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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中的“好名字”

 红瓦屋图书馆 2015-01-07

《庄子》中的“好名字”


  王培军
  最近,我把《庄子》又读了一遍,所用的本子,为张默生的《庄子新释》。这本书是1996年所购,说起来惭愧,快二十年了,竟一直没从头通读。张默生是一位奇人,他的解庄,在近代学人中,也是很特别的一家,至少是我所心喜的。尽管如此,我这次读他的书,也仍没有逐字读,只把其中的佳妙处,“六经注我”式地抄取了些。如前人用《庄子》取字号、室名、书名,就被我勾出不少,——这当是可以作为谈助的。
  《逍遥游》:“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培风,就是凭风、乘风。近人邵祖平,号“培风老人”,又有《培风楼诗》,取名本此。
  《齐物论》:“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比竹,以竹相比而吹。晚清的大词人郑文焯,有词集名《比竹馀音》,本此。又:“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这句话,前人多解作:言虽乱道而足以眩耀世人,是圣人所必去的。张注则云“滑疑之耀”,略同“葆光”,是圣人所希图的。二解相反。明人张萱的《疑耀》,书名本此;其意大概是自赞,不是自嘲。
  《养生主》:“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督字的意思,据王夫之说,是指任督二脉之督脉(我觉得有些可疑,今姑勿论)。近代的学者叶昌炽,晚号“缘督庐主人”,并著《缘督庐日记》,本此。《人间世》:“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按近代的藏书家李国松,藏书处号“集虚草堂”,又刻《集虚草堂丛书》,“集虚”二字,本此。又:“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梁启超的“饮冰室”,即本此语,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宗师》:“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其意为:有意求心地安适,不如乐机自笑;有意表示笑乐的,又不如毫无作意;听任自然的安排,而任大化的流转,这就入于寂寥之天的纯一境界了(据张氏译文)。“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著有《寥天一阁文》,本此。宋代的诗僧道潜,号参寥子,则本另一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马蹄》:“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后面的八个字,意思是:“浑一无偏,任天自在。”近代的诗人金天羽,集名《天放楼诗文集》,本此。
  《在宥》:“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唐诗人陆龟蒙,号天随子,本末句;华东师范大学的已故名教授苏渊雷,名本次句。又近人闻宥字在宥,亦本此篇中语:“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
  《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明代的医家孙一奎,著有一部医书,名《赤水玄珠》,本此。孙氏为安徽休宁人,是朱丹溪的数传弟子。又:“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晚清的诗人三六桥,名三多,本此。
  《天道》:“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晚清的诗人李希圣,其诗集名《雁影斋诗》,又有《雁影斋读书记》,其命名取义,想必即本此。如仅指“大雁的影子”,那实在太无学了。
  《山木》:“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纯纯常常”,意为“心地纯一,行为平常”。近代的学者、词人文廷式,号“纯常子”,又著《纯常子枝语》,本此。
  《知北游》:“解其天弢,堕其天袠。”弢是弓囊,全句的意思,是说要解除束缚。近代有位作《小说话》的人,在当时颇有名,叫做解弢,其名本此。又“扬州八怪”之一的华喦,有室号“解弢馆”,也是本此。
  《庚桑楚》:“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清人徐昂发的《畏垒笔记》,书名本此。又:“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惟虫能虫,唯虫能天。”俍,善也,“拙”的反义词。现代的翻译家孙俍工,其名本此。晚清又有人编过一部《香艳丛书》,作者署名“虫天子”,亦本此。“唯虫能天”的意思,是说虫能遂其天性,委心任化,比人好多了;所以,“虫天子”就是能“虫天”的先生,不是虫子里的天子。读者可勿错会。
  《则阳》:“夫吹筦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吷,当是象声词,表示音极细微。近代的词人夏敬观,号“吷庵”,并有《吷庵词》,本此。不知他表示自负,还是自谦。
  《说剑》。晚清的诗人潘兰史,有《说剑堂诗集》,本此篇名。
  《列御寇》:“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又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这几句的意思,有不同的解释,张注认为是:最大的害处是存心眼,心眼上又长睫毛,它挡住了视线,使用心眼来看物,便要失败。晚清的诗人裴景福,有《睫闇诗钞》,我猜想或即本此。不敢自是,姑拈于此,以质诸当世学人。
  苏轼的小同乡唐庚,在《唐子西文录》中,记苏一事云:“东坡赴定武,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余观甚书,余云:‘方读《晋书》。’卒问:‘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盖如此。”苏轼说的“好亭子名”,其实是指有何可用之典,来作亭子名,不是真的指《晋书》中有现成的亭子名。后来的文人墨客,于苏轼此语,都是心知肚明的。就算是附庸风雅吧,也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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