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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 传习录 门人薛侃录
2015-01-09 | 阅:  转:  |  分享 
  


门人薛侃录

【95】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人安有工夫说闲语,管闲事"?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力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96】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曰:"何谓知学"?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讲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心外别有个见".

【97】先生问在坐之友,此来工夫何似?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二友惘然.请是.先生曰:"吾翡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力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98】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羲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99】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人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角,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此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煅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煅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看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逃上此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煅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时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先生又曰:"吾辈用力,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100】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着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悟’.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101】侃去花问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侃未达.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曰:"然则无善无恶乎"?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是碍,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埋,不看意思"?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曰:"毕竟抑无善恶".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绛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着,习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看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念懥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102】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看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着,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103】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104】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忌.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105】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安肯以此忘人"?

【106】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107】德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煅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郋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尧舜万镒,只是孔子的.孔子尢千镒,只是尧舜的.原无彼我.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此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籿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108】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109】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110】问"子夏门人问交"章.先生曰:"子夏星言小子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111】子仁问:"''学而时舀之,不亦说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间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羲日洽浃.安得不说"?

【112】国英问:"曾子三省虽切.恐是未闻一贯时工夫".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力,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慷,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此恐未尽".

【113】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力.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间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114】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115】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116】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117】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曰:"存养个甚"?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曰:"忠兴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请问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看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睢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羲,羲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璧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118】惟干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119】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念懥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守衡再三请.曰:"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看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念懥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

【120】正之问:"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此说如何"?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贝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虚.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工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亦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如此见解,便要流入断灭禅定".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无无念时邪"?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便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121】志道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

【122】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东".又曰:"人顶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心.不知缘何不能克己"?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不曾为个真己".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目囗鼻四肢"?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声,囗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囗爽.驰骋田猎令人发狂,这都是害汝耳目囗鼻四肢的.岂得是为汝耳目囗鼻四肢?若为看耳目囗鼻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祝,囗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听言动,方才成得个耳目囗鼻四肢.这个才是为着耳目囗鼻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一逼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汝若为着耳目囗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之耳目囗鼻四肢自能勿视听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动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囗.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囗鼻.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囗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力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己"?

【123】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二苖乃贵目贱心".

【124】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贝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惠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辨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惠再三请.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125】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观时请略示气象.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时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126】萧惠问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问昼夜之道.曰:"知昼则知夜".曰:"昼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着,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忌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127】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对象.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敢为虚设矣".子莘请问.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肯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128】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129】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原.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举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缪.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昼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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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半梦堂328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