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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过处,总有诗情

 红瓦屋图书馆 2015-01-08

风雪过处,总有诗情


  胡廷楣
  最初我再三地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将要下乡当知青。对于寒冷的北大荒,我充满陌生的憧憬。我找了很多书来看,其中就有先父留下的那本《唐诗三百首》。
  那时候我刚满二十,最喜欢这样浪漫奇丽的句子。
  岑参诗中常写到的新疆轮台一带,冷不过东北。农场在小兴安岭和五大连池火山群之间,虽然不是最北边,遭遇严酷的风雪是寻常事。曾经住过帐篷,一夜的暴风雪,帐篷中最小的缝隙都会灌进雪来。睡时戴上帽子,将围巾裹住脖子,连毛的袜子也不脱去。天大亮时,被窝已经凉透。鼻子呼气所及,帽子和被子,都是一片白霜。连睫毛上也结了冰晶。风静雪霁,外面确是远超梨花之美。可是帐篷门还被雪堵着呢,挖了半天才能出去,捡柴禾时人不时瑟瑟发抖。
  此情此景,那首诗中最令人感慨的,只是据实的描写: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慢慢地,我习惯了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就能够欣赏“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样的美丽。天蓝得深邃,山静得肃穆,湖水结成半透明有花纹的冰。柞树林冬天是不掉叶子的,连片的树林,便像是雪原上的火焰。再加上北疆正是一片壮志凌云之时,记得当时野营拉练的解放军,有暖和的屋子不住,特意在深深的积雪中,挖个小屋露宿呢。这才感叹,如果不是将严寒看作寻常,何来诗情?
  很多年之后,我想起当年在帐篷里的日子,便又找出这首诗来,还将不同的注本放在一起读。
  一位我所尊敬的学界前辈说诗中有很多谬误处,例如“瀚海就是沙漠,没有水,不会结成百丈坚冰。大约作者用错了名词,指的是蒲类海之类的大湖泊了。”他批评的是“瀚海阑干百丈冰”那句。其实,岑参写的是缘雪而冰,初秋时分的突然暴雪,落在荒漠和山峦上的,不久就会融化,不过下雪当时,纵横百丈,也颇雄伟。奇丽的雪景就在面前,即使有一些夸张也是常情。那是诗啊!
  湖水冻成“百丈坚冰”,当在真正严寒的季节到来之后。此时,飞雪落在水中,且下且化,了无痕迹。
  诗是送给武判官的。又有批评:“这首诗不能说有什么突出的好处。武判官大约不是作者的亲密朋友,送行的话并没有深刻的情感。”
  “唐制,特派担任临时职务的大臣可自选中级官员奏请充任判官,以资佐理”。岑参此时为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有人以为,此时,岑参上任,而武判官正好卸任,两人擦肩而过,故而“不是亲密朋友”似乎就能够成立。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岑参和武判官曾在一起办公,因为河西节度使的判官可能不止一员。岑参有诗,述自己和“诸判官”聚会,地点在凉州(今甘肃武威),河西节度使大本营的旅舍。再说,军营是“相逢何须曾相识”之处,就是之前未曾谋面又如何?苦寒之地,军旅之人,便是天然有缘。“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这些判官,共同面对“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自然,奔走于“白骨缠草根”的战场,相逢和离别,怎能无情?何况又是岑参这样的诗人。
  《白雪歌》大约写在节度使封常清主持的饯行宴会之上。放下酒杯,凝神,诗成,誊录,当场吟诵。即使有生死情感,也不可能如在馆舍之中,三五好友那样放言狂歌。此诗的抒情,在最后。群山素装,路在依稀之中。诗人和旅人双马并行,终有一别。人渐远去,隐没山后,第一行马蹄印,清晰地留在路上。写的是旅人之景,抒的是诗人之情,有意境之美。
  当年,在北大荒一片洁白的雪地上,我送过人,也被人送过。年岁一年年大起来,少年男女,多少又有一些恋情萌发,知青的前路茫茫,家又在三天四夜的火车路程之外,此时最易伤感。可是在红旗飘飘的当年,每人都是作惯了豪迈状,千言万语,欲言又止。说出来,往往只是“永葆革命青春”之类。
  两年前,我乘机西去欧洲,途经一片高原,但见云雾缭绕。云之下,如同牛乳一般的白色一片,飘飘荡荡的柔软。我猜想那是雪。正是9月,也就是阴历的8月。“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场突然的雪似乎是由西向东而来。过了一会,便见到奇景。斜阳中,连绵群山巍然,凡风雪过处,一片洁白。
  飞机在万米高空,隔着玻璃见到,山和山是不一样的。雪未下到处,不毛之地有着坚硬的铁红轮廓,有生命的地方,树正在变黄。河流蜿蜒流过,河边有看起来细小的村落。山间雪中,有不同形状的大小湖泊,均是碧绿的,果然还没有结冰。
  一条雪中缠绕的路,上面留下如丝线一样的轮印。是谁在雪后出行?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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