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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雪志

 初上旅途 2015-01-11

十七岁的雪志

赵 蘅
  • 发布日期: 2015-01-10 00:00
  • 作者:

1932年初春,天津显然来了寒流,一个少年写下一首五言诗《雪》。诗分九段,二十七句,工工整整。

雪,冰凉而洁白,雪片如花瓣,随风从云端飞下,足有“千万亿”,顷刻间让“大地洁无尘”。

我无从知晓那天凝视雪景的少年是处在怎样的环境里,我的想象里,也许是透过杨家中西合璧极讲究的窗户玻璃,或是干脆一激动跑到了庭院里,大街上。当然这后者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个有严格家规的大家庭,不会让家族唯一的子嗣单独行动的。

不管怎样,那天的雪,深深触动了少年人的心怀!

这少年正是舅舅杨宪益,诗作《雪》写于十七岁。豆蔻年华的志向既豪迈又悠远,且看那诗中一些激昂无畏的句子是如何了得:

“妙语本天成,应共天地死。”“又若战士刚,百战了无畏。去恶务尽除,素衷何用慰。碎骨未足忧,岂惧汤鼎沸。”还有:“又若士先觉,为众作先驱。”

小诗人写到第七段又回到对雪的抒怀:“积雪满空庭,皎皎质何洁?安得雪为人,安得人似雪?安得雪长存,终古光不灭?”他立下宏愿:“愿得身化雪,为世掩阴霾。奇思不可践,夙愿自空怀。起视人间世,极目满尘埃。”

八十二年后,九十八岁的姨妈特意用这最后一段头两句作为她的一篇纪念长文的标题。从小深知哥哥爱国情怀的她,读了这首被哥哥中学时代好友廉士聪保留下来的旧诗仍大为惊讶,她惊呼道:“他要接过救国济民的大任了!”

这该是怎样的壮志胸怀啊,上个世纪30年代初的一个雪天里,这个冬天不愿戴帽围围脖的富家少年,这个因“九一八”国难心痛不已的爱国少年,从此读书做人都以他的志向为动力了。此时,他喜欢的魏先生已经离开杨家,“自号自宽老人”的私塾先生曾教他读“儒家经典、中国古代作品和学写旧体诗”,让他十岁左右就读了《楚辞》。这个神童对先生教的平仄四声和对对子,“没一两天就懂得了”。先生“发现我已能写得和他一样好了,他非常欣慰”,“他认为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企盼我有远大的前程”。

而舅舅并不满足于这些夸奖和在两个妹妹面前显露的过人才气。他奉行开卷有益,开始大量涉猎中外课外读物。据他的自传回溯,其书目有古代笔记小说,有明清通俗传奇及长篇小说,英文原版有《海底两万里》《金银岛》《三个火枪手》《铁面人》等,其中有的还重读数遍。

在进天津新学书院之后,舅舅常光顾英租界的新式书店,有时还带妹妹们一起来。他谙熟有见地,不但自己选好书,还帮助挑选,他会十分肯定地说些诸如“这本不错,那本没意思,不值得买”之类的话,让她们心服口服。跟随他来的是家里的小男仆人,小主人挑好了都是由他来付账。这些和舅舅差不多大的男孩,看到大把钞票扔到书店,变成一大捆书扛回家,会不会觉得对他们很和善的少爷其实是个书痴?

就这样,舅舅以通常每天读一至两部的速度,一批振聋发聩的名字:雪莱、拜伦、济慈、华兹华斯、格雷及罗斯金、哥尔斯密、艾迪生、斯威夫特等的原著,在完成学堂功课之余,源源不断地满足了他渴望了解世界的求知欲。

半个世纪后舅舅写道:“我发现,要开列一份当时我阅读过的作品的书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写到这儿,眼前呈现出像过电影一样的历史画面:杨家因东北事变从日租界搬迁到了法租界。在舅舅的带动下,全家上上下下投入从言语到行动的抗日热情当中。一张民国地图上的东北被他涂成黑色,他对妹妹们下达不许“时时于假日看电影吃西餐喝洋酒”的命令。自己改穿布鞋长衫练军操并学习绑腿。“抵制日货,不用牙膏,用牙粉。那时的牙膏是日本的,中国还没有。我们家向十九路军捐了钱,有十几块吧,是银元。”外婆最响应儿子的号召,每日里要大声念报,讲抗战的好消息给丫环仆人们听,还带领家眷为前方义勇军将士缝制军衣……

这个从1919年没了一家之长、绝少男丁的旧式家庭,丝毫没有因此减少高尚的爱国激情,民族危亡时他们做到“匹夫有责”,大是大非中他们始终保存一股正气。难怪从这里会走出一位成就了大事业的中国良心和非凡奇才杨宪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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