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踏背后是危机

踩踏背后是危机

【背景】

【上海踩踏惨剧震惊海内外】上海警方1日表示，由于事发当晚人流密集，23时30分发现客流异常增多时，民警未能迅速进入现场，进入所用时间比正常时间多一些，大约5到8分钟。警方还表示，对于当晚发生的不幸，既深表遗憾，也深表痛心。

1.发展才是原因

从已有的事故回溯看，撒钞说并不成立，交通枢纽的人流对冲才是造成事故的直接原因。

那么，以往也有人流对冲，为何没出现重大踩踏事故？

我们先来看上海市的人口统计情况：

（注：上图纵坐标单位为万人）

也就是说，从90年代黄浦江沿岸防汛墙改造后至今，上海市的新增人口达到了千万规模。进一步考虑到新增人口中以外来青年劳动力为主，主要公共游乐设施的人口服务压力早已翻了数倍。

我们进一步看事故发生地点的交通条件：

一大片狭长的沿岸观景平台都在依靠陈毅广场台阶的点状交通枢纽，最易形成人流对冲与成拱。事故发生地点也作了印证（A、B分别为第一、第二次事故发生地点）：

公共服务设施的相对落后引发了事故，而其相对落后又是近十余年来上海市人口的急剧增长导致的。因此，此次事故恰恰说明了上海作为公共预案最为成熟的大城市之一，此前的管理非常到位，以至于广场人流达到了今天的密度才出现了早已是大概率事件的踩踏。

管理体系存在疏漏是必然，任何预防机制的运转都要计算成本。将一切公共事件简单归咎于基层失职实际上是在转移问题。上海市没有财力和市政土地空间把所有的公共场所按人流增长扩建数倍，也没有足够的公安警力把所有可能事故的预案同时跑一遍。至于流量预估限制、协调重大庆典活动举办流程、交通管制、医疗急救单位布点、文宣及日常安全演练等一系列综合措施，早就超出了警方的能力范畴。事实上本次事故的另一个直接原因，就是新年倒计时活动取消以及跨年灯光秀举办地址的更改等重大庆典活动事宜缺乏足够的事前宣传，同时警方因倒计时取消，也放松了对应区域的人流管制。最终造成陈毅广场出现南北两向人流积压，人流密度远高于往年，增加了事故发生的概率。

既然不是单一基层的问题，追责就必须进一步上溯。而这就意味着，现代社会的高密度快节奏城市运行，需要一整套危机处理的宏观框架，协调多部门执行统一方案。对于京沪等特大城市，统一协调甚至是国家层面的事务，人口增加一千万与配套市政建设已经远远超出传统一市一地的概念范畴。眼下作为“没有规划”的上海规划，所凸显的绝不仅是历史遗留问题。

2.有心算无心：细思恐极的现代社会

先引段几乎一语成谶的文字：

关于这个对人口密集区下手的方案，我设想过许多变种。比如说在上万小女孩狂热的演唱会上扔几十个老鼠。或者还是在地铁站，不砍不杀，在几个特定的通道上撒百元钞票，引导人流。只要设计的好，这些看似无害的做法都能造成严重踩踏事件。归根结底，这和高铁是一个道理。高速行驶的动车组本身就是炸药，成千上万无组织的人群本身就是杀伤力。你要做的不是去砍杀，只需要把潜在破坏力释放出来。（马前卒：《没什么能防住恐怖主义，除了进攻》 http://review./archives/9182

社会主义者没兴趣当神棍，所谓预言正是基于唯物主义的推论。上海外滩本次踩踏事故虽经事后分析并非由撒钱蓄意导致，但事件的结果直观地展示了，即便是无意识的无组织人群，也已经具备了什么程度的潜在破坏力。如果存在蓄意，这个事故完全可以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地放大。比如用空爆的破片从上方制造高死亡率的袭击；甚至此前各地频发的公交纵火，如果易地而为，在这次外滩每平米六到七人的密度中，造成的伤亡将更加惨重。

蓄意制造事故甚至连直接杀伤手段都不必要，对于人推人的几十万人流，防狼喷雾或胡椒粉就足以驱赶人群制造严重的对冲，挤压性窒息就足以将遇难人数扩大十数倍。在这样的人潮里，撒进去的千余民警连个涟漪都掀不起来，更不用说组织人流。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通过栅栏把人群分割成窄带，以便控制流向，同时限制人流进入以控制人群总数。但对于本次意料之外的人群积聚，则完全来不及。（更多的反社会反人类点子在此不赘述，有兴趣的可以戳进马前卒原文参考）

总而言之，现代社会只需要制造混乱，就是地狱。

3.新技术可以堵住旧窟窿，但挡不住新问题

严重踩踏事故导致千人死亡的案例并不罕见，每年伊斯兰朝圣都会导致踩踏事故。最严重的一次是在1990年7月2日，麦加朝圣人群在通过一个地下通道时发生踩踏，导致1462人丧生。

人类采集时代的群居也不过是三十人左右，并没有进化出与几百上千的鸟群鱼群相似的群体活动的基因特征，冷兵器的密集阵列也必须控制在百人规模。现代城市的大型集会人数动辄几万、几十万，在这样庞大的群体中个人无法判断符合人群流向最优的运动方式，只能通过组织或技术手段弥补先天不足。因而对于两百万人的朝圣活动，沙特就算再不计成本的烧钱，也无法阻止出现踩踏这种必然事件。

沙特烧钱烧出了一整套的高科技预防系统，有效降低了朝圣事故率。又通过烧钱引进中资建设轻轨，解决了庞大外来人口的交通问题。这基本能够体现出当代人类组织大型集会的最高技术水平。

（CROWDVISION公司的人流拥挤预警系统）

虽然以智能分析算法目前阶段的发展，只能在720P的视频里支持对五条通道的实时记录（亦即同时记录5个人/5群人/5个物体的移动轨迹），但不难看到多技术平台互联互通之后的下一步：个人移动数据终端的实时定位分析与路径指导反馈——同样的技术将更早被用于自动驾驶车辆与终端物流平台的大数据计算。针对个人群体集会活动的危机预案，可以选择强制执行计算路径，用扣掉个人社会积分作为推动担保。警察处理危机情况时可获得人流路径指导的部分权限。

于是未来看起来一片光明前景无限好了？

不。解决了无意识却解决不了有意识。危机仍然存在，而且在高技术破坏手段下，甚至会被进一步放大。只要花费足够的代价入侵系统获取权限，制造人流对冲反而更加高效。入侵自动驾驶系统，能酿成史上最严重的交通事故。不同的技术平台有不同的恐怖主义形式，技术进步不可能一劳永逸解决一切问题。

更进一步说，恐怖主义根本没有一劳永逸地防御的可能。恐怖主义首先是个别人（或小组织）的行为，对抗恐怖主义的直接手段是通过集中全社会的资源消极防御，以此提高恐怖主义的实现成本，达到维持社会运转的目的。但技术的进步，工具的发展，使个人的实践能力不断被放大，而应对每一个实施犯罪的可能性，都需要一套组织或技术机制来防御。这在个人选择多样化的今天，几乎导致反恐体系建设成本的无限上升，消极防御的结果只能是对个人可支配消费品实行严格的配给跟踪制，通过消除个人自由来控制社会成本——实际上让绝大部分人的生活与生产力进步脱节，走向技术仅服务于国家暴力机器的军事化政权。

4.社会主义怎么办

既然单纯的组织-技术防御不能解决问题，那就需要深挖恐怖主义根源。

在《没什么能防住恐怖主义，除了进攻》一文中，作者已经充分论述导致恐怖主义的经济因素和意识形态阵地的重要性。本文对参与经济活动的公平，捍卫科学唯物主义思想阵地以及社会基层组织建设等方面不做赘述。我谈几点补充想法。

A.信息透明化

透明化不意味着信息提取权限的滥发。透明化首先是交易信息的对等，提升交易效率。其次是个人活动信息对官方平台的透明化，以便于对突发事件的预警及快速处理。反过来说，只要个人信息缺乏商业化盗用土壤，信息安全并不值得过分担忧。最后是技术信息（即知识产权）的共享，加快新技术扩散速度，尽快节约人力资源投入到新产业建设中去。

B.大政府

信息透明需要有支配信息的信用担保，而唯一能够提供担保的就是政府。政府可以通过分权切割职能，将大量细节的、事务性工作划分给社会单位。但支撑大数据社会经济运行的信息资料库，应由政府单位完成平台的加密管理，这样才可以保证在对外售卖信息的过程中，能够有效隐去具体个人信息的部分。也只有政府控制的信息平台，才能够有效辅助公共安全单位做预警及处理。也才能够有效支持高度信息化的经济计划制定与落实。

退一步说，高技术社会的公共安全隐患必然更大。即便出现恐怖分子仅仅是亿分之一的概率，其造成的破坏也很有可能会影响成千上万的人（比如破坏市政服务数据中心、石化车间及变电站等）。社会主义仍然需要危机防御体系的建设。

C.社会动员

社会动员的核心是生产的动员。信息透明化极大程度节约了交易成本，在计划政府管控下不会出现大规模生产浪费，只要产业配套网络的基本盘够大，不必担心消费不足产品过剩。因而大规模失业的情况不会出现，仅凭充分的就业岗位就足以笑傲寰球。

但解决失业人口只是消耗了最危险的精力过剩青年，避免了重蹈当今一系列制造业出口小国的骚乱覆辙，尚不能杜绝恐怖主义。既然恐怖主义需要耗费个人成本，与其限制个人可支配物品，不如换个思路，消耗掉个人的可支配时间，既然有闲人，那就给他找事做。从现有的实际情况来看，肥皂剧、电竞、网络小说等都是消耗掉个人精力的良好工具，而其本质则是虚拟的自我价值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优势，是在解放生产力的前提下，用真实的自我价值实现碾压虚假的自我价值实现。计划政府应通过提高投资率，扩大再生产及新产业开发，扩充教育内容，在不断发展的社会中满足人们自我实现的需要，用加速发展的方式来压制潜在的社会不确定因素。

社会主义不是养懒汉的世界，计划政府必须对个体保持一定的社会压力，哪怕看起来似乎不必要。停滞的社会其实更危险。

【链接】

【上海踩踏惨剧震惊海内外】

http://news.sohu.com/20150101/n40747386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