也。今公遗泽尚在潮州,故其笠曰“韩公笠”,屐曰“韩公屐”,犹触物思人于不置云。 劫洋船 盖诸盗皆知驾轮船法,早布置某处以几人坏其机器,某处以几人杀其舵工与一切司事,但听暗号即动手耳。劫银后不劫货,或毁坏其船,或凿沉之。必出虎门外者,一片汪洋,外人不能寻中国赔人赔银也,中国人在船者,或不杀,或半杀,或全杀。 予数闻人说其事,《申报》亦屡载之。故外夷闻人说广盗,无不震惧者。此盗高栏南北一带最多,土人名之曰水盗。其陆盗制有铜甲,重七八十斤,洋枪尝不能入;制有线枪,百发百中。尝以此伤官兵,破官兵轮船,东莞盗最长如此。 王状元以衔 殿试日,阅卷者不敢放在前十本,抑以衔卷置第十一。旧例:前十名进呈,三鼎甲均在其中,无出十名外者。及纯庙阅前十名卷,无惬意者,至第十一名,大赞赏不置。遂愈谓大臣不公,欲发其事。及胪唱日,状头乃王以衔,纯庙始识王兄弟写作俱冠绝一时,而叹冥冥中自有主宰,虽君相亦不能造命也。 科场舞弊 旗生平龄,儇薄少年也。本未业优,然善歌舞,高兴时,登场演剧,有赛松林之号。松林者,辇下名优也。咸丰八年戊午科,应顺天乡试,贿正考官相国柏葰妾兄名靳祥者,夤缘得中第七名,意满志骄,挟优酒馆。兴到时,狎优曰:“明年吾以五百金为汝掇科名,不信吾今验矣。”时御史孟传金适隔席闻之,佯作诸生,卑辞求捷阶。平龄酒酣耳热,直道颠末,孟据实入奏。文宗震怒,着郑亲王端华、尚书陈孚恩等鞫讯,平龄尽吐实,而狱成。 又翰林普安,场前托同年同馆李鹤林贷罗鸿绎三百金,适普入内帘,李劝罗受关节条子,内加连圈五个,暗谓银五百,三百抵普贷项,二百作李谢仪。罗果中,李索谢仪,罗窘手勿与。事泄,三人并拿问下狱。副考官阁学程庭桂子丙采,因父入闱传送条子五十馀,事发后,程夸于人曰:“送条子何妨?但看行不行耳。吾所得条子,悉于灯下焚之,能挂人齿颊乎?”陈闻而入奏,拿问丙采。丙采曰:“不必深究,问官子弟亦有把柄在我手。”遂供出数十人,陈子彦谟亦在内。陈奏:“臣子代人送条子,臣失察,请回避,交部议。”文宗原其自首,着无回避,并免议。子拿问,亦下庭桂入狱。 此案平、靳因肢体糜烂,毙狱中。又畏法自尽者数人。柏葰、普安、李鹤林、罗鸿绎、程丙采俱斩决。程庭桂虽受条子,尚未取中,诏免死。诸贵显子弟潘祖同等,诏戍绝塞。其祖父曾邀圣眷者,着从末减,准五千金赎归。致仕侍郎李清凤子李旦华,以独子丁艰,暂免戍事。觉时逃归本籍者,诏各省督抚飞檄拿解来京。是科分校官翰林张桐,无舞弊事,所中特少,揭晓时,愤指至公堂上所悬刀问曰:“是何物也?将焉用之?”按:康熙五十年辛卯,江南乡试正考官左必蕃,系乙榜出身,衡文非所长,听副考官赵晋主持。赵与总督噶礼受贿通关,中富商子弟,分金至四十万。事觉,伏诛。左从末减。时有“左邱明两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之语。圣祖命悬此刀于公堂梁上,以示惩戒。 陆建瀛 当城破时,布政司祁宿藻骂贼死。上元县刘同缨投署侧池中死。粮道某假充轿夫,为贼所杀,与陆同。初,陆最信任二道员某某,谓忠诚有大才,可办大事。忽有人在江夏县告之,谓俱通贼,确凿可据,请转达上司,设法擒来对质,暂下于狱,如虚,即斩余首谢之。江夏县不敢隐,白之总督程某。程某,庸材也,两置不问。后贼攻金陵,二道员果开城迎贼。入告者因鄂省破,死乱军中。 陆初以理学自命,教人尊程、朱,看《近思录》读性理诸书,颇孜孜不倦。居官规行矩步,以端方率属,天下皆仰重之,駸駸有身后两庑之思。及投以艰巨,乃幸生畏死,一败涂地,平生声名丧尽,盖为天下笑。惜哉! 大小帽子 此法既开,于是有求帽子谋拨委者。何谓帽子?盖求大官写八行书关说,情不能违,势不能却,从上而来,如帽子之戴在头上也。然有大小之分,如我求他省抚藩信至,彼则求尚书、侍郎信至,则我帽子小,而彼帽子大矣。如我求尚书、侍郎信至,彼则求军机宰相、王爷信至,则我帽子仍小,而彼帽子更大矣。藩司委优缺优差,俱据此而定。故候补无人情八行书者,欲得轮委到班,几于河清莫俟矣。 而求帽子之外,又有做帽子之法。求恃人,做恃己。大吏无不爱谄媚者,而候补中善于颂扬之人,平日熟探大吏嗜好,所好在此,则所颂在此;所好在彼,则所颂在彼。委婉从容,泯去痕迹,不知不觉入其心坎中,令人意悦而首肯。如是者,谓之做高帽子。上司既戴上,则其利更厚,更胜于八行书。何也?八行书加之以势,此则浃之于心也。于是奖拔保举,署事实任,升官发财,皆由于此。 某太守,天下第一谄佞者,由进士部曹放某省知府。其座主某尚书,端方严正,最恶趋媚一流。太守往谒之,尚书训之曰:“为官宜上不负君,下不负民,方不愧为读书人。”太守曰:“唯,唯。”尚书又问曰:“此去到官,以何者为最要最先?”太守曰:“门生做高帽子一百顶,此最要而先者。”尚书色变。太守曰:“容门生详述:今之大吏,非善于称颂则不悦,如逆其意旨,非独不能为国治民,且立登白简矣。故古人亦有『善事上官,无失声誉』之言。若朝廷内外,皆能如老师讲究理学名臣,斥黜一切巧邪柔媚,则高帽子非惟不必用,亦且不敢用矣。”尚书色遂和,首颔之。太守出,笑语人曰:“本做高帽子一百顶为到省用。今送去一顶,止九十九顶矣。” 伪小天王 杀葬者 解散歌 伪忠王李秀成见而大哭,谓从此休矣!后果逃散者多,贼势渐衰,以至于灭云。 地名不祥 此真如《后汉书》所载:岑彭遇地名彭亡而战死,小说家所载:庞凤雏遇地名落凤坡而败没。军家所忌,千古如一辙也。 谣言 亢解元 刘熙载 广东向弊:府县考童生,案首一人,多卖与大富家,价一二千金。否则取大世家子弟,以为夤缘干求之路,历来如此,恬不为怪。盖案首一人,无不录入庠中者。学政棚规及办差诸费,全倚府县之力,于势于情,俱不能弃而不录,文之优绌勿论也。 刘公知其弊,欲痛挽之,不计棚规,办差费亦极节省,比从前十仅一二。而取士则必衡文,文如绌,虽案首亦不录。于是遭摈斥者,十居六七。府县既不悦,而势家富室尤怨之,竟造蜚语,传入都中,竟撤任回京,而未终其事矣。甚矣,挽回弊俗之难也! 散馆诗 袁子才太史散馆时,为“因风想玉珂”题,太史有句云:“人似隔天河。”其刻画“想”字颇佳。而甘公谓诗虽佳,其心术必不正。必有才而轻佻者,黜之,散为知县。 后又有某翰林散馆诗,题为“薰风自南来”,其破题第二句云:“南风句亦薰。”阅卷为旗下某公,见而斥之曰:“此人必好男色。”人问其故,曰:“以诗中言南风知之。”闻者不觉匿笑。盖都中好男色者,谓之好男风,乃男女之男,非南北之南也。某翰林素端方,竟因此散为知县。 又有某翰林,诗中用“蜚声”二字,阅卷官某,平日学问半明半暗,见而黜之曰:“蜚乃臭虫,读为匪,仄声也,失粘。”亦散为知县。 换和约 造船 张忠武殉节丹阳后,贼由常州窜姑苏一带,周即招民勇,为保城计,贼至围之,死守不破。时寇氛满地,米价日昂。大军驻上海,信息难通。周乃创造脚带船,日往上海报米价。其船长仅丈馀,广仅三尺馀,蓬高仅二尺馀。内仅可卧二人,不能坐,坐即欹侧。驾船者在船头,亦卧下,用两脚踏棹行。棹约长七八尺,一踏即行二三丈,昼夜可走二百数十里。姑苏乡村,皆有港汊,而浅狭者甚多。欲往探米价,船大难入,船小亦缓。惟此船可曲折穿过,而又捷速。故通信之便,无便于此者。以风流名士,而有此经济,可措诸实用,人固未可以一节少之也。 又上海知县黄冕,初以失守城池,充发新疆,后亦赦回,在曾文正营中效用。创造舢板船,以攻贼舟。其船长可二丈内外,广可六七八尺,底微尖,头平,中、左、右可安炮,尾稍昂,出水二尺馀。上有舱,可住二人。两旁用桡十,或十二、十四不等,兵士掉之,其行如飞。安桅处近船头一分,离尾二分。无蓬,夜架帐,昼收。前后左右,灵变如意。杨、彭诸公以水师破贼者,皆此船之力也。黄君之功,真不小矣。 不食燕窝 彭刚直 刚直则不然,予读其辞按察使、辞巡抚、辞总督、辞尚书诸疏,语出肺肝,字字恳挚,非同矫激。然国家有事,朝呼夕至,尽心竭力,不避艰险。事平仍遂其初志,不肯言一劳,不肯居一官。如此实心为国,不受爵位,文襄尚不能及,何论馀子?此一奇也。 乱平后,长江水师漫无统纪。太后命刚直总摄之,许以便宜从事,遂不复辞。严立章程,凡泊舟之处,十里、二十里不等,分布炮船数只,画界而守。界内有盗案出,带炮船之武弁,立即正法。先伯兄奉政公官都中,挈眷回南。予廷试后,由运河同归,出瓜州,随黄天荡岸侧走。忽搁浅,俟夜半乘潮进,前后十教里无船只,孤舟独系。三更后,见一船将至,谓必盗舟。方惊惧间,已近侧,问之,曰:“炮船也。彭公令:夜必巡河,倘有孤舟阻风、搁浅、遇盗者,惟我辈是问。”遂泊舟旁不去,潮至舟开,方去。乃叹刚直之令之严。数十年来,长江少盗劫者,刚直力也。 当奉命巡江时,两江总督与宁藩,议养廉银,每年二万两,一切供役、船价俱在内。奏上,允从。刚直不辞,亦不领,存在藩库。积至二十年,银四十万。忽具一奏,缴还皇上,以助军需。真出人意表。论东南四五省,长江数千里,往来艰险,从卫必多,膺此重寄,每年支银二万,亦不为过。而刚直青衣小帽,驾一小舟,随身数人,往来不测,忽而至此,忽而至彼,察有犯令者,即从船上杀之,一时慄慄,无敢怠纵。 其所需费,自总师以来,积有银五千两,放在某典生息。一身及仆从,惟取其息,以供日用。予尝见其衣,一羽毛马褂,有虫蛀孔数十,非止三十年物。所食多蔬菜,少肉味。其俭如此,诚无所需。昔诸葛公在军,虽无私积,尚仰给于公。刚直则并此俱无矣。 予在扬州,闻刚直有盐票十万两,人颇怪之。予曰:“此必其部下将领,悯其子贫,敛资买此票以送之也。”按:票初改时,买—大票,银五百两;小票,银三百两。今大票增至一万三千五百两,小票增至七千两,计十万银。有七大票,当日止值银三千五百两,帮助亦易。刚直决不知也。或谓:“何所见而云然?”曰:刚直在军时,其子曾至军中,刚直怒,斥逐不见。使人给以银二百两,谓之曰:“以此尽父子之情,倘再至营,即以军法从事。”自是国尔忘家,不相闻问,故其辞巡抚疏内,有曰“臣上无父母,下无妻子”,读此便知之。此一奇也! 刚直嫉恶如仇,果于除害。安徽总兵某,买一妓为妾,为所荧惑,共杀其嫡,寸斩瘗园中。母家控,至抚、臬不理。刚直在湖口,闻而至皖垣,召某总兵至,鞫问数语,即杀之,据实奏闻,抚、臬皆悚然。 赣州总兵王某,为御史所弹。太后命刚直查办。赣南道以下官,日日预备接钦差,总不见至。谁知刚直杂入一乞人船中,私至赣三日,查访王某劣迹,去,人无知者。回奏王某革职,并参黜武职提镇以下数十员,文职府县以下数十员。人皆悚惕。 刚直所至,访知文武官吏贪恶者,非杀即参,人呼之曰“彭打铁”。故闻其至者,无不头痛。而其至也无常,无一人知之。自奉巡江之命,不独水师整顿,即东南数省大小吏,亦未敢过于贪酷,真国家不可少之人也!生平爱居寺宇,湖口石钟山,向有古刹,颓败不堪,募资修理,招僧住持。每巡江回,必栖息其中。彭泽有彭浪矶,俗讹为“彭郎矶”,县北有小孤山,俗讹为“小姑山”,小姑屹然江心,为贼所据,阻绝上下兵舰不能通。刚直帅舟师大战江中,杀贼数万,取回此山。喜而作诗,有“彭郎夺得小姑回”之句。刚直性严毅,而有此风趣,真如宋广平赋梅花,以铁石心肠人,而饶妩媚之词也。 黎兆棠 沈文肃抚吾省时,闻而叹曰:“昔李夷简谓徐晦不负扬临贺,岂负国者?此公真有肝胆人也。”即奏请分发江西差遣,至仅旬日,南安知府缺出,且闻贼将攻南安,即调黎公往署。黎公谓母曰:“此去吉凶未可卜,一死不足惜,所眷眷者,母年已高耳。”母曰:“汝上不负朝廷,中不负沈公,下不负己身,真孝子也。我死瞑目矣!”遂往履任,而兵饷俱无,勉劝乡绅助资,招集民兵,为守城计。日以忠义激励人心,皆感泣,愿为死守。贼至,攻围月馀不可破,乃退去,城遂以全。文肃奏保道职,署布政使。中因事被御史奏弹,降为知府。数年,复保授台湾道。 总兵林某,家资千万,骄纵不法,杀之。旋为天津道。因李合肥一营兵变,寄书政府,极论其事。合肥恶之,遂告病归。 户部亏空 或穷京官与会试举子知其弊者,向库吏索诈,库吏必探访其人之家世,才能如何,以定送银多寡,数两、数十、数百、数千不等。道光十年后,御史周春祺欲历举弊端奏参,其姻亲汤文端公力言不可。此案若发,必籍数十百家,杀数十百人。沽一人之直,而发此大难何为者?遂止。 二十三年,库吏分银不均,内自攻讦,其事不能复蔽,达于天庭。宣宗震怒,拿问亲鞫,尽得其实。惊问库吏:“亦有未受规银者否?”曰:“近惟骆御史秉章己身不染,仆隶亦不受丝毫。外此则有周御史拒却,但门包三百两,仆役仍私受之。”宣宗遂深赏骆之清廉,次亦谓周能自爱。周未几卒,不复进用。骆之洊升封疆,其见知自此始。 案经审实,凡得赃者,例应正法。宣宗仁慈,不肯兴大狱。盘查后,亏空九百数十万。命自乾隆后官户部者,大小多寡摊赔。人已故,则问其子孙。贪吏之后人,监追罪所应得。于是有清吏之后人,无力偿赔,而不免拖累十数年者。时骆、周二公,亦每人分赔五千馀两矣。 一笑轩 及起任为两江总督,座师某废居金陵,文肃往见之,送镪一百两,曰:“不腆之仪,为先生寿。以后师生晤面,闲谈文艺则可,乞勿关说公事。”既有知县某,营署一优缺,贿属其座师往求情,文肃默然不言。送出后,即悬牌辕门曰:“某令敢如此钻营,非奏参不足以警其馀。”某令本可轮委,反因此一求,革职归矣。自是闻者悚惕,无敢效尤焉。 又文肃在家奉旨办台北事时,杀一藩署不法书吏。总督李鹤年不悦,奏劾之,列四款,极其诋丑云。 水灾风灾 十六年四月某日,河南商水县大风,片刻吹倒民房万馀间。有人见之,初来时仿佛一女人在前,旁引二龙,中多怪物。过去无恙,忽然回吹,屋宇尽倾,真一大灾也。 毒死活佛 宣宗忧甚,谓大臣曰:“今不杀,则其为害日甚;杀之,恐阻向化者之心。且恐四夷闻之,谓中国残虐贡使,从此或萌他意,亦未可知。其将何法以处之?”诸臣莫对。 文端真能通权达变,用术以保民也。而说者谓居心太毒,过矣! 曾文正不交权贵 太后太息,褒为第一正人。于是天下督抚皆命其考察,凭一言以为黜陟。而私书中颇有功臣名。太后谓:“当此威权盛时,通札在所不免。”命尽焚之,以安其心。真天地包涵之德也。 善远小人 逾年,放惠州知府,掌印职权,不在手矣。赴任乏资,故意往拜某,告贷。某托辞他出,不见。走札往告,亦不复一字。人问:何自取辱若是?河帅笑曰:“特试之耳,彼果重交情,必慨然答应,异时不得不图厚报。如其为谋缺之故,则今不掌印,必不肯借。既不肯借,则我心释然,彼将来亦不能责怪于我,两情从此断也。” 后河帅抚浙,某寓临安,窘甚,虽一往拜河帅,自顾赧然,不敢有所干求矣。然则欲远绝小人者,不可无智术。河帅此举,真足为法也。 黄鹤楼预兆 汤文端 时一女,年十三四,有殊色。浙抚某,欲进美女以媚和珅,遍访西施、郑旦,物色得之,重金买送至京。和珅大悦,宠冠诸姬。期生一子,愈喜,惟其言是昕。此女受父母嘱,思报汤德,屡向珅言之。是岁大比,珅即以关节交浙江主考某。榜发,巍然解首,文端不知也。入都,未二日,珅使人持名片,送银三百两至,适他出,仍持回。仆嘱司阍者:明日至相府领。此时文端若往见,则会元状头俱可得。 文端归,知珅欲罗致之。笑曰:“吾岂趋附权势者?”夜即雇车,天明出都,不入闱。珅败后,方应礼部试。此等举动,真有汤临川风。然文端第谓珅欲收天下士,而不知其实听妇人言,欲报旧德也。 造汽船 考洋夷初犯中国,仅用夹板船,后始有火轮船。道光末,其船尚小,不过备往来送文书之用。今方大而且坚,盖造成非一朝一夕之故。且非造一二舰便可用,必屡更屡造,由渐而精也。予闻洋夷初造铁甲船,数寸厚,用极大炮轰试,穿则毁去再造,加厚数寸,再轰再穿,再加再造,必至轰不穿始止,故其船坚难破。可见洋人肯费工本,肯需时月,不在一造即能用,在屡造求精,以收其效。 今董君汽船不能驶行,则诚属无用。若其弊仅在于缓,则由初造未精之故。使造一,行不速,则造二,以至于十,未有不渐精而行渐速者。夷船用火,尚虞焚烧失事。汽船用水,则万无他虑。而媢嫉者争毁訾之,惜哉!若外夷遇此奇技,肯令其废而不造乎? 予观今之士大夫,莫不以谈洋务为能,卒之纸上空言,一无所用。而朝廷访求谙洋务者,又皆采其虚名,而不究其实艺。所以数十年讲求机器,竟无一能收实效也。如董君者,真奇才异能之士,乃反抑弃之,使不得展其所长。吁,天下事可知矣! 予又闻洋夷筑炮台,如造铁甲船法。今中国筑炮台成,便无事,试问其能当大炮不至攻破否?则皆茫然不知。故法夷在福建,自马江出口,沿途炮台,尽轰破。未有用至三四炮者,岂非筑之草草哉?予谓筑一炮台,须用大炮轰试,轰破后,则细审其受病在何处,加精在何处。再筑再试,非轰四五炮,不破不止。如是,则何畏外夷之炮攻也?予与梅河帅尝谈论此法,河帅亦谓非此则筑之必不坚。然非当事者不惜金钱,不急望成功,认真办事,不侵蚀,丝毫不能矣。 黄忠壮纯熙 都昌黄公纯熙,乃一强项令,宰是县,独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一以曲直断案。有某提督夫人,使仆强占某姓田地过多,某姓屡讼不直。黄公至,传两造讯问。夫人恐仆不胜,亲上公堂对质。黄公责其不应侵占人业,夫人始犹婉辞饰辨,继则倚势肆骂。黄公拍案大怒曰:“汝谓一妇人,便可恃夫官,藐国法乎?”即命役掌责两嘴二十,谓敢再骂再责。夫人始惧,不敢言。旋命还某姓所侵田,如不成,先办汝罪,再详办汝夫功名。夫人始知黄公利害,不敢不遵断结案。 又有某甲为文正至戚,强取某乙妻为妾。某乙来控,立即拘某甲到案研审。曾沅圃制军时在家,某甲弟知必获罪,跪求制军关说,制军不忍却其情,亲往县拜会。黄公知欲说情,拒不见。谓今日有数大案,急待审决,无暇会客,迟日再答谢,制军无奈何而归。黄公立提某甲严鞫,按律详办。自是一邑势要闻之,皆惕惕,不敢如从前倚福作威,凌孤虐寡,藐视县官,不遵国宪矣。 未几,丁内艰,寄居长沙。骆文忠由湖南巡抚升四川总督,奉旨剿石逆,素知黄公事,谓能治势要,即能办大贼,亲往其寓拜会。黄公力辞:“官卑室陋,不敢屈辱制军。”言未己,文忠已步至庭中矣。不得已出见。文忠曰:“欲屈公同往平贼,幸毋拒!”黄公力言素不谙将略,再三恳辞。文忠曰:“已出奏保荐,非公不能同办此贼,乌得辞?”黄公曰:“蒙制军特达之知,焉敢固执?但事有万难从者,兵皆制军左右亲信,又皆提镇等官,以一微员统之,岂能指挥如意?则不惟无功,必至败事,故不得不辞。”文忠曰:“给公一札,提镇以下,不用命者斩之,何如?”黄公曰:“如是,则可遵命矣。”遂墨经就道,统兵五千,调度有方,身先士卒,所至贼皆披靡。自近川境至成都,大小数十战,杀贼十馀万,贼见“黄”字旗皆胆落。 后追贼数万至某县围之。不料逆首石达开,帅十万兵至,内外夹攻,众寡不敌,力战,骂贼而死。文忠闻之,为之流涕数日,奏赠道衔,谥忠壮,恤典从丰。吁!以严于治豪强,便识其精于治军事。文忠可谓有知人之鉴,而忠壮亦果能不负所知,二公俱人杰也哉。 缴馀银 向来河工告成,无不浮冒虚报者,外得十分之七,大小瓜分,以三分贿部,遂不驳。今苏公缴还馀银,除此陋规,部中亦恨。遂苛责其奏中不合例数条,同参,竟革职归。 后任公道鎔为河南巡抚,亦值某处河决,其请银缴银,与苏公同。前则巡抚贪,后则河督贪,亦如苏公被奏劾,革职去。 丁稚璜制军 而制军已阴遣亲信人,告知省垣大吏,用诡计以歼之。越日,谓众曰:“此去省垣甚近,城中兵甚少,攻破省垣,先有巢穴,然后可图大举。某武官,某文官,与我结为兄弟,久恨清朝待之薄,久有反志。久与我通私信,但无机会可乘。若密约为内应,城可立破矣。”众皆曰:“善!”即遣人往,得回书曰:“王谋甚妙,明夜当如约。但须王亲会一面,以定计策。不然,恐有伪。”制军以书遍示众人,言不欲亲往,众皆怂恿之。至明日黄昏,遂入城。而大吏各门设伏已定,即伪回报曰:“事已谐矣,夜半当私开五门纳众人。诸君可分数千为一队,由五门齐入。我与某武官在某门等候。”众信之。至子刻,分布入城,则尽陷伏中,枪炮轰击,无一脱者。 毙此数万匪后,其势稍衰。曾中丞璧光得肃清全境者,此一役为之阶也。或曰不宜设誓,未免失信。然不闻要盟,无质,神弗临乎!非此不足以坚其心,制军可谓通权达变矣。 老童生献策 有一老童生,年七十馀,画图献策曰:“今之计,宜用远围长困法。王所恃者马队,而贼马队亦甚多。逸而四出,击东则走西,击南则走北,蹂躏直隶一省,害恐甚于明之流寇。请远围之,周回三百里为率,坚筑土墙。连镇地形稍洼,四面稍高,墙成,则难以冲突。然近筑,贼必惊觉,功难成;远筑,贼必不以为意,功易就。贼三十万,每月约需粮十万石,数月则数十万石。计三百里内,无此粮食。墙成后,勿与战。但严兵分守,以长围之,不出数月,粮尽援绝,无有不毙者。不然,直省平原广路,无山川以阻之,无关险以扼之,贼一走数百里,疲于奔追,岂旦夕所能扑灭哉?” 老童献后即出,左右皆笑其迂腐,谓年七十,尚不能博一秀才,岂能知天下事?僧王则反复思之,觉其言甚有理。又细阅其图,谓筑由某处起,某处止;某处为某县地,命某官筑;某处有险隘,守兵不必多;某处平衍,宜用重兵,防其逸出。一一指示,三百里内了如指掌。遂依其计,下令各县,分界兴筑。以兵保护,刻日蒇事,误期者军前正法,皆悚惧不敢不遵。 起工时,贼探知,果笑僧王无智谋,筑此何益?不十日,工成。贼见四围无逃路,始惧。屡屡冲突,欲窜出,而僧王以可窜之路,用重兵守之,不能窜。数月粮尽,杀马而食,贼心慌乱。而僧王射书城中曰:“一人斩一头降者,免死。”逾十日,曰:“一人斩两头者,免死。”又逾十日,曰:“一人斩一头目与一兵卒降者,始受降。”又逾十日,虽提二头至,不受矣。于是贼内乱,纷纷杀人归降,仅留老长发数千不降就擒。三十万贼降外,无一脱者,用老童生也。然则何地无才,何人可轻量?患在当事者不肯虚心访用耳。 后捻匪创乱,专事焚劫,不据城郭,官兵来则走,去则至,大类明之流寇。胡文忠谓欲平此贼,宜用一军专剿,而命直隶、河南,山东、湖北、安徽各督抚分界堵截,窜入何省界,则治何省督抚罪,庶责无可委,奔逃无路,而贼可歼灭矣,未行其言而卒。 李合肥帅兵进剿,奏用其策。五省督抚,各至其界,筑长墙以拒守,贼遂穷蹙。死者死,杀者杀,扑灭无遗矣。 天津洋务 后见天津人,问登岸之由,曰:北塘外有浮地一百二十里,视之为沙洲,实则可通舟楫。时有人献计于僧王,谓此地宜筑炮台,屯重兵,以防不测。僧王曰:“外夷非中国人,安知此?”不从。忽有本地汉奸,夜半乘小艇至英船,告之,遂由此入。其洋枪之利,中国兵士素所未经,故一败不能制。吁,以僧王之忠勇,而能加之以智谋,断不致都城失守。此乃关天下盛衰之大局,殆天欲外夷荼毒中国,故不启其衷耶?有海张五者,姓张,居第五,通外夷言,此次讲和,颇资其力,以英船自海来,故人呼曰“海张五”。初善烹饪,为某大吏宰夫,近骤起家至数百万金。当时天津人所谓汉奸者,仿佛是指此人,然今记忆不确,未敢竟言之。 外夷制西瓜大炮,其形浑圆,内包数十小炮,至地则裂,一小炮可毙十馀人,英人善用此炮,升至船桅杪,指定某方开放,可及五六里之外。初次开此炮数十至僧王营,落地皆不裂,人疑有神助。数年后,军移他处,废营中尚有此炮,人不动,如故,动则裂。有数人不知,动之,立皆轰毙,莫测其故。将谓无神助,则当日僧营中数万兵皆轰死,何能击败英夷?若谓有神助,何以英夷再至,僧王便抵敌不住,卒破京城,毒流天下?然或曰:传者之误乎?而亲对予言者,乃封疆大吏,目击其事,决非夸诞者比,不可解也。 春雷不响 回人初恐文忠即带兵剿杀,见其辞色如此,心遂安。本欲作乱,又畏文忠声威,不敢遽动。文忠深知其曲折。人亦谓文忠必为国除乱端,然到任月馀无动静。于是人向署前书四大字曰:“春雷不响”。文忠出,见之,若为勿见也者。 未几,文忠忽书四大字对之曰:“秋霜必严”。人见而喜,始知文忠早解百姓意矣。盖文忠作事沉默,必出万全而后动。 若非文忠,则回匪之变不在十年后矣。然后叹迅雷不及掩耳之法,为千古制服乱臣贼子要诀。彼出于孟浪与出于迟疑者,非徒不能靖祸,适以酿祸也。呜呼!名臣作用,岂不高人万万哉! 小诸葛 英夷受创甚,大惧,情愿献出洋土二万箱,值二千万,在海上烧毁。谓以后再不贩入中国,求立议字,以息事通商。惟内有查出后“货尽充公,人尽正法”八字,英夷不肯从。谓一国中难保无匪人,设一人私带,未及发觉,岂不贻累同船之人?查出后,货物充公,带者正法则可。而文忠持之益坚,英夷无奈之何。遂有汉奸教之至天津,行贿某某,拿文忠治罪。又教之扰浙江、扰江南,恐吓大吏,要挟皇上,文忠遂得罪。而夷患不可制,毒流天下后世矣。 论者皆谓文忠持之太过,使稍宽缓,必无此祸。不知彼国洋货上船时,岂有查不清之理?倘立法不严,必有徼幸以尝试之者,既经察出,或妄指一人以承罪者,即或未入口时,先勾汉奸,以小船运去者,根株不断,后祸方长。故必使之互相稽察,恐累及他人,而后能塞其源耳。此文忠杜绝后患之深意也,夫岂浅见者所能窥哉?至后日之变,非文忠所及料也。使天津大吏不贪贿,浙江、江苏督抚皆调度有方,堵御海口,不以庸懦畏怯误国家事,则英夷必穷蹙无路,必俯从文忠之议,永绝千百世之流毒矣。此一役也,关系天下后世甚大,岂非天哉? 当时广东汉奸甚多,予问粤人谁为最?皆曰伍惟和为洋商之首,起家五六百万金。英夷荼毒中国之术,皆彼教之。堆贩鸦片,皆彼为之主。文忠初访知,拘执欲杀之。而广州知府余某,素受其贿赂,叩头流血,以死争之曰:“制军误听人言,此人实非汉奸,杀之恐兵民解体,愿以数十口保之。”文忠听其言,心稍动,宽而未杀。谁知坏天下事者,实此人也。伍周可恨,而余尤可恨矣。 文忠烧烟海上时,有《祭海神文》一篇,其词曰:“德秉灵长,功符翕辟。本涤瑕而荡秽,资激浊以扬清。际十洲澄镜之时,有重译献琛之盛。方谓来同鹣鲽,何妨番舶如林。讵知毒恣鸩枭,渐至蛮烟成市!丸泥脱手,任胠箧以探囊;爝火熏心,竟嗜痂而甘带。乃者天威雷奋,臣节星驰。闻明训之驱除,先教水慄;赖声灵之震迭,肯放波颓。爰进舌人,代宣中禁,有惭肤使,同矢寅恭,始犹患彼狼奔,继则帖然蚁伏。归邪转燿,不烦一矢之加;飞蛊全收,已倍万箱之贮。与其畀诸炎火,或拾残膏,何如投之深渊,长沦巨浸?以水济水,虎形施润下之咸;若烟非烟,蜃气灭凌虚之幻。在谷王细流不择,只如浮云之滓太空;而海畔逐臭之夫,转惜黄金之掷虚牝。独是归墟虽广,载育群生,纤介虽微,均含至性。倘波臣之夙戒无闻,恐水族之预防莫及。本除害马,岂任殃鱼!诸凡毒矢强弓,会须暂徙;庶使纤鳞凡介,勿损滋生。犹愿明神昭示冥威,永祛妖物,驯彼犬羊之性,俾识撑黎;杜其蜂虿之萌,专输幪布。呜呼!有汾浍以流其恶,况茫乎碧澥苍溟!虽蛮貊之邦可行,勿污我黄图赤县,幸邀肹螀,鉴我肫诚。伏维尚享!”按余闻长老言,文忠先战败英夷,而后烧烟。今观此文云“不烦一矢”,则是先烧烟,后与英战也。且并非烧,乃沉之海内。文中又已明言之,盖皆传闻者之误矣。 蔚何玛 当文肃不答政府书时,恭王屡骂曰:“幼丹全不顾国家祸福,一味偏僻执拗,遂其私性,不杀之,必误国事。”屡请太后治罪,太后不允。及闻文甫不往,蔚私住燕台无事,遂深服其能当大事,非寻常所能及。合肥闻之,亦愧为不如矣。假令二公稍有胆量,稍有智识,何至遽允以八条?故人人叹文肃深沉强毅,内不为朝贵所动,外不为强夷所屈,而恨二公之委靡退缩,如宋之浪子宰相,一味屈志买和也。 杨廷熙 候选同知杨廷熙,四川人。愤极,由政府上书,痛言两宫太后过失,不善用人;恭王、李相,泄泄沓沓,一以和为主,低首犬羊,绝不顾国家大体,罪皆可杀。言极切至,无所忌讳。慈禧太后阅而大怒,立命下狱,志在杀之。慈安太后不肯,曰:“杀之适成其直名,而我恶名遂为千秋万世所指摘。”谕政府问其有何话说,可再详陈。而杨公口吃,且慑于威,不能发一语,政府回奏无言。慈安太后曰:“想是震慑威赫之故,可谕其归,具疏上。”司马遂复缮奏,一一抉摘时政及和夷之弊。愈痛切,愈无忌讳。慈禧太后愈怒,愈欲杀之。慈安太后愈不肯,命仍以同知候补。 当其上书时,自分必死。命家人具棺以待,及免罪,遂归。吁!大臣不言,小臣言之,时事可知矣。惜所闻未详,未得其两奏合读耳。 捐举人 有援大臣功臣死后赐子孙举人之例以上者,宣宗曰:“祖宗开国以来,赐大臣功臣后嗣举人,实为旷典,矜重之至。或数十年而来有者,或数十人而不得者,语不相称。” 忽有一章京某拟旨曰:“某某捐银若干,不过援年老诸生之例,赐以举人,以后永不为例。”宣宗大悦,谓得体统。盖本朝定例,生员年七十者,钦赐副榜;八十者,钦赐举人;九十者,钦赐进士翰林。近数十年来,增加年岁,冒滥者太多,遂改八十赐副榜,九十赐举人,百岁赐进士翰林。咸丰初,军饷支绌,复有议开此例者,始议举人价一万两,继议四千两,又议捐进士二万两,旋皆停止。自是四十年来,无言可此者。 光绪十六年,直隶水灾。某县廪贡生庞元济捐赈银数千两,恳言不愿请奖,但求赏给举人,一体会试。李合肥谓今日赈捐,势成弩末,非破格优奖,不足以示鼓励,遂据情入奏。九月初一得旨,如所请。此例既开,则坐拥厚资者,无不涌跃输将,以冀观光礼部矣。所恨穷秀才无点金之术,不然,乡闱一场,皆可不入,而直试于春官矣。当开捐时,有议捐一百万,给封伯、子爵;捐五十万,给封男爵。然至今无一人捐者,以其银数太多故也。后刘岘庄制军捐银二十五万,政府方议所给,给以男爵,则仅得其半;给以他职,则早赐头品顶戴,更无在其上者。而制军奏忽至,谓只竭微忱,以助军需,不愿请奖。语颇恳挚,可谓真心好义,有楚子文毁家纡难之风矣。 识左侯 戴熙善画 识六王 及文宗崩,穆宗立。果辅两宫太后,翦除肃党,佐成太平。然后叹河帅真得观人之法也。 广东盗 有黎定九者,著名巨盗,凶悍异常,数十百人不敢往擒。自来大吏因循,不严捕缉,以致愈纵愈横。白昼入城抢劫,或攫去富家子弟,要银取赎。近城某寡妇家,资财可十万,三代单传一子,年十二三,被攫去,限三日赎,索银五万两,无二价。寡妇初答一万,不允。第二日答二万,仍不允。第三日辰刻,用肩舆鼓吹,舆肩挂红布送至其家。揭舆看,则一甑,人已蒸熟在甑中矣。寡妇大哭,痛不欲生。屡控大吏求拿黎抵偿,大吏置若罔闻。 遣人至京,馈送某御史奏参。大吏略惧,勉强发兵往捕。而捕役平日皆受贼贿者,黎仍端然不动。及徐公广缙督两广,始欲严治盗贼,密遣人访其巢穴,知黎党聚在某处,猝发重兵围之,凶党尽击毙,黎亦死炮下,盗贼少敛。 徐公去后,依旧白日出劫。梅河帅以文臣而精武艺,善洋枪,尝月夜树候以方寸纸贴鸟珠上,发无不中。又善射,尝与某武状元角技,发十矢皆破的。某仅中八,微有惭色。尤善双刀,挥舞如风。陈臬粤东时,每闻城内外盗发,即提刀与洋枪,亲督捕擒。某日,臬署后一大典铺,有盗数十入劫,开枪伤人,河帅闻炮声,飞速督亲兵往,与之格斗,伤其数人,擒巨盗二,馀逸去,首府首县方带捕役至。 自是盗震慑河帅声威,近城劫掠稍稀矣。广东民船,多有枪炮,盖预备遇盗与之斗者,而盗船枪炮亦备,其武艺尤精,兼善泅水。林文忠与英夷战,曾招诱此辈暗助,而此辈感文忠威德,亦乐为之用。故英夷屡战败,畏惧之甚。其船随处皆有,遇案发,官督舟师往捕,多败。即或胜,彼皆由水中逃脱矣。故捕役多畏缩而不敢前也。尤骇人听闻者,莫如香山盗船,计十八只。每出劫,即向县中挂号,明目张胆而去。盖向值新官至,此辈即送例银一万两,遂为所挟持故也。独崇仁华樵云观察宰香山时,拒而不受。盗皆惊其廉洁,遂敛迹远飏,不敢如前放肆矣! 吴制军棠 及太后垂帘时,骤加拔擢,至四川总督,以报其恩。制军初不过动惋恤之意,后此所不及料,而亦无是心也。 试题出处 近时潘伯寅祖荫、杨宾石泗孙,皆以博览群书自命,卓卓于一时者,然咸丰年间,考南书房五人,潘、杨在内,其三人则予忘之。题为《拟鲍明远数诗》,五人均不知出处。相约各作七律四首,是直以明远为唐、宋时人,而不知为六朝人矣。不然,六朝无七律,尚不知之乎?是真可笑之极矣。文宗阅之不悦,谓五人者徒盗虚名,命再考一次,出人人所知题,然后无笑柄。 又,某年考御史,题为《“田横,齐国之壮士耳,尚守义不辱”论》,是孔明语,无一点出处者,惟梅河帅用诸葛亮三字取第一。 毓贤 有某盗不知何事为盗众所杀,其妻武艺精极,逃出,欲报仇,投廉访诉其情,谓:“群盗巢穴踪迹素所深悉,请假十三响洋枪一杆以护身,命所练勇随往捕缉,必能尽数缚来。既可为国家除害,可为我夫报仇,何如?”廉访许之。未一月,果擒盗魁十数名,盗伙百馀名,按例正法。其幸脱网罗者,已远飏数百里外。于是四府境内,民间夜眠得以帖席者,廉访之力也。 刺客张汶祥 后朝廷复命张公之万为钦差严鞫,某公亦同审。予他日备举前闻询之,某公曰:“据所供,外间传言非尽无因。然供词反复,随口更变,最后得二供。其一曰:『予与某为贼,有精锐八百,屡败马军。马屡遣人说降,言极恳诚。某信而许降,歃血勾誓。既降,某与八百人马尽杀之,予幸逃脱,自是混迹民间,开小押以度日。马忽下令禁止,予穷蹙无路,遂志在杀之以雪恨焉。』按小押者,人以衣物质钱一缗,每月息一百,或八十、六十,利之最重者。天下所在多有,皆军犯、土棍、赌博之徒所为,端愍故禁之也。其二曰:『余有妻妾三人,皆逃,二无踪,一匿宁波府某县吴三少爷家,索还不肯。控至宁波府,太守断归予。结案后,吴仍恃势不遵断。适马巡边至此,予拦舆具控,马不惟掷状不受,且痛骂予无耻。予愈恨,愈欲杀之。在浙无隙,志莫副,今副矣。死所乐,可速戮,无多言。』遂不再问。” 据此二供定案,将出奏矣,而端愍之弟某曰:“杀降则枉国法,掷状则不理民情,二事叙入,非独无谥法,无恤典,且恐生前官阶难保不削去,求改言张本贼党,予兄临阵,杀其头目过多,今为逆首报仇,如何?”张公曰:“姑徇君请,但供词则一字不可易,留以昭信后人也。” 予又闻端愍被刺时,一妾闻而自经,须臾有人买榇入,人多凝为张妻,说者又谓官亲某病故,非妾死,竟无从辨其虚实。 曾文正知人 既郭嵩焘奉命出使外洋,素重刘,奏请为副使。初同行,情甚浃洽,历数程,意见渐不合,议论渐牴牾。至外洋,未半载,刘寄书政府曰:“郭挈一妾去,洋酋尝接往其家,与之乱,辱国实甚。”而郭寄书政府,则谓刘见洋人一表,非近时物,窃之归。洋人发觉,怒言中国使臣乃作贼者,幸予搜出送还,以言语掩饰无事。不料卑贱如此,甚悔前荐谬妄……政府得二书,谓孰真孰伪不可知,但天朝使臣,互相污蔑,实贻笑外洋。奏撤刘归。自是不设副使。刘恨甚,谓出李合肥意,即拟一疏,列合肥十大可杀罪,使同乡御史上之。疏留中不发,在京不得志,动辄如刘四骂人。同乡畏其狂悖,皆远之。未几,资斧告绝,典质俱空。拟请同乡酒,求资助,无一人赴席。于是穷蹙无路,愤郁成疾卒。或曰吞洋烟死。 陈官至副都御史,遇事思救正,不肯随俗浮沉。然志端而气不勇,卒亦依违其间。未几,因事降职,告病归。 胡雪崖 胡念干戈满地,怀此重资,适为杀身之媒。探知衢州一府,谷价甚贱,尽数买谷二十万石,各存其地。省垣既破,左侯进大军,图收复。至衙州乏粮,兵士欲哗。胡闻之,罄所买谷以献。营中欢声如雷,军威大振。左侯叹胡为一时豪杰,重用之。粮台归其总理。克服浙省后,钱粮军饷出入,悉胡主之。而贼所遗金帛,军将大小瓜分,有得十数万、数万、数千、数百、数十不等,均知胡忠诚可倚,公记一簿,交其收领,用则来取。胡于是提数百万无息之银贸易。凡名市镇,俱设有大肆,多钱善贾,岁获利数倍。不数年,家资逾千万,富甲天下。 夷人惟利是视,见而艳羡,推为中国第一人。沈文肃剿台北生番,缺饷,奏借英商银六百万,归海关扣还。英谓券中必得胡某画押方可。其见重于外洋如此。 向来夷买福茶,两月解价。予在闽垣,见初春茶至,众商会议,今年价宜划一,期限七日,公立议字,非是不卖。夷人闻之,恐华商自此执利柄,相约不买。持至两三月,竟无一人问津者。于是内有本银重大,深恐久存霉烂,亏折必多之人;有本银微末,更虑售脱无时,资斧莫给之人;且有借人本银,愈忧日月积久,息重难偿之人。人各一心,渐渐有私向夷人央卖者。夷人窥破此情形,愈不肯买。复有愿降价以卖者,夷人愈作难,谓非抑下四、五倍价不买。此时,如两军相持,一军力弱而怯,阵势忽动,遂土崩瓦解,不可复支矣。闻初春荣约值时价一百万,卖后通计仅五、六十万。反因此一议,折去四、五十万。甚矣!华商之馁而纷,夷商之坚而一也。 当各口未通之先,茶由广东出海,天下商人云集粤中。价自中国定,外洋不能挟持。故彼时贩茶者,多获厚利归。今则各镇皆有夷人,甚至出茶之地,彼可自往自办。华商固不齐一,即欲齐一,而势有不能。非独茶,丝亦然。非独丝,百货亦然。 予足迹半天下,见二十年来,以业茶起家者,十仅一二;以业茶破家者,十之八九。商贾日失志,市肆日减色。问其故,皆曰:“利柄操于夷人,华商不能与争所致。”吁!通商之弊,一至于斯乎?民穷财尽,实非天下小故,可慨也矣! 胡深知夷商伎俩,欲举一人之力,与之旗鼓相当。其年新丝将出,遣人遍天下收买,无一漏脱者,约本银二千万两,夷人欲买一斤一两而莫得。无可奈何,向胡说愿加利一千万买转此丝,胡谓非一千二百万不可。夷人不肯,相持数月。复托人申前说,胡言仍不二。夷人遂谓此次倘为胡所挟,则一人操中外利柄,将来交易,惟其所命,从何获利?遂共誓今年不贩丝出口。至次年新丝出,胡邀人集资同买,谓再收尽,则夷人必降服,必获厚利。使此时富商巨贾能如夷商一心,助成其事,则可挽转大局。而中国利柄,不至为外洋所握。然无一人应者,于是新丝尽为夷买,不复问旧丝也矣。胡急甚,反托人向夷人说:愿依初议卖,夷人笑而不应。再言仅求归本银,仍笑而不应。复婉转言之,夷人曰:“必欲卖,非损本银八百万不可。”胡知其答价无改移,念丝存至二三年,便变坏无用,不得已卖之。初欲居奇,不料操之太过,折利银一千万,折本银八百万。折一年息银不算,二千万两出,一千二百万两归家,资去其大半矣。 吴中沪上,近有一种弊端曰“买空”,乃赌中之变局,其法买银价、钱价、英洋价之涨落,或买英洋。价涨买时,定曹平银六钱八分,换英洋一元。如涨至六钱八分一二厘以上,则我赢。落至六钱七分九八厘以下,则我输。买落反算,银钱价可类推。设有一局,不知主者何人?富户由钱肆作保,买一万元、十万元、百万元,但凭口言,不用提银。局中买,局中卖,输赢归钱肆结算,每百元抽五元。 予在苏,友人劝买英洋,涨一万元。予不肯,强买之。第二日涨五厘,可赢银五十两,即欲卖去。友阻予曰:“毋躁。”第三日辰刻如故,已刻即落,仅赢二十两。予恐受累,急往局卖,迟至二刻,仅赢银二两一钱。考古金货,以锱铢斤两计,自宋元后,银盛行,则以丝、毫、厘、分、钱两计。十丝为毫、十毫为厘、十厘为分、十分为钱、十钱为两。此赌并计及丝毫,卖时只涨二毫一丝,故止得二两一钱。再迟一刻,便输银十馀两。及未刻,则又大涨。 外间市价,虽日日涨落,然有定时。此处则一日反复十数,顷刻可赢输银十百千万两。予见局中人出入无常。忽一人入报涨,忽一人入报落,令人神魂颠倒,毫无把握,不知其价从何处探来?明是设一坑坎,诱人陷入。而四民争买,举国若狂,虽智者亦为贪心所中,至倾家破产而不悟。有事官皆知其弊,亦置若罔闻矣。 胡一日至上海,尽买市中钱,限三日卖,三日内钱肆不得出一钱。届期卖出,赢银二百万两。继复为之,遂输银四百万两。胡因再亏折,兼奢侈过度,家资罄尽,负债累累,而有倒债之事矣。 俗称借人钱,由折减还,或竟不还,曰“倒债”。胡所倒约近千万两,半公卿大臣所寄放者。予见一奏牍,欠满尚书文某银七十万,闻实欠一百五十万。胡知大臣巨富,多攘夺刻剥所致,不敢上闻,旗人尤甚,不得私置产业,私蓄货财。因出银一万两,买御史奏参。文遂仅认此数,其馀数十万,数万,无敢与讼者甚多。然官府之钱,或欺君欺民而得,负之不为丧阴骘;商家之钱,则积累而至,且倚以为资本者。胡所倒,商亦居其半。自此,各大肆转运不灵,市面愈无起色。而亏本歇业者,纷纷起矣。 初,夷商畏胡金多,遇大小交易,恐为所阻持,尚不敢过于狠毒。至是无与颉颃者,愈制华商生死之命矣。然则胡虽不足道,实系中国商贾盛衰之大局也。末路如此,噫! 胡为人挥金如土,好施与以沽名。遇赈济事,十万八万无所吝惜,受其恩者亦颇称之。然渔色太过,路中瞥见美妇女,知为中下户,必出重金买为妾。不从,则以势恐吓之,务在遂意而止,买娼妓亦然。此中颇有坏人名节,丧人性命者。强买后,或三五夜,一两月,仍复厌弃,给银数百两,任其他适。凡买而旋遣者,殆数百人。 某秀才贫穷而孤特,妻有殊色,偶为胡见,使人持五百金啗秀才,卖为妾。拒不允,强委银去,命舆夫来舁。秀才徬徨无计,妻曰:“不去,大祸必至,妾有以报君,断不失身。”衣中隐藏小刀,银亦带去。至胡门下舆,以刀刺喉死。秀才愤极,具控抚臬,皆其至交,抑而不理,冤气填结,无路可伸。闻彭刚直不侮鳏寡,不畏强暴,肯为下民雪冤,知巡河至姑苏,奔至其舟投状。刚直颇不肯与地方讼事,掷而不受。秀才泣曰:“彭公亦复如是,已矣!冤莫伸矣。”以状置怀中,跃水死。刚直见其情真,命救起,气绝矣。出状阅毕,往往杭垣,召胡至,示以状。胡谓小事,行当厚礼祭葬之。刚直大怒,曰:“强取妇女,丧人两命,尚云小事乎?”命绑缚,请王令,欲杀之。合城官闻而俱至,力救,不听。巡抚某曰:“罪宜杀,但全省公项,俱胡经手,猝杀之无从查核。请拘系十日,清理公项,再杀何如?”刚直许之。巡抚某遂修札,发八百里加紧驿马,往陕西,十日得左侯救书至,曰:“胡罪不可逭,姑念其助饷大功,此次乞宽宥,再不悛,即置重典。”刚直素重左侯,替胡罪,严词申饬,释之。胡自是悚惧,不敢复效前辙矣。 当倒债时,所负大吏金,争欲置之死。赖左侯保护,得无事。或谓胡先得左侯书,曰:“闻君负欠八九百万,此等贪官墨吏之钱,可还不可还,宜及身为计,无贻子孙累。”胡遂动此念。予谓传言者之过,左侯决不教人作恶。 胡倒债后,效尤者踵起。苏州某县某公,曾署福建按察使,富称百万,开当铺,钱铺数十。人谓可倚,官绅商贾所寄存动辄万千百,而孤寡妇女,二十三十亦放其铺内生息。一日诸铺尽闭,谓资本大亏。请各债主至,计欠一百八十万,货物产业,仅值二十馀万。而有力者概取去作抵,懦弱妇女,号哭欲死而已。铺户更饿泣吞声,苏垣因之闭市数月。巡抚卫荣光奏参革职追债。时予在毗陵,闻其家甚不贫,阴荫恶心,诈言亏折。其实先遣二子运寄安徽各处矣。呜呼!以三品大员而行同盗劫,何怪人心之日险,世事之日非哉?! 刘渊亭军门 又问前屡胜法用何策?曰:“夷人炮火之利,人所共知。若出大队与战,必败多胜少。予则零星布阵,或三五人为一队,或七八人为一队,千人可列十里。或在其前诱之,或从其中扰之,或绕其后惊之。予兵皆善走,彼追则奔入小路,彼止则出。夷人性躁急不耐久,必极力追杀。予俟其炮尽勇衰,然后合围击之,法故常以此败去。予无他长,亦善走,奔马往往不能及。”鹾副闻而太息,为予详述之。 予向阅《申报》,叙法自丧李威利后,军士皆有怯心。其驸马某为将佐,元帅命出师,流涕不肯奉令。问故,曰:“余前与刘某战,仿佛见其形长八九尺,凶猛如恶神模样,兵士皆青面獠牙,喝一声我军手足俱软,枪炮不能放,刀剑堕在地,是以大败回,买不敢再往。” 元帅曰:“不遵令当斩。”曰:“斩亦甘心,尸首犹可返国。若与刘某战,则血肉飞洒,化为尘埃矣。”元帅无奈之何,以其驸马系归法王治罪。时军士皆新调至,闻而心动。是日出阵,全军溃败,元帅仅以身免云。 《申报》者,通商后,英夷在上海设一馆,请人往各处探访近事,列报中,卖与人阅,以射利者也。外洋一气,断不肯故暴其短,以贻中国耻笑,所言不虚可知。司马仲达畏蜀如虎,宜乎! 讲和时,法夷必欲皇上召军门入关也。军门名永福,渊亭乃其号。以仗义而起,讨法夷,保越南,人称之曰“刘义”,其旗黑,又呼之为“黑旗兵”。闻出阵一女随,亦善战,有木兰风。 英夷惧甚,飞使入京,要挟宣宗下旨严谕官兵,不然攻破各口,再攻天津。宣宗不得已,使军机廷寄两广督抚,允其入城,不许百姓滋事。徐公接读,曰:“如是则粤人愈愤,激变在须臾矣。”遂矫旨全更其文曰:“谕尔督抚,不准英夷入城,如其恃强,该督抚即帅师与之血战,不得畏懦以取罪戾。”持示叶公,谓之曰:“今日之事,我愿乘一舰至虎门,要其头目过船,以此文示之,不从,即回。公可谕炮台开炮,击沉我舟,我死,其头目亦死。头目死,彼兵必乱。公以重军击之,必获大胜,如是而中国之气稍吐矣。请公为其难,我为其易。”说毕遂行。叶公旋调十万兵以俟。 徐公至虎门,使通事往,复命辰刻来会。过巳未至,徐公命缚通事杀之,谓:“夷务之坏,实由汝辈为汉奸。”通事叩头泣求曰:“免我罪,请彼即至。”徐公暂放之,果至。示以廷寄,谓之曰:“不从,即开战,无他言。”英酋素见督抚怯懦,可以迫挟。不意徐公倔强如是,亦惧。且恐犯粤人怒,则容存无地,遂允不入城。徐公曰:“空言无凭。”即具照会至。并加告示,谓两国永好,入城之说,可毋容议。事既定,并章入奏。内有云:“臣徐广缙擅改圣旨,罪当诛,请交部严议。” 宣宗得奏,大悦曰:“数年诸臣委糜,无一人能伸国威,此事非独无罪,且有大功。”亟下诏褒美,酬封徐子爵,叶男爵云。 中山王后裔 其父耗去所得金,身后仍赤贫。其母访知其子已抚山东,奔至首府具禀,谓:“今巡抚乃我子,今已贵,宜迎养署中。”首府不敢隐,见某公白之。某公怒,谓无此事。且骂首府模糊。首府不服,出即传讯其母,复具一清,供叙年月始末,历历可据,且谓左肘有确证。首府复入见曰:“中丞欲释疑,须袒左袂,令众验明,庶免物议。”某公忽大笑曰:“人言验左肘,便露左肘,人言验下体,其露下体乎?”然口虽支吾,心甚悚惧。急遣亲信私遗其母三千金,令速归,以泯其迹。 盖旗人不得养螟蛉子,一经发觉,生者非加戳,即充极边军,无赦;死者则尽削去生前官爵也。其父姓徐,为中山王后裔,人莫不知之云。 既而事决裂,某公亦拿问拟斩,则以钱多贿政府营救,得充发口外。复贿要人重金,奏请赦回。未几,授陕甘总督,贪婪如故,赃私狼藉。某御史列八大可杀罪奏参,复拿问鞫实,杀在旦夕矣。遂倾家资一半,赂权贵上下,为缓其狱,而日月渐更,竟赦出无恙。然则某公之误国殄民,得保首领以没,亦云幸矣! 不谓身死后,其党某为陕甘总督,非徒欲掩某公恶迹,且欲扬其美名,虚奏两省士民,感激惠政,至今讴歌不辍,皆愿建立专祠,岁时祭祀,以报其德。 [附记:此条初次两稿标目均为“琦善”,文内所有“某公”,两稿或称“琦善”,或称“善”:“某公”自是“琦善”也。] 王文恪鼎 张文毅芾、陈尚书孚恩当值日,闻而即入。其仆素识字,挈怀中奏与之阅,二人穆党也,阅毕默然。飞召其子至,其子握奏,涕泣不知所为。二人危词恐之曰:“皇上方震怒,若上此奏,其祸不测。不如焚之,我辈代拟一疏,非独无罪,且可得恤典。”其子庸人也,依之。又有云:以一万金买焚者。 宣宗猝闻文恪缢死,大惊。大哭曰:“朕过矣,朕杀之。”旋览遗疏,无他辞,犹悲哀不已。论者谓此时若上前奏,穆纵不获重罪,必降革出政府,文忠必赦留京师。如是则英夷扰乱东南,或仍用文忠出办,亦未可知。英夷猖獗,必不至若是之甚矣。故人人痛恨其子之不肖,而尤痛恨二人之党恶害善,误国误民也。 宣宗信任穆彰阿,穆负圣恩,招权纳贿,妒贤害能。而一时趋承奔走,为之羽翼者,有十人,京师号曰穆门十犬。张、陈其二犬也。陈不足论。张抚吾省,拒贼全城,厥功甚伟,后死回难,大节凛然。惟此一事,未免为白璧微瑕,惜哉! 文恪子文翰既拙,书法亦不工,仅能作八韵诗,而每首必有一二淮别字,侥幸入翰林。闻有大考,告病归。后拟捐知府,吏部难之,谓翰林避大考不能捐。果欲捐,当奏请补大考。其子惧,仅捐二品虚衔以荣身。吁!真析薪而不克负荷者矣。 御史屠守仁 光绪十三、四年间,忽有海军报效名目,报效者,多革职人员。议定某官某缺输银若干,由海军衙门大臣奏请,声明不敢领奖,私以所议达于内廷,乃如所议,特旨予之。 凡捐有例,例不合者则不能捐,且止道府以下。惟报效则例不准,开复者亦得开复,例不能越得者,亦可越得。定制,独军功可以破格开复,保举仍须循序,其馀虽异常劳绩,皆不得越次。海军报效皆能之,盖其银多归内用。巡抚以下,亦可简放。 浙江邵某,初为上海道,家资五十万。旋迁某省按察使,复迁台湾布政使。未几,为巡抚刘铭传奏参,勒令开缺。归仅半年,特旨授湖南巡抚。人讶未复原职,何以遽为巡抚?则以报效白金十万两之故。 觉罗成孚为东河总督,郑州初决口革职,仍在河工效力赎罪。继之者为李鹤年。已而河复大决,二人俱充发口外,调广东巡抚吴大澄为河督。未三月合龙奏上,凡从前获谴人员,俱加恩宽宥。二人赦回,革职如故。成孚报效银六万两,得旨以按察使候补。 凡捐有局,此独无局。不知者虽欲输银而无路,必得其人,方能报效。故常纳银一二万两,必加外费一二千两。御史屠守仁,力奏其弊,谓甚于斜封墨敕,非盛世所宜有。太后下旨截止,由是内廷皆恶之。 光绪十五年,太后撤帘,皇上亲政。屠复奏皇上年少,历练未深,军国大事仍宜请皇太后圣训。大臣奏折,须并如前式。太后大怒,谓逆探意旨,有心阿媚,降黜之。 山西赈事 有知州段鼎耀,铅山人,司赈务,侵银三千两,寄归买田产。翰林汪鸣銮奏参,谓睹此哀鸿遍野,铁石人亦应动情,乃忍于侵吞,更有何恶不可作?非杀之不足以整顿赈务,惩创人心。事下九帅查办。段知罪必及,即如数缴出,以冀末减。阎丹初中堂闲住晋省,九帅问之曰:“缴出虽可从宽,但银一两,可活一人,倘无人举发,不且毙三千人命乎?”九帅即拟绞监候,奏上。太后曰:“饥者生死在呼吸,乃一味贪婪,绝不忍怜百姓,其良心已丧尽。必待奏而始缴,则人皆效尤。幸不败露,败露亦第缴出,无重罪,此风断不可长。”下旨立即正法,着王定安监斩。 太后自是阴恨六王挟权倚势,植党徇私,渐有黜之之志。而深赏汪鸣銮、张佩纶、陈宝琛三人敢言事,思不次用之。 勒中丞 公不得已,辞主人。至抚署,果见左右排列,阶前立刽子手四人,惊问中丞何事?曰:“杀某知府。”问:“何罪?”曰:“拆某处坝。”二公曰:“是奉中丞命。”曰:“辰刻使拆,未刻飞止之,拆如故。有意违犯,罪当杀。”曰:“无杀罪。”曰:“必杀之。”勒公遂抗声曰:“杀一百姓,尚由本司定罪,况一知府?中丞必欲专杀,奏裁臬司一官则可。不然,不能杀。”张公亦力争曰:“不能杀。”丁大怒曰:“权在我,公等安得阻挠?”即命绑缚往市曹。二公齐声曰:“中丞必杀此人,两司不任其咎。”返身即出。 勒公谓张公曰:“巡抚枉杀属吏,藩臬均有处分,盍占先着,缮奏以俟。某刻杀,某刻即发何如?”曰:“善!”遂急归,各拟稿。丁见二公艴然返,知必揭参,意亦惧怯,不敢竟杀之。 近日督抚权重,黜陟生杀,藩臬唯唯听命。勒公独抗争,张公复力助之,皆朝阳鸣凤也。顾丁何为必杀此人?盖猝接都中杨公泗孙书,谓此坝不可拆。丁素媚朝贵,不敢拂其意,遂委罪于某太守,欲杀之以说也。 以婢易女 陶文毅初聘同邑黄氏女,女嫌其贫,易之以婢,事与刚直同。始末详《池上草堂笔记》中。然文毅处之坦然,与赓偕老,气量过刚直远矣。 假寐 当夏日,将军某拜会,已请舆至堂中矣。自辰初至巳初,主人未出迎,问故,曰:“忽然假寐未醒。”直至巳末,方接见,而将军汗透纱袍矣。 崇厚 太后命大臣慎简其人,沈文定中堂荐奉天将军崇厚,可胜此任,诸臣怂恿之。独翁叔平尚书谓:“此公若往,必辱君命。”文定曰:“公意中有人乎?”曰:“无,但此公决不可往。”曰:“彼官至一品,家资数百万,必自爱惜,决无欺君卖国之事。公何所见而云不可?”曰:“惟其爱惜,所以不可。虽不欺君卖国,必至贪生畏死。盍再简择,岂无洪皓、郝经其人者?且此公久享逸乐,虽使之亦必辞。”曰:“已通私札问之。”出其回书云:“深蒙奏荐,当拚一身以报知己。”尚书语塞。文定遂谓翁公知之未深,复保部曹邵日濂为之副。 既往,俄迎入客馆,初甚恭敬。越日,请正使赴宴。至席,居首已有人。俄臣曰:“此白公,王也,宜坐一位;将军,臣也,宜坐二位。”白抽剑按席曰:“汝为杀我而来乎?且先杀汝。”即作杀之势,俄臣伪劝止。崇魂魄已丧,哑无一言,觳觫终席出。旋兵数十围其馆,要以八事,从则生,否则杀。邵尚争数语,崇则肉颤胆碎,矫旨允之。犹恐难生还,具一疏,并寄书政府,谓有要事回朝面奏,请先归,留副使终事,不待命即发。邵苦止之不听,浮海十万里,至上海,往天津仅四千里,忽曰浮海艰苦,登岸由陆路回京。沿途倚钦差之势,勒索州县,供应馈遗,动辄数千两。奏书既达京,皆知其惧死允八事。数十人交章劾之曰:“如此辱国,杀之不足以蔽辜。”半路得旨拿问,而前途未经州县,莫不以手加额曰:“幸而免耳。”至京下狱,卒以钱多贿要人营救,脱逃法外。 后争八事,几启兵端,虽经讲和,还我伊犁城,然终不交出白逆。 马江战事始末 及二十日,法有数兵艘抵五虎门外。旧约:外洋兵舰可至中国游历,或不识水道,中国给引港人引之入。法援例遣告制军。制军会议,张幼帅居首座,将军、中丞以下概在列。予闻而谓太守曰:“此事决不可从,彼业已败盟,何和约之可援?莫若婉言拒之,否则令各炮台严兵以待。方伯分能进言阻挡,请告之,以转达当事。” 二十二日,闻已引入口,有二艘焉。予问太守,即述当事之言曰:“无害。三月,有二艘至马江,其酋长入城拜谒,宴之乌石山,随即开去。今决无他。且彼虽败盟,我如不遵和约,恐愈触其怒。”予乃跌足叹曰:“危矣!”已而继至有五艘,皆巨舰,载巨炮,心腹之患已大,当事仍茫然。惟穆将军慷慨从事,帅师镇长门。张幼帅旋亦屯兵马江。幼帅不知兵,在营建旗,或红或白,时改刻换,谓示之不测,可以惊恐法人。又集舢板数十号,谓可助击法舰。又用木排数十,或实以薪草,谓可近法舰纵火焚之。或置油桶硝包于其上,谓可抛入法舰中。此皆同儿戏,岂足损铁舰毫毛?实资法人之笑也。斯时宜集全省兵,选其精锐,以成一军。而幼帅兵二千,皆新募市井无赖之徒,未经教练,草草以拒强税,以致师溃而身窜焉。制军则绝不以兵事为意,署中供养一观音,日起必顶礼满百,始出见客。六月十九日,俗传为观音生日,城外有其庙,是日朝服蟒衣,往庙盛祭,并谕藩、臬陪祭。军事虽亟,心则在佞佛也! 二十日得基隆战事确音。翌日,张军门得胜,上书制军请战。谓彼已开衅,势难中止,若不先发制人,恐为彼所乘。制军百端难阻之。翌日,又有马江下流三十里尚干乡聚数万人上书制军请战,谓自备糇粮,杀得法人若干,官再发赏。制军怒斥其书,遣官镇压,谕毋乱动,动者以军法从事。是乡人最强悍,家有军器火药,鸟枪巨炮,武艺既精,又不畏死。平日相斗,动杀数百人。杀毕,各领其尸。不鸣官,官亦不能过而问也。制军既不许战,复投幼帅力请,幼帅虽不拒,亦不从。是乡人愤极而归。闽江上下有善泅者数百,入水可五六时不出,幼帅曾亲试之,皆生于是乡者。法毁我舰后,不敢轻易上岸者,实惧是乡人乘其后。诸国领事,阻法人无攻省垣者,亦怯城破,无官弹压,是乡人必作难抢劫洋行也。使张、何二公早收而用之,何难与法一战哉? 自六月初,法舰时增时减,或十数艘,或七八艘。及二十三日,予阅日报,止五艘在马江。即上二策于方伯,请转达当事:一曰塞海口,口旁本备石船四十号,夜使人凿沉之,法必不觉。口既塞,后者不能继。内止五艘,我有十一艘,以两攻一,又夹以岸上炮兵,未有不破之者。此机断不可失,稍迟一二日,法有二十馀艘在中国,一旦麇集攻我,则不支。一曰以麻塞轮,法用木筏十,每筏置麻五万斤,分为十股或二十股辫之,辫头束铁钩二,每约重四五斤,尾缠大石。夜使善泅者从水内拖筏,离法舰六七十步之遥,以两筏夹一舰,暗投钩于其轮中,投毕毁筏,沉麻于水,其轮一动,必自缠绕,必不能复动。又使善泅者从旁巡逻,法人觉而入水自解者,即从水中杀之。此法在大海不能行,无善泅者亦不能行。好在已入内港,又有善泅者数百,自可随我布置也。而当事者曰:“口不可塞,诸国通商来往不绝,阻其出入,恐不见听。”不知此为何时,彼何能咎我?且方伯曾献计曰:“与诸国约,船泊口外,所载货物,我出资雇小艇送至口外交割。”此救急策也,而亦不行。至塞轮一节,则直笑为迂矣。 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法舰复至者,果有十一艘,外又有十艘,悬他国旗,实法舰也,而我不知。 越二日,何入城拜客,闻谈次间,殊无悔愧之色。闽人谓其与法通,先寄银数十万两于洋行中,冀一败以掩其迹。斯事真伪,予不敢知。张则闻投穆将军于长门矣。我军已败,犹闻法炮声,中宵方止,盖轰毁船政局也。 初四日,法反舟外击,两是内,沿河百六十里炮台全毁无完者。当筑时,所费甚巨,由制军任用私人,侵蚀肥己,潦草竣事,至不坚固如是。内金排一炮台,为林文忠所筑,最得地利者,而司事者任意改置,殊可叹也! 闽疆之事,总前后有三大失。予涉阅天下海口,惟广东未至,馀者无险于福建者,自入口至马江,百六十里,两山夹水,极其纡曲,常有一二里之遥,及三四里之遥,前后舟俱山隔住不见,狭处止可过一轮船。使当时不放之入,虽百铁甲船,亦无能为役。制军无足论,独怪幼帅事权在手,又自命为豪杰,所见亦不及此,致引虎入室,势成反噬也。中丞以下,亦无一人言法舰入口之利害,而力阻其事者。唯唯诺诺,酿成此祸,此第一失。而大之最大者也,不能早塞海口,绝其接济,此二大失也。基隆开衅后,请战者众,当事犹执上谕不可衅自我开之说以拒人。不知上谕统全局言之,井未言彼处虽战,此处犹不可战,战仍为开衅也。窥诸公之意,真怯懦畏惧耳。基隆虽战,犹希图和议之成以求无事。幼帅意虽欲战,又不知阴为部署,先发制人,徒欲虚张声势,以恐吓法人,致为法人所窥乘。此所谓无谋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谋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谋未发而闻于外,则危也,此三大失也。 幼帅智识既不高,气度又浅露,此时正宜虚怀下士,博采兼收,人可用者用之,言可从者从之。而其驻马江也,惟以钦差位望自尊,凡来言军事者,概不礼接。有杨厚帅之子杨观察,又有观察某,忘其姓,同时求见。二公皆久参戎行,谙于军事者,倒屣迎之,且恐不及,乃托词拒绝,不与之通。志小气盈如此,败非不幸矣。 时闽人以洋布绘各官图,悬钉城内外。图制军,则左手执高王经,右手擎洋药一盒;图中丞,则右手批阅墨卷,左手挽绳一条;图方伯,则身倚银库;图廉访,则向天嘘气;图盐道,则左提爱妾,右抱幼子;图粮道,则身坐仓库中。又一图,则将军执一法人将杀之,制军跪求勿杀,幼帅在旁怒目而视。又一图,专图幼帅,如何图法,则未得其详。又一图,则辱制军已极,有不可形诸笔墨者。盖闻人谓制军事不预备,所筑炮台又不固,百姓请战又不许,非私通法人,必无如此行为。故恨之最深,污之最至。 初四日天将曙,有一夷人入制军署,闽人皆指为法人,谓私通有确证。顷刻聚数千人,毁头门,至大堂,焚轿旗牌伞,意在杀制军与夷人然后已。中丞、方伯急至开导,置若勿闻也者。及廉访至,长揖对众曰:“此实英商,志在讲和,非法人也。倘杀之,英祸又起,尔等亦不利,请退去,如何?”众皆曰:“裴大人平日未尝欺虐百姓,好官也,其言必可信。”遂退。予谓制军懦弱无能则有之,私通法人则未必然,此盖闽人之过疑也。予于开战日,出居城外。初八日,买舟往崇安,回江右。后事如何,则不知矣。 当法人之初抵口外也,岂敢遽入哉?其遣人来,特探我意耳。天津、长江、浙江、广东,何无入口之事?非早有以拒之欤?闽省诸公,胡不识事机之甚也?呜呼!马江败后,东南震动,调兵筹饷半天下。一着之错,全局皆差,可胜叹哉?或谓不放之入,内港可无事,台湾孤悬海外,则如之何?不知台南之险,非得天助,断不能入。观郑成功及康熙间破台事即知之。澎湖水急浪恶,轮船不敢久泊,得人而守,亦不易破。基隆虽不及台南,然使早善筹防,有险可扼处亦多。闻全闽炮台费,莫巨于基隆,所用银二十馀万两,皆制军私人司其事,入欲壑者,几三之二。岑公抚闽时,往阅,知不坚,欲改筑,以前费过巨,重其事,且旋督云贵,亦未暇也。刘省帅初至巡视,亦谓必误事,方奏更造,未及十日,而法人来攻,果受二三炮即毁坏。幸刘公善兵,不然,炮台一失,能复支持乎?故论误全闽之事者,首在制军,幼帅特其次耳。 基隆失事纪略 一谓非尽关李某之罪,中丞实受要人旨,谓宜让法人一步,为日后议和之地,故借此以退军。不然,此何等事?何信李某之深,而不复探其确否也?且中丞非不善谋善战者,当六月初旬抵台北,百无预备,未十日,而法即来攻,然尚败之而去。况法人再攻基隆,乃在七月二十以后,有此月馀,布置岂有不安妥乎?岂反不能拒之,而仓卒以退乎?即谓沪尾失守,何不暂分军回保府城,再筹善策乎?何必全军尽撤,而又若是之速乎?诚有不可解者在矣。 斯二说也,遍访之于人,符于前说者居多,后说则或隐约其词,若是若非焉。其殆不敢明言,恐以贾祸与?抑亦事属子虚,实传之者之妄也,均未可知也。 胡元伟 江忠烈抚皖,城为贼据,以庐州为行省,贼往攻屡败,遂择党中最狡者一人,曰胡元伟,挟重资入京,指名捐庐州府知府,或云指省分发安庆。后以贿赂上司,求得署庐州府事。 当捐时,厚遗同乡官,为之延誉,无一知其为贼党者,忠烈更不知也。履任谒见忠烈,举止合度,议论风生。谓今日守城,应如何布置,皆中机宜。忠烈喜甚,谓得此人辅助,城可保矣。 孰知某夜与贼暗约,大开城放贼入。及忠烈觉时,已不支矣。遂骂贼而死。贼屠城,官军无一脱者。 叶名琛 咸丰七年,英酋以桦船事生衅,叶相竭诚叩祷,掷珓得一签,语隐约,谓过某月十二日后便无事。信以为真,一切军务,俱不调理。粤民欲与英战,亦勿许。及英酋攻毁各炮台,兵船泊城下,占据城中观音山,已至某月十一日。属吏往见,犹曰:“勿惊惧,过明日,便无事。”及至十二、十三、十四,风势日恶一日,叶相犹持前议。至二十一日,遂为英夷执去。其始末详华樵云观察《触藩记》中,独不及狐仙事,讳之也。中惟露叶相两语曰:“各处神签,俱无不吉。”又于注中述叶相上夷船后,命仆回取《吕祖经》一部,隐寓信仙术之意。当登夷船时,某仆随至河干,谓叶相曰:“此水清而且深,相公何不俯观之?”盖欲其投河尽节。以英商通华语,不敢显言也。而叶相艰于一死。及至外洋,英酋以肩舆舁往各国夸耀曰:“此乃宰相,中国第二人,为我所擒也。”年馀病死,英夷用玻璃榇装之,载还中国云。 咸丰三年,贼围江西,陈孚恩办理团练。某日,贼用地道,轰塌新城门城墙二十馀丈。陈闻之,恐为贼杀,急奔往跃龙桥,欲投湖死。其仆追至,挽衣劝之曰:“江公善兵,必有救之之法,既不能救,俟贼入城,再死不迟。”须臾,闻贼败下,城可保完守,遂不死。后入京,以肃党死于塞外。 予谓二公,一以不听仆言而败,一以听仆言而败,使易其道而用之,则叶听仆言必死,何至贻笑于外夷?陈不听仆言亦必死,何至丧身于末路?不皆获忠烈之名以终哉?叶相执去后,有讥之者曰:“不战、不守、不降,不和、不死、不走。二十一史翻遍,如此之人无有。”其言真确而奇也。 洋楼看书 某中丞出,以语将军某。将军曰:“公所对实得体,但此事不可举发,恐彼图赖,以起衅端,关系天下匪浅。我辈惟严缉奸盗,以防其后而已。”中丞曰:“然。”,遂置而不问。 送名条 然则不求之而已得,欲求之而反失,甚矣!其不安命也。 杨玉科 俞学政 将军汇费 向忠武大营溃后,病重垂危,嘱军事于张忠武。而满员和春,志在总统全军,使人入都谋之。文宗遂命为钦差大臣,总理军务。以张忠武为帮办。 忠武知必大败,回营速调步队数万继进。蔡侦知和至,偃旗息鼓,城上阒若无人。和见而大喜,谓畏己。至城门欲入,陈某又力阻之曰:“此蔡贼诡计也。”和复不听,说京话乱骂之曰:“兔仔子,混帐行子!你们怕,咱们不怕。”说未了,蔡已率一军截住去路,城中又出兵夹杀。幸陈某路熟,鞭和马斜走,全队已杀尽。忠武步军不及马队之速,尚隔二里馀,闻而飞进。蔡贼素畏忠武,追和马将及,已伤二刀。忽见“张”字旗在前,遂收兵速回。 自是和胆已碎,不敢再言出战,惟在营优游饮宴而已。忠武屡欲与贼战,不听。即或出战,又常牵制之,以至全军溃败,殉节丹阳。失国家一良将,可慨也矣! 粪船 鲍武襄 贼闻鲍军至,如闻雷霆之震,无不悚惧而挫衄者。同治三年,克服金陵,馀党窜入江西。有伪康王者,强悍而诡诈,官军皆畏之。窜据金溪许湾,为死守计,内筑高垒,外下鹿角桩三重,官军屡攻屡败。沈文肃奏调鲍军至。五月初旬入省相见,文肃问平贼之期,曰:“不出一月。”是年乡试,八月已不及,问十月可入闱否?曰:“可,公但预备试事。” 翌日兵发,部下有四营官倚为左右手者。一营官先至,不待命,帅千人出战,大败,伤六七百人。鲍至,谓挫军威,大怒,斩之,痛哭流涕,跪拜其灵,命左右皆被孝服,以慰军心。明日出战,下令:有进无退,退则后队斩前队。分一军绕其后,一军夹其旁。而康逆势成困兽,亦出兵死斗。 是日阴风惨合,杀气腾天。炮火之声,号呼叫喊之声,震惊数十里外。须臾,绕后一军,乘隙入其垒,康逆稍却。前军复拼命拔鹿角进,贼遂溃,杀其精锐殆尽。积尸如山,血流入河,三日犹赤。自卯战至酉,历七时始败。武襄曰:“从未见此贼有如此之恶战者,虽胜之亦幸也。”贼初有三万馀,至此仅馀残卒二三千,溃窜建昌宁都,欲入福建。武襄随后追杀之。未一月,全境肃清。十月果行乡试。武襄后封子爵归,不出为官。 人有传其押妻一事者,谓武襄少年,亦一无赖子,好赌博,赌辄负,家资罄尽,无可典质,遂押其妻。得数十金,复输无一文。无可奈何,遂投军,每战必前,左手不良,右手挥大刀,当者辄靡,积功至大帅。归后,赎其妻还,仍膺诰封,为一品夫人。 予观自古名将,其初多恣雎横纵,不可缚之以法。盖非此不能舍身家性命,以立大功成大业也,岂独武襄一人哉?汉武所以有取于奔踶之马,跅弛之士也。 张格耳 杀安子 借夷杀降 盖平捻匪,铭、鼎二军之力居多。铭者,刘中丞铭传;鼎者,潘中丞鼎新也。合肥攻苏时,贼逆郜伍等伪王十八人最猛鸷,合肥畏之,虽借外夷之力亦不能破。遂遣程学启往说降,谓许免其罪,并奏请封爵,授提、镇等官。及降后,醉以酒,尽杀之,与马端愍同。故借夷、杀降二事,颇为一时所訾议云。 卖奏 南横党 中兴功臣家 开潘氏仓 及入京供职,屡图报复,无隙。值英夷犯粤,穆彰阿、琦善受重贿,归罪文忠。宣宗询及文恭,文恭遂乘此媒孽其短,以助穆、琦。故文忠得罪,与有力焉。 王有龄 桂清性畏怯,统大军剿贼江南,闻风即遁,退驻常州。贼追至,围城时,城中兵甚多,百姓亦愿登陴死守。而桂清惧甚,欲走。兵民流涕挽留,不听,乘匹马出。有阻其行者,即杀之。某门贼未围,即斩关出,守城门兵皆被戳。 主将既走,满城惶恐,贼乘此破城,屠戮无孑遗,被杀者十数万人。至今逢屠城日,家家斋戒,向野焚纸钱悲哭,争痛骂桂清于不已也。予在常州,亦见而感伤之。后桂清卒以逃走伏诛。 有龄骄淫贪纵,在苏日官以贿成。时或招妓至署中,度曲侑觞。兴之所至,则往妓家,数日不返。文书亦提往彼处阅,几有冷泉亭判事之风。后升浙江巡抚,城破殉难,晚节独胜桂清。 时破城者为伪忠王李秀成,秀成颇欲以假仁假义收服人心。赵景贤守湖州,杀贼十教万,后擒至苏州,众贼皆欲食其肉而寝其皮,秀成独敬仰赵忠义,亲解缚,待以隆礼,百端设法劝之降,不听,然后杀之。及有龄死,秀成亦太息曰:“真忠臣也!”命众贼寻觅其尸,以厚礼葬之。 丁日昌 上海道缺出,候补道某资格勋阶均可得此缺。丁初面索端砚二方,某不解“砚”为银,“方”为万,竟以两砚进,大拂其意。候补道杜某闻而悟,遂从广东汇银二万两进之,即署此缺。上海道缺最优,一年可入银三十万两,杜某至此为富翁矣。 外洋事,一意主和者为李合肥,次则丁。是时有和夷状元,和夷榜眼之目。和夷探花为某,盖亦有其人矣。 孔宪谷 军机绰号 盖礼亲王遇事随人后,不出主意,有如跟班。额相虽作事,但听人呼唤,有如老妈子。张相年高,日事游宴,不问国政,有如大家供养老苍头而已。许尚书稍有权柄,有如丫头,在太太身边出入,可以传话。凡官衙中仆役,老爷、太太俱喜其人者,则使之跑上房。是时孙尚书一人最红,信任最专,故以此譬之。 报销 假旗号 蒋果敏益澧 甲戌,东洋生衅,政府意在和。而穆宗特召蒋进京,政府设计阻挠,不令召见,恐其主战也。 熊猿 王庆祺 飞蛇 公主 初彭龄 至仁庙发遣新疆,其子祁隽藻,年方十五六。新城陈用光为山东学政,祁应童子试,一见知为大器,以女妻之。 海安轮船 童福承 后穆彰阿荐为上书房教授,某御史极力弹之。 观剧 南昌县汪以诚亦以演剧为命。章门优伶中,略可人者曰“四九”,扮旦脚,汪极爱之。嗣是一抚一县,尝令四优递演,不问民事。 河员侵吞 近数十年,以国用支绌,河工费大加裁减。每年额修理银七十万两。 卖猪仔 许乃钊 烧圆明园 后彭刚直公知其事,屡欲杀之。每至浙江,使人访拿,则皆曰已死矣。刚直笑曰:“我来浙江,则彼死;我若去,则彼仍生。然终难潜遁,不知何日遭我手?”龚某向在家武断乡曲,把持官府。自是深匿其迹,不敢出露,恐刚直访得而杀之也。 孙佩兰 癸酉顺天磨勘 各试官试毕后,恐磨勘出弊病,于己有处分,多遣送磨勘官数百金,以钳其口,遂无不模糊了事。且恐他日为试官,被人磨勘,不得不预为己地者。故近数十年来,从无因磨勘降罚试官,革去举人进士者。 独顺天癸酉乡试,主考为全庆、胡家玉、童华、潘祖萌,而磨勘官则为梁僧宝、黄倬,二人素不识情面,亦不计后患,秉公磨勘,革去举人甚多,主考官亦降调有差。好事者遂作八韵诗一首,止记五联云:“文章全不识,胡乱取人才。祖德夸门第,年华仗酒杯。锵鸟频翻弄,公羊活劈开。头昏真痛矣,眼瞎亦哀哉。一醒黄粱梦,功名尽化灰。”首二联嵌主考官名姓,末一联嵌磨勘官姓。童华善饮,闱中日沉醉,不以阅文为事者。《书经》题为《鸟兽锵锵》,有人文云:“鸟与鸟锵,而不与兽锵,不得谓之锵锵;兽与兽锵,而不与鸟锵,不得谓之锵锵。必鸟与兽锵,兽与鸟锵,而后谓之锵锵。”策题中有《七十曰老,《公羊》曰》云云,而某人习闻都中称太监曰老公,遂画“七十曰老公”为一句,下加一“而”字,云“而羊若曰”。策题中又有“民”、“日”二字,某人谩合“民”、“日”为一“昬”字。又有“豁”、“目”二字,其人误读“豁”为“瞎”字,遂俱遭斥革矣。如此笑话,主试官俱看不出,悲夫! 曾惠敏 范鸣和 范公文章富赡,尤精衡鉴,自改名后,常司文柄。某届分会试房,得直隶一卷,曰:“此必张之洞也。”盖以二场经文藻丽,三场对策淹博,直隶无此才人故耳。总裁亦阅而大喜,拟中五魁。及写榜时,卷忽失去,遍寻不见。榜发后,忽从帐顶落下,不解何故。 下届范复分会试房,张公卷仍落其房中,阅至二、三场,藻丽淹博如前。又惊曰:“此必张卷无疑。”荐之总裁,即批中。迨填榜坼弥封,果张之洞也。然则科分前后,亦有定数,人可不必妄生希冀之心矣。 端慧太子 因某知府止捐 此人对答甚奇,殆痴呆之辈欤?抑憨直之流欤?不然,心果不愿捐,故托滑稽之说,以寓讽谏之意欤?均未可知。 金安清 文忠发遣后,浙江金安清倡义捐金赎罪,通信至粤中茶商及扬州盐商,其中有感受文忠恩惠者,有敬重文忠德望者,无不踊跃从 事。或出一万,或出数万,仅十馀人,已有数十万。议捐十万以赎罪,私贿穆相若干万,某某权贵若干万,求助力,无阻挠。计定,遣急足二人至新疆,报知文忠。文忠回书曰:“此事断断不可,以贿免罪,其如天下后世何?虽终老边徼,不愿出此。但蒙公盛意与诸商厚情,事虽不行,心实感之。乞详开姓氏里居一纸,纵不能图报,令予知某某皆义士也。”于是金不费一饯,而仗义之名闻于天下。 后文忠赦回,任陕甘总督。欲用金,招之至,熟察其为人,轻浮狡诈,不可用。以重礼遣之归。报前日厚意而已。 金甚富文藻,下笔千言。自是干求大吏,稍不如意,即摘其短,拟稿寄都中御史奏参,无人不畏之。屡干浙抚杨昌濬,杨公惧其生事,不得已荐盐务中一馆,每年俸六百两以安之。尝至江南见曾文正,文正极其尊礼。人问故,曰:“此等人如鬼神,敬而远之可也。”独彭刚直则不然。偶至浙江,寓西湖上,金欲往见,托万墀轩方伯为先容,谓公乃一代伟人,愿一亲光仪为幸。刚直曰:“所谓伟人,非英伟之伟,乃蒲苇之苇。予草包也,但知杀人。如来见,即杀之。”金悚然不敢往。故生平所畏者,惟刚直一人而已。 禁中宝物 潘中丞蔚,时为通州巡检,得翠玉白菜一颗及大皮箱一口,封固,不识内藏何物,俱献之。太后大喜,下诏褒美,调升知县。盖箱中皆御用物也。中丞素精岐黄术,太后每疾,服其药必愈。于是,不次擢用,至掌封圻。某年移节长沙,值乡试,例作监临。湖南士人撰一偶语云:“监生作监临,斯文扫地;巡检作巡抚,医道通天。”中丞闻之,与人言不讳,反沾沾自喜曰:“到底『医道通天』四字,足表扬予之生平也。”中兴以来,不由军功,以九品微员升至封疆大吏者,中丞一人而已。 又江苏知县余斌,为官贪鄙,私以贱价购得琥珀灵芝草一枚,其草在琥珀内,通明透亮,叶叶可数,月大则现三十叶,月小则二十九叶,如尧阶蓂荚,历验不差,乃稀世奇珍,无价之物。又购《九成宫帖》一通,有圣祖御笔题跋,此乃初拓本,人间所未见者。梅公为御史时,奏参余劣迹,并及私蓄御物事,藉其家得之,革职治罪。盖天球、河图,非小臣所宜藏。甚矣!其不敬也。 奴婢视军机 其仆乃投王处,虚辞谗搆,王闻而怀恨,入见六王曰:“昨访问闽人,均言勒抚劣迹甚多。前实误听,此人非独不可升迁,且宜降凋。”六王默然。时左文襄在军机,闻而大怒曰:“王某可杀。前誉勒抚者,想欲得其贿赂;今毁勒抚者,想未满其所欲。心肠反复,惟利是视。此人在政府,安得不坏天下事?”即拟奏杀之,王急甚。六王极力劝解,怒犹未已。旋请太后逐出王文韶,不得在军机,以平左心。数日得旨,则命左侯为两江总督矣。 时政府诸公,谨慎缄默,无措置大才。左侯视之蔑如,遇事断以己见,他人不能参末议,颇有颐指气使之意。翁叔平尚书心不平,私语同列曰:“左三先生功诚高,然我辈岂绝无赞助之力?使当日奏请天下军饷,政府不时调发,事未有不掣肘者。不闻『权臣在内,大将不能成功于外』乎?何其呼使我辈,如彼之营官、哨官、百长也?”潘伯寅尚书曰:“所比太高,直以奴婢视我辈也。”及其出也,莫不喜形于色云。 丁日昌 乃自明万历时,西法入中国以来,人人惊为绝学,即我朝精天文算学诸公,亦多推重之,不解何故。吁!予知之矣,大抵历算之家,每欺人不能识,往往隐约其义,颠倒其法,艰深其辞,虽甚粗浅之端,亦必令人茫然而莫辨。而又尊崇西人,以高吾学。谓吾不独通中法,兼能通西法,遂藉此以显著作,以博声誉,以愚天下后世。不然,岂真不知西法之不及中法哉?昔之算天文者,以闰易失,每争岁差之法,谓算不精。七十年后,或差一时,或差一日。予谓七十年后,如差一时,八百四十年,方差一日。七十年后,如差一日,二千一百年方差一月,尚不至如西法三年中便差一月也。此自汉以来,未闻无闰之年,月圆十三次,有闰之年,月圆十二次。算差至如是者,则又何取不识算闰之西法哉?抑又思之,土圭测量之法,原为算闰而设,恐算闰不确,则不能定时成岁。若如西法无闰,但依大月三十一日,小月三十日算去,则死呆之法,何人不知?何人不能?又何必设日官?非独西法无取,即中法亦可谓矣。甚矣!举世为西人所愚也。 左侯最恶丁尊信夷人,在政府与人言,每称之为“鬼奴”。李文正闻而止之,恐传入丁耳,恨及于己,但低声向左语曰:“小人之尤也。” 魂兮归来 焚毁教堂洋行诸案 盖法夷主天主教,入教者不敬祖宗,归必毁其神主。且一人入教,举家皆从,无得有异。英夷主耶稣教,则仍敬祖宗,或一人入教,父母兄弟妻子俱不愿者,亦听之。 其初,天主即耶稣,本一教。传之既久,遂分门别户,各祖其说,以惑世诬民矣。 吾省向有三大书院,曰豫章、友教、经训。有三小书院,曰洪都、东湖、西昌。肄业者殆千数百人,闻知此事,人人愤怒,遂约杀洋夷,毁教堂,以某日为期,并造诛夷安民旗帜数十。 时沈文肃抚吾省,亦痛恨此事,私喜江西士人义烈,恐其不胜,阴谕南昌县,以勇二十名,冒士人衣,当先入堂。是日,士人号召百姓数万至,围住三堂,毁为平地。杀夷目二人,一真夷,一假夷,馀早逃匿。寻至内室,果得孩骨无数。夷受此创,即至总理衙门,要挟皇上,勅江西巡抚严拿首从,赔修教堂。 奉旨后,文肃伪出火签数十,遍处拘拿,仍阴令士人召百姓数万围衙署,声言:如敢拿人,先杀官,后再至九江杀尽洋人。皇上许其通商,我百姓不准存留江西界内,存者即杀,其如我何?文肃即命巡捕官出,假意劝曰:“请大众退,立即收回火签,不敢再拿,如何?”众曰:“诺。”遂散。文肃因据此情形入奏,夷人果惧,模糊了事,仅赔修教堂银七万两,然亦不敢再修矣。 逾数年,九江数夷目乘大船至章江,谓欲创立教堂。刘公蚬庄为巡抚,亦授意于六书院人,召百姓数万至河干,抚、藩、臬及合城文武大小官员故意示尊礼洋酋,齐至河岸迎接。而士民一面拆毁巡抚及各大宪轿,极口肆骂官长,一面挥大石至夷船,齐喊曰:“杀!”其声如雷。夷人魂魄已失,又见岸上官为士民所困,狼狈已极,无有为作主者,立刻舟回九江。故法夷最畏江西人,省垣二十余年无天主堂。为此,沈文肃督两江时,建德毁教堂二十二所,杀夷二男二女。闻赖文肃之力,建民不至十分受累。其如何结局,当时记甚清,今忘之矣。 某年,有外夷十九人至长沙,欲立天主堂。忽一夜被土人杀尽。巡抚王公文韶闻而惧甚,时曾九帅、刘制军、杨制军诸巨公俱在家。王公请至,曰:“此事若不办,必启衅端,乞访拿为首数十人,杀以抵之,何如?”诸公答之即出。而满城已张贴讨夷檄文并传至九江、上海等处。大意谓:“皇上畏汝,我百姓不畏汝,如来报仇,即与汝战,决不宽饶云云。” 翌日,诸公复王公命,呈册一本,曰:“册中二十二万人,皆为首者,请中丞发火签拿之。”王公榜徨无计,谓“拿则必激变,不拿则必获戾。”忽飞书至政府求内用。既去,后继之者亦不敢办。而洋夷见檄文甚惧,兼知中兴名将,大半湖南人,皆精于兵法,且隔洞庭湖,铁甲船不能至,无如之何,作为罢论,但戒诸夷以后不必往湖南也。 又光绪十馀年间,镇江有一卖粉团者,偶在洋街便溺。向来洋街设人分巡,曰巡捕,首戴一无缨凉帽,帽上安一兰结,身穿号衣,手执鞭箠,见有高声叫骂及两人斗打与挑秽物而过者,则以箠乱鞭之,虽头破身伤,在所不顾。见有便溺者,则执至洋行内,囚一房中,四围黑暗,下复秽湿,曰坐水牢,往往受其蒸郁之气而死。必与钱赎,或十元、八元、四元、二元,方放出去。巡捕见卖粉团人必无钱,始则鞭挞,继则拳挥脚踢,其人受伤重,倒在地,气息奄奄。见者皆不服,遂追巡捕,巡捕逃入洋行。须臾,聚至数万人,围其行。内一洋人放洋枪,众愈怒。有一十五六岁人,武艺甚精,身轻如鸟,带火种纵上洋屋,揭开屋瓦,放火而下,立时焚毁。凡镇江洋行,一齐围住,肆意焚毁。幸道府闻而即出,极力劝阻,仅焚去六七行。然而所失已百万,英领事衙门亦在内,所失较多。而镇江人恨犹未已,明日人数愈聚逾众,声言当烧尽洋行,杀尽洋人。自今不许在镇江开码头。内颇有能者主谋,知必报复,已预备战事。诸夷惧甚,初犹要挟通商衙门勅两江总督曾国荃赔银数百万,杀为首数十人,不从则调兵船至开战。九帅笑曰:“无故伤我华人,咎有所在,欲战则战,赔银则不能。”九帅威望素重,闻而愈惧。初,九帅阴命常镇道相机行事,可了则了之。而遇事往答赔银四万,诸夷遂借此允诺。幸其人未死,镇江人亦遂解散。自此诸夷约束巡捕,不敢如前猖獗矣。 大抵外夷敢挟制皇上官府,不敢得罪百姓。盖彼兵船不能长驻中国,又不能杀尽百姓,倘深其怨毒,则容存无地,交易无人,而且祸起仓卒,难以测度。故每逢百姓滋事,彼必退怯,不敢与较。沈公、刘公窥知此意,故皆借百姓以挟制外夷。独王公在湖南,一己之利害祸福太明,致畏避而去;其实彼时能坚然不动,终归无事,兼可得名矣。 又四川大足县教民猖獗已极,有余蛮子者,任侠之徒也,好平里党中不平之事。近村近县,遇事必推之为首,惟其言是听。余某遂倡议杀教民,一呼而起者数万人,皆苗蛮杂类,亡命之流。凡邻近教堂,尽行焚毁,入教之家,无男女尽杀之,并擒教头一名,乃法国贵官。法夷急甚,挟四川总督发兵前剿,救出此人。余某云:“官兵若来,先杀此教头祭旗,然后开仗。”法夷愈急,无计可施,即得托人往说和,愿出银赎回。余某云:“须立议字,以后不得复仇,并不得在此处行教,赎资须二万两方可。”法夷一一依从。于是,赎银议宇及教头,两面经通事交割清楚。教头放出,行至数十里外,忽有他党,若强盗者数百人,至曰:“此奇货可居也。”一拥擒去。法夷大怒,要挟官兵前进,志在杀尽此辈,以泄其愤。而此辈缚教头于旗竿上,立阵前,谓战则先杀之。法夷见而慄慄,官兵亦不敢动。闻现尚鹬蚌相持,未知将来如何了结,此亦一大快事也。 予观外夷与乡勇战必败,如广东榕树头一役,全军几覆,若无汉奸,则巴酋就擒。又如某一役亦败,某一役再败。叶名琛惟不许百姓与夷战,故被执辱。何制军惟不许福民与法战,故一败涂地。林文忠惟能鼓民助威,故英夷屡战屡败。然则百姓之义愤,固大可用也,患在大吏不善用之耳。最怪天津毁教堂一事,曾文正太无胆识,太示懦弱,末路声名,因之大损。 当同治庚午年,江南屡有控失小孩案,梅方伯重悬赏格,拿一匪者,赏银百两。某日,城外百姓数人,见二人在前,小孩数人随从,可离一二丈,其人行,孩子亦行,其人止,孩子亦止,颇疑之。遂喝曰:“拐子。”其人即走,因人多被擒,交官领赏。问官分开研鞫,其一五毒备施,不招;其一新入党者,供曰:“彼前日诱我为此,谓可得厚礼,拐一童,卖教堂内,可得银二十两。”问:“买去何用?”曰:“不知。”“用何法拐?”曰:“以药成饼,路中见孩子,绐之食。其药香烈异常,孩子无不爱食,食后自然随来,不用捆缚。”问竟定案,一正法,一充军。 到处都有失去孩子者,而天津尤甚,百姓俱探知在教堂内。一日聚众千,焚其堂,杀洋男二人,洋女二人,皆寸割其肉而食。搜出孩骨无算。时陈国瑞在此主令,喝焚喝杀,其实无陈亦势所必为。而法夷受此伤,即调兵船至大沽口,谓不杀陈国瑞与为首数十人及赔修教堂,即开炮攻天津,再攻都城。直督崇厚闻而惧甚,朝右诸巨公亦皆忧惶无策。天津人独不畏,已聚数万人,预备与之战矣。适曾文正入朝,法夷畏其声望,不敢动。朝廷上下皆喜甚,谓可倚赖之以伸国威,天津人亦谓必能如林文忠,助百姓以制服法夷矣。孰知文正志怯气馁,恐一战不胜,则罪归一人,遂阴主和议。又不敢遽出诸口,知苏抚丁日昌多谲诈,奏调至天津办此事。丁遂扬言:“今日惟有和耳,万万不可战。”许法夷杀为首十八人抵偿,赔银八十万。惟力言陈不在内,不能杀;天津府知府张光藻,只可充黑龙江军,亦不能杀。盖太守颇右百姓,法夷初欲杀之故也。所杀十八人,皆死犯,许每人给银五百两,安养其家,买其认供。而十八人皆谓此乃义事,怡然就戮。自丁倡此议,文正力主其说,人无敢违之者,朝野大失所望。天津人初恨曾,后尤恨丁,出一讣状曰:“不孝男丁日昌,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考某公。”下备列十八人姓名,云:“痛于某年某月某日,舍身殉难而亡,凡属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士哀此讣闻。孤哀子丁日昌泣血稽颡,期服侄崇厚泣稽颡,护丧功服弟曾国藩拭泪拜。”张贴都中。天津殆遍。和成后,值文正生日,朝贵皆幸无事,在湖南会馆公开庆筵,召优伶演剧。湖南人颇不悦文正此事,作一诗曰:“笙歌嘹亮寿筵开,丞相登场亦快哉。知否黑龙江上路,满天风雪逐臣来。”用白纸写寸楷,伺文正将至,高贴戏台上。文正入见,满面羞惭,即出归,满座亦旋散。 论者谓文正功业虽高,而韬略不及林文忠远甚。夫法夷借行教以诱杀小儿,渺视中国,残虐吾民已极,斯时正曲在彼而直在我,声罪致讨,为有辞矣。倘文忠当此,必激励士卒之气,大张燮伐之威,使彼痛受创戳而去,以后不敢复如此猖獗也。或谓彼时夷船夷炮,俱不及今日之坚利,恐文忠当之,未必能操必胜之权。予曰:然则彼时夷人不甚强,文忠故能胜之,顾何以夷攻定海,攻乍浦,攻镇江,攻江南,势如破竹,无一敢抵御之者?岂非事在人为乎?况敌技虽精而益精,善兵者自更有别法以制之,断不致束手无策也。当文忠时,承平已久,人不知兵,然且以新练之卒,抗倔强之虏;今文正经百战之后,兵皆熟于行阵,名将又复如林。而卒以畏懦退缩示弱外夷。此一役也,实关华夷盛衰之大局,岂天欲荼毒中原,故不牖文正之衷耶?夫当咸丰末、同治初,东南有粤寇,西北有捻匪,有回匪,其和也,实无可如何也。若同治六七年以后,群寇俱平,正可乘百战兵威,并力外夷,使文忠膺兹重任,岂肯一日纵敌,为数世之患哉?然此皆焚毁教堂洋行之事也。 外尚有吾民与夷人互相争斗者。如同治十三年三月间,有宁波某在上海法洋行中供役,主人虐使之,身毙。宁波人不服,遂兴问罪之师,凡同乡糊口洋行者,概限二日辞去主人,会集某处。一呼十万人至,法夷颇惧。英夷恐激变,则各洋行必受焚毁之祸,勒令法夷,以凶手偿命,尽礼赔服,并厚恤死者家,如不允,即助宁波人与之战。凡夷人殴毙华人者,向为夷官袒护,不抵命,止圈禁九月,便释出,官府亦无奈之何。今法夷畏宁波人,复畏英夷助之,遂不敢复庇,真凶交出,杀以抵偿,馀亦一一如英夷所言,宁波人方许罢兵。盖自外夷扰中国以来,汉奸多广东人,次则宁波人。而一切交易通事与洋行洋船服役,皆赖此二处人之力。且平日伎俩若何,又早为所窥破。宁波人生心,必勾引广东人亦生心,便在中国立脚不住。故外夷最惧怕此二处人,不得不屈服也。 又宁波府有一会馆,曰四明公所,近法夷租界,法夷拟出银五十万两买之。今年三月间,托上海道蔡和甫玉成其事,以一月为期,蔡往向宁波首士说,不允,愠甚。私谓今日外夷势强,要挟皇上,索某某地方,即不敢不畀,何论此一府人,有何力量?到彼时,令法夷强据为己有可也。届期,法夷未得回音,以为事已说妥,即率人往拆其屋。宁波人骇然,邀数十人往阻之,法夷不问来由,即开洋枪击毙十二人,宁波人大怒,谓有业不能自主,动辄恃强伤人,尚复成何世界?遂如前法,招回各行乡人,并通知广东帮。广东人亦大怒,谓今日恃强拆宁波会馆,明日必恃强拆我广东会馆,此风万不可长,亦招回各行粤人。一呼而聚者十数万,预备洋枪大炮 ,攻击其洋行,与之对垒。凡法夷电线、电灯及各机器,尽行毁坏。一面围上海道署,声言先杀蔡道,再杀法夷。于是闭市六七日,轮船到岸,无人起货,岸上之货,无人送上船。诸夷慌乱,英人尤甚,遂出而极力讲和。宁波人谓非交出真凶十二人抵命,断乎不能和。苏抚闻之,恐酿成大祸,亟命聂方伯至上海劝解。聂初欲以官势压宁波人,法夷又恫喝总理衙门发电至上海,谓四明公所宜归法夷,所杀十二人即作罢论,以免启衅用兵。宁波人愈怒,谓皇上畏外洋,我辈不畏。今日无论政府不能强我,即皇上亲临,亦须与法夷生死一决,看其能胜我否。于是诸夷及官吏俱束手无策。而英国贸易最巨,尤恐开战后上海必踏为平地,一切资本俱化为乌有,则所失何止万万两之数?复百端向宁波人婉转劝导,谓所毁法人电器各项,实值银数十万,似足抵十二人之命,则此事可两作罢论。至于四明公所,法人不得再占,所拆毁处,令其赔修,处罚银一万二千两,分赡死者之家。而方伯亦存畏外夷之心,再从旁尽力劝解。宁波人见如此了结,尚不至十分无体统,且又却情不过,即得允答罢兵寝事。是役也,实由蔡道误成此祸,幸而和释,不然,战事一开,蔡首其先授矣。 蔡本洋行一买办,报捐道员,以善媚洋人,要挟朝廷指授此美缺。自抵任后,惟外夷之言是听,不敢一语牴牾,且恒恃其声势,抗衡上官。如春间江浙一带饥荒,米价骤涨,遂禁止不得贩买出洋。而蔡道胆敢私代倭夷购米一百五六十万石,运往其国。后经大吏查出,方奏参革职治罪。诸夷忽出面抗拒曰:“数十年来,为上海道者,无一人能通达中外情形,独蔡某智识高深知之。此人匪惟不可革治,并不可更动。如或更动,我辈即开兵端。”大廷闻而畏惧,竟不敢更动。然则黜陟之柄,亦为外夷所操,不能自主,此复成何政体哉! 夫以一府之人,齐心攻夷,夷尚畏而降服。若以天下之大,兵将之众,鼓励忠义,与之对敌,彼安得不畏者哉?甚矣!中国如此之弱,外夷如此之强,而自余观之,弱者岂真弱,强者岂真强?特执政诸臣之怯懦,有以酿成之耳,可慨也夫! 孙楫 癸丑散馆,赋题为《龙见而雩》,楫自谓熟于本朝掌故,用大雩字三抬头。阅卷官五人,祁寿阳相国总其成,拟列第三。文宗览之,大批曰:“我朝列祖有常,雩无大雩。孙楫世家子,何冒昧引用,不识掌故如是?”着降附二等末,改为主事。 诸卷旋发下军机处,相国见批大恐,入请罪。出,惧尚有错误,拟再倩人遍阅。胡总宪家玉时为军机章京,即使阅之,色变不答。尚书麟奎问故,曰:“予以探花散为部署,乃生平第一伤心事,章京八人,何独使我阅此卷也?”尚书曰:“满州传胪,自予一人始,予亦改为主事,则此恨非独君有矣。”总宪散馆题,为《拟司马相如子虚赋》。赋成,斑驳陆离,动人心目,惟“乌有先生”误写成“乌有先王”,倘遇爱才者,则“王”字出头一撇,加之甚易。而总宪素负才名,书法尤冠一时,忌之者众,故特摘其疵累,皆不肯援笔以保全之也。 张南皮 而置国事于不问者,尤莫如南皮相国。往戏园观剧,是其日日功课,谓某伶色佳,某伶技佳,某旦昆曲佳,某生二簧佳,是其日日议论。光绪十六年五月二十二,都中忽大雨如注,无日不如是,直至七月初旬方休。城内有水深一丈或五六尺者,城外有深数丈或一丈者,为百年未有之奇灾。皇上发银数十万救济,司事者议施赈之地,有谓在此城外设局者,有谓在彼城外设局者,十数日尚未决。而灾黎死者已十数万,其命悬旦夕者又十数万。有举以告南皮者,南皮掩耳不听,曰:“不过灾耳,何用如此张皇?”观剧如故。六月为其八十生辰,大开筵宴,广召声乐,十数日夜不休。有谄媚相国者,献六字联语云:“绥万邦,屡丰年。”真可谓对症发药矣。而南皮居之不疑。时都中官绅,颇有助赈银者,南皮不得已助银千两,然犹为其父奏请一匾额,以为夸耀云。 耆英 文忠由陕甘总督告病归,路出章门,爱百花洲静雅,暂寓此养病。勒公少仲见之,问及广东事,谓皆误于琦公一人。文忠曰:“余向在江苏,与琦某同僚,知其明达吏治,虽不谙夷务,尚未至于极甚。所可惜者耆某耳。余在粤,自省垣至澳门,节节布置严密,任外夷船坚炮利,无所施其技。自耆某至,则尽毁坏余规制,夷船可直达城下,不能拦阻矣,谓非可惜乎?”盖沿海炮台,琦相受贿,已拆去一半。耆制军英至,复受英夷重贿,则尽毁坏无馀矣。斯时英夷极趋媚制军,至以其头目之子,名巴夏哩者,拜之为义父,于是制军惟英言是听矣。 许振礽 昔年羹尧在陕西时,有某状元往拜。年曰:“一状元六品,便用如此大片,则大将军当何如?”遂命蔑匠以篾织成如屏风,直可八尺,横可五尺,书“年羹尧”三字,往答拜。道旁观者,莫不惊异。至门,仆从呼司阍者曰:“接大将军名片。”司阍者曰:“名片何在?”曰:“在此。”遂扛至中庭。某状元见而失色,谢罪而已。盖某状元名片过大,直几一尺,横几六寸,年故以此戏辱之也。不然年曾入翰林,曾用大片,何乃出于是乎? 近奉新许振礽,初入词馆,循例用白帖大片,拜毕,旗员鄂顺安者,以陕抚入觐,许往拜,备白帖,称世侄。旗人忌讳最重,见而惊,惊而怒,掷之地,拒不见。明日入朝房,遍语人曰:“此次入都,气运大不好。”争问故,曰:“予祖父以武起家,从无得科名者。昨有一翰林来拜,称世侄已奇。且余家无丧事,而用白帖,岂非凶兆乎?”问何人?曰:“许振乃。”盖不识“礽”字,而读其半边也。闻者莫不匿笑。 又旗员德兴抚吾省时,袁州小有盗警,忧形于色,见乡绅必曰:“盗贼充斤。”如何如何。盖《左传》本“盗贼充斥”,今少读一点为“斤”,与读“礽”为“乃”,真可谓鲁卫之政矣。 曾文正妾
民国二十一年壬申仲秋男溱敬跋。 府君讳昱,字宋卿。幼孤,从长兄仲孙先生为学。既长,博雅渊懿,擅名于时,与仲孙先生相埒。同治癸酉当选拔萃,以未岁试,与成格不合。学使者为李公文田,粤之名宿也,特以充贡,庠序无异言。 君性倜傥,好讲求生民利病与天下治乱之故,崇正论,病邪说,凡中朝贞淫进退及政事之兴替,祸变之起伏,皆有籍录,以验其后。 中岁沦落,不得行其所志。尝历居谭序仲、沈品莲、梅筱岩诸巨公幕,从不千以私,相与讨论一世之成败是非,声气辞色,不少假借,诸公皆敬惮之。沈公居闽,藩属与法兰西用兵,君以防策亟诤之。沈公以诸帅臣难与进言,且曰终归于和,不虞战端,卒有马江之败,闽疆残震。 君久游上元、云间诸郡,习知蚕桑利,亲购桑秧,聘蚕师,著《蚕桑简要录》,教于邑中。数年,城乡桑成者至十万株,邑沿河有坝,置水碓,节节壅遏,水旁溢,坏田庐,舟行触坝,辄致沉溺。初,黄树斋侍郎欲毁之不能,君筹费给各坝,晓譬窾切,竟夷其害。 光绪乙未以后,朝廷渐更新政,士多习《公羊》说。君引为深忧,言之则愤形于色。以贫故,晚应河南抚臣松寿教读聘,州县所馈节规约千金,皆坚却不受。出则布衣小车,无有知为中丞上宾者。所著有《公羊证谬》二卷,《史论》六卷,《见闻琐录》十数卷,《马江战事本末记》一卷,文集十四卷,小说八卷。 斯逸氏曰:君卒年六十馀耳,不及见斯世今日之变,何其幸也!不幸而存忧愤,复何如耶?在后嗣之人,无有远迩,能善承所志而推之,见诸行事,则不朽也。生序之,死铭之,于是焉传之,予之文盖末矣。 附录二:欧阳宋卿六十寿序 予尝言人之真友朋,皆在草茅韦布时,至宦达后,则不能得。才过中年,即又多就沦落。自己卯交先生后,论交海内既二十年,少者壮者,已多不存,而特达俊伟之人,更寥寥无几,抑且数变不终。世之取友者,必求畏友,必欲居人之畏友,不知友以畏言,危道也。吾罕见其有终者矣。易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友朋之道,斯其至乎?惟予先生得之。先生幼即更变,数十年中,何啻取史乘?千百年之治乱正变,而身历之,不得有为于其间,幸身仍存在,志不终汩没,若得丧则命也,其终觞焉,勿辞。 附录三:欧阳宋卿墓志铭 呜呼!先生享天之赋命,六十有六年。当海内右文之对,先生故以文名,既其中身,蒿目事变,尝因时会建其戎机,而不克纳,崖疆之险,因底于贼。戊戌庚子,朝野继乱,蜩螗沸羹,以迄于今。譬彼舟流,莫知所届,先生独崖崖不惑,庄辟矫立,不畏群小之诟,不使其子弟庞邪诡背,以捷猎嘘呵幻泡之富贵。呜呼!夫非《洪范》所谓“有猷、有为、有守”之人欤?夫非《皇极》所谓“使羞其行而邦其昌”者欤?乃寂寂焉忽以没也。晚遘兹世,其寂寂者固其理也。自铁轨交通,百世之冢掘暴满野,先生之魄其永永安固厥宅,则幸矣。 子曰汪,曰沂,来请志,是不可不志。且铭曰:“筮短龟长卜毋然,相协厥道,维子之贤。知己后死交忘年,献言泐幽涕汍涟,报兹空文诺生前。” 宜黄欧阳宋卿先生绩学多才,以明经遨游公卿,所至羔雁充庭,声称藉甚。为文贯穿经史,出入诸子百家,每一搦管,洋洋洒洒辄千万言。尤究心经世之学,于历代朝章国政、兵事边防,博考旁稽,能屈伸指而言其得失。足迹所经,山川阨要,风土人情,靡不诹咨故老,遍览熟识。盖其怀抱宏远,志欲有所树于时,不屑屑以文士自囿也。 戊戌岁,余扶豫章,始耳先生名。洎辛丑,移节大梁,延先生至署,授儿子光耀、光裕读。见先生训课之暇,正襟危坐,终日无惰容,间与商榷今古,博辩雄谈,滔滔无竭,辄私心叹服不置。会余随跸北上,转官京师,先生亦别余去。旋于甲辰归道山。嗣是以来,人事軥录,与先生之家久不相闻问。 今夏在闽中,哲嗣希宪来谒,则距先生之殁且十年。岁月如流,大雅不作,追话畴曩,相与感喟者久之。希宪出示先生遗著《崇本堂文集》十四卷,自经说、史论、策议,以至各体之文无不备。读之汪洋浩瀚,淹博贯通,直合国朝江、戴、汪、洪、龚、魏诸家熔为一冶,其中如《明史约序》,《<史记·朝鲜传>书后》诸篇,深识危论,尤举今日世变,烛照于十数年之先。 呜呼!以先生之才,不获大用于世,仅仅以一文士终,先生之不幸,抑亦斯世之不幸。然有是集在,使承学之士,得以窥求真儒闳蕴,丐馥沾沥,蔚成有用之材,则先生所以贶遗来哲者,其精神且永无终极,区区一世之显晦,又何所加损于先生哉?希宪善承家学,将以是集校付剞劂,嘱为序言,爰就平昔所知,撮举崖略,弁诸简端,以谂世之读先生书者。宣统三年辛亥七月终佳松寿书于榕城节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