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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盘山|诗歌与帝王之山

 南红珠 201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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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西北版图上,六盘山无疑是一座特别的山。在中国的山脉家族中,它既不算高大也称不上绝美。然而在几千年的岁月里,它却如一块巨大的磁石,不仅吸引着众多帝王的脚步和目光,更是诗歌的盛产之地;声名显赫的古战场则诉说着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对它的反复争夺。六盘山的强大吸引力究竟由何而来呢?


从宁夏北部的银川去往南边的六盘山,高峻的贺兰山为我们送行,走了很久,扭头看,它仍然站立在地平线上,仿佛知道我们是要去拜访它的弟兄,而多了几分流连似的。


宁夏北有贺兰南有六盘,皆南北走向,如两堵巨大而绵长的墙。追溯这方大地遥远的历史,当贺兰山已经隆起的时候,六盘山地区却在沉陷,直到整个世界的造山运动都已大体平静之后,这座堪称中国大地上最年轻的山中的一员才开始从深渊里慢慢站立起来,并最终在宁南的原野上行了成人礼,与哥哥贺兰山一起共同构成了宁夏大地的骨架。君临宁夏平原的贺兰山巨岩逼人,如雄伟的守护神般挡住了腾格里大沙漠和西北寒流,护佑这片幸运的土地成了“塞上江南”,其重要性昭然若揭。那么,同样声名赫赫的六盘山又会是什么模样呢?我不禁在心中猜测着。


仅从海拔高度来说,主峰亦未超过海拔3000米的六盘山算不上高大,但是它却层峦叠嶂,绵延漫长,难以逾越,守卫在关中平原的西北方向,在历史上是古都西安重要的防御天险,一座不折不扣的“关山”。摄影/刘宪忱


六盘山,缠绕帝王心绪之山


慢慢的,宁夏南部干旱的风景开始弥漫开来,这就是著名的西海固,在很多人的心中是荒凉贫瘠的代名词。眼前,向远方铺展而去的是黄土高原破碎的千沟万壑、屈指可数的树以及干渴的大地。这枯燥乏味又单调的前奏让我昏昏欲睡,直到身边的伙伴推了我一把,我才猛然发现,车子已经驶入了六盘山的怀抱。不过,与贺兰山的阳刚雄奇,奇峰峥嵘让人精神一振相比,与这座大山的初会颇有些无趣——虽然海拔并不算低,整个山体的线条却是柔软圆缓的,基本是一座土山,重重叠叠,弥散着几分敦厚、低调和与世无争的气质。


可就是这六盘山,如果你翻阅史册,则会惊奇地发现,它竟然如一块巨大的磁石般,在几千年的岁月里吸引了无数帝王的热切目光和脚步,这张名单是如此耀眼——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成吉思汗、忽必烈……


六盘山及萧关古道卫星遥感图

从遥感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六盘山的主脉和支脉构成了一个狭长的走廊地带,而三关口和瓦亭之间的瓦亭峡谷,则是关中平原向西北的交通要道。自西安至平凉,穿越峡谷和狭长地带的这条道路,便是著名的萧关古道,平坦顺畅,化六盘山天险于无形,不仅是历史上的战争用兵要道,也是丝绸之路东段最为重要的道路之一。


公元前220年,六盘山的山道上,走来了一位王冕衮服的人物,这位“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的始皇帝是来游山玩水的吗?一百多年后,六盘山又迎来了另一位帝王——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不知这座大山给了他怎样的启示,随后他不仅再度加强了这里的边防,还下令修通后来在历史上光耀千百年的回中道,这条当时的“高速公路”一举奠定了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基础。终其一生,这位日理万机的帝王六次出巡这里,最后一次以70高龄的抱病之躯依然来到六盘山下。


匈奴人因战败而失去了祁连山和焉支山后,曾在一首悲怆的民谣里这样唱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那么,六盘山对于帝王们来说,又有何等不可失却之重呢?


在刚刚被“帝王之山”这个问题吸引的时候,一张绘制细致的地图给了我一个看似完美的答案——把手指放在“西安”上,慢慢向西北滑动,很快便触到了横亘在八百里秦川边缘的六盘山,它是沿丝绸之路从长安西行遇见的第一座大山,距离不过300公里左右。山峦叠嶂,难以逾越,护佑着富饶的关中平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六盘山就是十三朝古都西安的巨大城墙,是中原王朝的北部屏障,失去了它,关中地区乃至中原地区便会暴露无遗,成为西北游牧铁骑可轻易劫掠的一块肥肉。这似乎也可以作为解读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中冲天豪气的注脚——这是长征中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越过了它红军便可直指陕北,再无高山险峰阻挡。古人云“得关中者得天下”,六盘山则是关中的守护神,以这个理由跻身“帝王之山”,似乎已足够充分了。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曾与六盘山结下不解之缘。在西夏覆灭前夕,成吉思汗在战争的间隙避暑六盘山,运筹帷幄更为宏大的征伐蓝图,他正是看重了这座山在漠北、西夏、金与宋构成的庞大战局中的关键军事地理位置。绘图/于继东


然而,细读史书,我却发现六盘山的魅力绝非如此简单。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唐太宗李世民起驾长安,亲临六盘,《资治通鉴》对此虽只记载了简短的一行:“贞观二十年,帝逾陇山”,却又笔锋一转,结束在颇耐人寻味的几个字上——“至西瓦亭,观马政”。众所周知,马是古代最基本的交通工具和军事装备。马政始于周秦,盛于汉唐,衰于清,前后延续近三千年。历史上雄才大略的统治者无不重视马政。可以说,唐太宗在与突厥作战的过程中,已深知游牧民族军队组成及其作战特点,故而不修长城而大兴马政,以装备强大的骑兵守卫疆土,将唐朝的国家养马业推向了一个高峰。由此,六盘山便以其另一种资质吸引了一代明君——历史上,这里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是一片气候湿润、水草肥美的宝地,适宜大规模牧养马群。固原的乌氏倮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商人,以牧畜致富,甚至“用谷量马牛”而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在地理上又靠近都城长安,越发重要。因此,唐代固原的马政极盛,高峰期曾养育着几十万匹王朝之马,是“装甲快速部队”的摇篮。实际上,在安史之乱发生后,太子李亨回军北方,称帝灵州,平定内乱所凭借的军事力量里,便有其途经六盘山时征集的大量军马。


蒙元时期,六盘山焕发出了最为耀眼的光芒,堪称蒙元帝国的支柱之山。据《元史》记载,1227年在亲征西夏的战争间隙,成吉思汗受伤病所扰,“闰五月,避暑六盘山”。当年农历六月,金朝派了两名使者携带大量珠宝“至六盘山乞和”,成吉思汗却“分赏诸将。余珠散之地上,任人取之”。同年七月,“西夏国主率臣到六盘山成吉思汗行宫请降”,据说却连成吉思汗的面也没见到,只能在帐外行礼。可见这位一代天骄已经在六盘山中立下了逐灭夏金的雄心。


英雄终于没能反抗天命,虽然没有正史的确凿记载,但是很多说法都认为,成吉思汗不久之后便在六盘山中溘然长逝了,并在临终前留下了三条著名的“六盘山遗嘱”。一是关于继位人的安排,二是关于灭金方略,三是关于如何彻底灭亡西夏的方法。


成吉思汗奠定了六盘山的地位,他的后继者们则继续为其增添着辉煌——不管是大汗蒙哥亲率大军伐宋,还是忽必烈带兵远征云南,都选择六盘山为重要的屯驻基地。蒙哥更是夏四月到来,直到秋七月才离开,并留下了心爱的皇后以及两万精骑和大量辎重。这时候,六盘山已不仅仅是一座山峦叠嶂万木葱茏的大山,而是一处蒙元政权开疆辟壤的大本营了。后来,忽必烈与弟弟争夺汗位,也是围绕六盘山展开了激烈的角逐,在其登上帝位后,便将六盘山交给了极为器重的爱子,封安西王,统领河西、吐蕃、四川等处,在此安置了大量军队,权势如日中天。


纵览蒙元历史,六盘山地区约在其二分之一强的时间内曾发挥过重大作用。究其因,从成吉思汗开始,选择六盘山作为指挥调度和休整之地便绝非偶然,无论是从地理方位还是自然环境来看,六盘山都是攻宋、灭金、进军川蜀的重地,有着强大的辐射力量,是统一战争的战略要地和巩固的后勤基地。而在元朝入主中原后,由于前期与忽必烈争夺帝位的漠北力量残余一直未能肃清,六盘山便在捍卫关中,特别是扼守军队南下通道方面又有了新的一层意义。这座山脉,在漠北、关中与四川、云南乃至中亚的庞大战局上,有着独特而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六盘山的“天池”位于泾源县大雪山一带,在层林尽染的秋天,如一颗蓝色的钻石般镶嵌在群山中。六盘山的湖不止一个,除“天池”外,还有“西海”和“朝那湫”,“西海春波”曾是固原八景之一,而“朝那湫”则是秦朝统治者曾隆重祭祀的神湖。摄影/杨宏峰


一座写满诗歌的“关山”


关于六盘山,人们最熟悉的诗词莫过于毛泽东的那首《清平乐·六盘山》。其实,唐、宋、明、清各朝,这里也是诗歌的沃土。有人初步估算了一下,在六盘山面前“竞折腰”的诗人多达百余位。当我登上六盘山,举目四望,也的确体验到了那种“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悠远空旷。然而我还是不免有些疑惑——中国有那么多名山大川,为什么这片山河却仿佛被赋予了魔力般,自古以来便源源不断地催生着灵感和诗情呢?


六盘山地区的遥感图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主体由两列近似平行的山脉所构成,东侧的一列为黄峁山等,长约70余公里;西侧的一列是六盘山的主脉,长约140多公里,山峰连绵,是天然的巨障。然而,在重重阻隔之中,大山也“网开一面”——主脉和支脉之间天然形成了一条狭长地带,如同“走廊”,同时又面向关中平原的“八百里秦川”留出了缺口,好似“大门”,并驱使河流沿着这个狭长地带蜿蜒流淌。有水源又相对平坦,适宜行走和行军,一切高峻和艰险都消解于无形。


大山独特的安排就这样催生了一条路,一道关——萧关古道与萧关,皆声名赫赫。北方的萧关与“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环卫着关中大地,一旦突破萧关,便等于突破了中原王朝的北大门,可一路南下直取长安。因此数千年时光流转,朝代更替,萧关却一直保持着名关的身份。至于箫关古道,汉文帝十四年(前166年),匈奴14万铁骑大举入侵利用的便是这条路。长安一夜数惊,成为汉初振聋发聩的事件。此外,这条古道还有另一个隆重的身份——由于道路通达,距离短,也是沟通西域和中原的丝绸之路要道,是各民族和多种文化的舞台和融合地带。今天,驻足这里,仿佛还能听得到战马嘶鸣和叮咚的驼铃。可以说,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各种文化、冲突、利益、矛盾和变迁都聚集于此,给六盘山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色彩与意义,这便是它成为“诗歌之山”的充分理由。


因此,如果把和六盘山相关的诗歌梳理一遍,这座诞生在六盘山下的奇关和名道无疑是最核心的灵魂。班彪在这里感今思古,凭吊古战场,写下著名的《北征赋》。无数诗人从这里走出,继续向西跋涉,留下了无数传唱千古的边塞诗。他们或壮怀激烈,英姿勃发,或满心唏嘘,依依惜别。那是岑参的“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杜甫的“萧关陇水入官军,青海黄河卷塞云”,还有贾岛的“萧关分碛路,嘶马背寒鸿”......


驱车沿着六盘山山麓一路前行,陪伴我们的还有一条现代化的中宝铁路。向导告诉我们,这就是当年萧关古道的位置,不少站名也是古地名,如一条条线索,将两千年的时空交融在一起。重走古道,是想去寻找充满传奇的萧关,可是它究竟在哪里呢?


奇怪的是,虽然是赫赫名关,答案却充满了复杂的考据和斑驳的争议,仅秦汉萧关所在地就有七八种说法——陇山关说、瓦亭关说、三关口、开城说、固原城北说等。既要设关,必有险可据。向导告诉我,从这个角度考虑,沿着六盘山麓的三关口至瓦亭的弹筝峡这一险要地带似乎最可能是萧关的所在地。这里雄峰环围,深谷险壑,易守难攻,与泾水相伴,《水经注》记载“行者闻之,歌舞而川”。想来当年这里曾是水流若奔,弹壁生音。由南向北天然形成了一个防御体系。然而,即便就是这声望最高的三关口和瓦亭关,仍然被找出了不少缺陷。一处虽险要有余,却空间促狭,显得气势不足,当不起萧关的名号,控制性更强且可以修筑关城的瓦亭关同样得不到历史学者的认可。而更多权威记载里对萧关故址的表述也往往只指其大略方位,如《中国历史地名辞典》便只指出萧关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更有意思的是,到了唐宋时期,萧关甚至向北大幅“漂移”到了宁夏海原县和同心县一带,地理风景与秦汉萧关有明显差异,所以王维才能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的诗句。这座奇关仿佛是六盘山安置的一个魔法之关,被揿在金戈铁马的最为要害处,却又不断游移,居无定所。


南北走向的六盘山迎接了珍贵的水汽,形成了独特的小气候。建造在山巅的红军长征纪念馆常常被浓重潮湿的雾气所环绕。它是红军长征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这似乎也可以作为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中冲天豪气的一个生动注脚。摄影/王彤


卢照邻曾这样描写:“回中道路险,萧关烽候多。”可见六盘山一带关隘之多,在这个绵延的防御带上,由于军事力量的对峙和拉锯,不同朝代的边防线又有所不同。因此,今天历史地理学者们一个较为公允的看法是,萧关其实并不是一个独立和固定的关塞,而是一个变数,一个随着朝代和防御对象的变迁而变化的战争防御体系,在六盘山下南北约一百公里的边防线上移动着。在不同的时代,六盘山一带战略防御的重点和守军在哪里,哪里就是萧关。


由此,我们得以在众多诗歌中,看到了一个个被作为“象征”的萧关,那是卢纶的“今来部曲尽,白首过萧关”,出关与入关即代表参战与征还;在张玭的“出得北萧关,儒衣不称身”中则幻化成战争的标志;而在刻骨忧伤的“夫戍萧关妾在吴”中,这座名关则浸透了戍军亲人的深切思念与强烈的感情。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唐宋时期中原王朝防线北移后,却仍称新关城为“萧关”,并非朝廷再选不出几个汉字为其命名,而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萧关已经化身为雄关和戍边军事力量的象征了吧。


黄土高原“绿岛”传奇的背后


早在出发前,我便已经从资料上和专家的口中,对六盘山有一种“绿色”的期待。虽然毗邻以干旱闻名的西海固地区,六盘山却被称为高原绿岛、湿岛,各种说法都不乏溢美之词。的确,当我们沿着曲折的盘山道终于走到群山深处时,江南般氤氲的湿气便扑面而来,路边是密密匝匝的树林,瀑布流水一路随行,好似穿行在南方山地水乡,凉殿峡、野荷谷、老龙潭、泾河源等更是堪称干旱荒漠地区罕见的胜地。


春天到了,六盘山的梯田上下开满了烂漫春花。昔日“萧关”的遗迹如今已难寻觅,农人们却依旧在山间春耕秋藏。千百年来,这座大山被人们笼罩上了一种又一种色彩,赋予了多重的意义,见证了连绵烽火和叮咚驼铃,六盘山的魅力便也由此而来。摄影/徐胜凯


然而,这并不能抹去刚刚落满了整个视野和心境的干涸——干旱让六盘山下的大片原野布满了创口,极目望去,是大片大片裸露的黄土和深切的沟壑,要么是秃山,要么是孤独伫立的一两棵还在挣扎着生存的树。所以,六盘山虽是个绿岛,却也是一个孤岛。究其原因,当地人曾告诉我,主要是这20多年来造林多,且森林维护得好。而如果搬出六盘山独特的地理位置来,似乎也能解释得通──它绵延在关中平原西北,高大的山体迎接并截留了珍贵的水汽,带来了充足的降水,而山下的西海固就没有这么运气了。然而,当我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问题的线索深究下去,并得到越来越多的确凿资料的时候,一个让我深感惊诧的答案,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在遥远的过去,六盘山及宁夏南部有优越的环境。《史记》中,秦朝统治者曾隆重祭祀的“名湖”即固原一带的朝那湫,那时它是一个大湖,拥有着浩渺的水色,在国家社稷中的重要地位曾与黄河、长江平起平坐。有汉一代,这一带的清水河、葫芦河、祖厉河、泾河的水量也十分充足,至今还流传着很多关于水的传说,如柳毅为龙王女儿传书,魏征梦斩泾河老龙等。所以在遥远的过去,六盘山上下曾是大面积的森林和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人民炽盛,牛马布野”,成为除了军事地理位置重要之外,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极力争夺这里的另一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近年来六盘山地区因山洪等原因而相继出土的大型古木也是古森林的见证,有的古木长达十余米,且残存许多侧枝茬桩,可确认当地所产,六盘山的支脉上至今还保有天然油松残林。古木与残林相映成趣,在地带上相互镶嵌延伸,共同印证了历史上确曾存在过由六盘山主脉向两侧伸展至黄土区纵深的广大森林至森林草原区。古木中有云杉、冷衫等树种,可以说在某些历史阶段,这里曾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林海雪原。


六盘山是一座湿岛,也是绿岛,森林覆盖率较高,在西北黄土高原上独具秀色。不过,在历史上六盘山的森林要远比现在茂盛和辽阔,山下的大片土地也是水草丰美,和如今的干旱贫瘠形成鲜明的对比。摄影/强纪周


那么六盘山下西海固一带的自然环境是在何时,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呢?在汉班彪写《北征赋》的时候,曾登固原城眺望四周,从文中记载可见,当时还是一派山势嵯峨、草木深邃的景象。西夏元昊在天都山大修宫苑,焚毁后又即修复,而成吉思汗也避暑六盘山,后来的安西王府又大建避暑楼。可见就是到了700多年前的元代,六盘山木材产量之丰盛,森林之繁茂还足以引起王族们的流连。可到了明清两代,就是遍翻史书也难以找到皇帝们登临巡游的只言片语了。1842年林则徐发配伊犁,途经六盘山,看到的情景则是“其沙土皆紫色,一木不生,但有细草”。六盘山已面目全非。


森林萎缩消退的原因很复杂,气候变迁、毁林开荒、战争耗费、营建采伐以及火灾、地震等都曾长期、反复和交叉作用于森林。但最主要的是人类活动盲目性的结果。史念海在《历史时期黄河中游的森林》中说:“明清时代是黄河中游(森林)受到摧毁性破坏的时代。”在西汉至明,尽管汉族和一些游牧民族在这一带不断有所迁徙流动,人口时有增减,农业与牧业也互有消长。然而或者由于进驻的游牧民族的天性,或者由于中央政权出于巩固国防的需要,这一地区农牧兼营,马政繁荣,以牧业为主的特色一直保持了下来。虽然明朝屯垦已十分严重,但在清朝初期,在不少交通不便的高山地带的森林还是蔚为壮观的。


有清一代,这里的政治军事格局发生了变化,由常年的边防重镇变成了内陆,大量移民随之迁进本区,人口激增,人地矛盾不断加剧。人们为求生存,在明屯田的基础上变本加厉,河谷川道、山间盆地与浅山缓坡的草场、林地不断被开辟成农田,为了增加收成,黄土丘陵区开荒直到山顶,生活艰难的贫民更进入深山大举伐木烧炭以维持生计,致使森林荡涤,鲜有幸免。


天然植被破坏后,水土流失日烈,原本平坦的黄土高原变成千沟万壑,气候也随之转变,湖泊消失,河流干涸,以往的丰美草原很多成为沙地灌丛或流动沙丘,对生态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1906年固原知州王学伊甚至哀叹:“薪已如桂,何以聊生!”东汉时曾“饶谷多畜”的土地变成了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区。


追溯宁南生态演变的过程,可谓是几度桑田几度牧场,具有波浪式发展的特点,作为农牧交错带的六盘山及周边,生态环境注定脆弱。在有弹性和空间的农牧共存中,这片大地尚有休养生息的余地,而当农耕不顾自然规律,强势占据了统治地位后,这个被极度拉伸的“弹簧”便逐渐丧失了恢复的力量。


站在山脚下,眺望着深秋光秃秃的原野,不禁想起了这方大地曾经拥有的水之传奇,它与六盘山曾经闪耀的帝王光芒和诗歌华彩同样闪亮。记得一位宁夏人曾对我说起的一个历史故事,说北魏时一位将军曾上奏朝廷,称为运军粮要在六盘山伐木造船200艘,沿清水河顺流而下。如果这故事曾真实地发生过,想必那时眼前的旷野必应是松杉茂密,材多巨木,而清水河更是“一条大河波浪宽”般的迷人吧。

本文选摘于《中国国家地理》2010年2月刊

撰文/潘波

地理君
微信号: cngdilijun
他,时而卖萌、时而耍酷、时而拍案、时而忧怀...身为中国国家地理微信公众号的掌舵人,他始终坚信“世间唯美景与胖达不可辜负”。他,就是传说中的地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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