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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男鹿女

 promisedland 2015-01-16

  

                     羊男鹿女

                           羊男鹿女

 

 

 

 

     从前,与顾宝生同求学。三年老友,他嘴上时常不离口的词是“再见、再也不见。”那个时候昼夜相处,见面也不过是抬头低头之间。我道他是未雨绸缪,三年求学之路岂能一笔带过。后来分别,各奔东西。见面终于成了一件难事,难着难着,日子久了,也便冲淡了相见的滋味。之后一直没有什么事发生,也不再见面。因为发觉已经找不到见面的理由。我同他说:生活忙碌,日复一日,毫无追求。想写小说,但手头无故事。他听后,顿了顿,说:等等吧,总会有的。然后又说了些漫无目的的话,谈话结束,一消我内心困顿的疲倦,但小说也无疾而终。我只得鼓起精力继续投身俗世生活中去,一起一伏,活得切实。生活简静,许多事自然而然地发生,大抵可以说得上是快乐。

 

我与顾宝生,分别三四年。他说觉得庸碌,懒得交谈,人越活越觉得倦。生活何其重复,使人憎恨。

我算算时间,与他认识将近十年。彼此都在兜兜转转,可惜一事无成。可怕的时间啊。

 

在我十几岁出头的那几年,脾气张烈,感情臃肿富于煽情,胃口也好得出奇。总之一切都像不切实际的样子,但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如今转过头去看,我想我应该感谢这些年来的经历,脾气锻炼心性,因爱而愚昧。口腹之欲与内心繁琐,郁郁不得志。整个人都不得不快速地蜕变。但好在没有变坏,只是活得切实了许多。后来我才明白,心怀一个目标并保持不迷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毕竟无论处于任何时代背景,希望总是使人热血疯狂。

 

毕业后我找了第一份工作,然后一干便是三四年。顾宝生也跟我差不多,不过他折腾,到处换工作换住处,很是潇洒。不过估计钱也剩的不多,但总归丰裕了生活,算不上多坏。我这个人贪图安逸平庸,前途注定不大有出息。我们曾经都信丰大个人后一切都会有所不一样的。毕业后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大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半年内,通信联络是偶事。但我从未提出过见面一说,他亦没有。“大抵是真的找不到见面的理由。”我这样安慰自己,不愿过多去斟酌推敲。犹如口腔里觉得乏味,‘吧唧’一声又过去了。后来宝生来电:回乡去,赶葬礼。语气淡淡,一如从前,凡事顾及我。让我明白,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要好。

回乡去后回来,宝生辞职又换了工作。兜兜转转,何以至此?

回乡那段时间里,有天我见到他更新状态:有时想想自己,毫无理想,无所追求,夜半醒来忽不住失落而眼泪流。

 

我想我明白。

从前我说以后当个作家,以写字为生。认为不为内心的清高与世俗妥协是一件易事。后来才觉得难,难得一塌糊涂。工作初,手头没有电脑,但徒有一腔孤勇。时常晚上下班之余跑到街上的黑网吧登陆自己的博客,写一些小字,翻看别人的故事。玩得最疯狂的时候一周更新两三篇状态,与人互相吹捧。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内心获得极大的满足。那时候心里总是想着文学文学,可惜肚子里没有墨水,难成气候。如今翻看过去写的字。大概是因为年轻,感情来得热烈却没有来由,写的文章也亢长臃肿,整个人处于一个煽情的状态。极其不讨喜,后来学会慢慢沉淀下来,才变得诚实简单些。

但也是那个时候,遇到了几个好友,如无意外,大概可以托付终生。

 

那段晚上得闲看书,写字,生活过得规律,是段内心丰裕充沛的日子。居住的房子靠近街道,时常午夜时分,天色蒙蒙,夜归的小商贩推着的车经过我的楼下。炒板栗,烤红薯,热气腾腾的盐水煮花生,总是香扑扑充斥我的鼻。实在顶不住口腹之欲的饥饿感就起身下楼去街口打一份炒饭来食。正值午夜下班,晚班的员工挤满了小小的摊位,痛快跺剁,大口大口地饮酒、吃肉。让我觉得生命本应如此丰盛。

从前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养成了宵夜的习惯,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戒过一段时间,没有多大的作用。禁不住内心的欲望,便一直延续至今。

 

  前些日子宝生来看我。他容貌不大变,只是面上添了些倦,一如从前清瘦。来之前他跟我说:“回乡下来,托人找了份工。没有来由抗拒,不想工作,觉得堕落。”然后我说:“那过来找我玩,反正你得闲。”晚上他便到了我处,我带他去吃了鸳鸯锅,点了许多盆盆谍谍,吃到最后汤底也所剩无几。但吃得很满足,内心也快乐。感觉就是一种充满生机蓬勃与想象的心情。

饭后我们去了外海,其实是一条不大的江。晚上可以望得到对岸张灯结彩连成一片的光。夜晚的风潮湿扑面而来,可以闻到风中夹着甜腥的腐臭味。

    我们谈过去,谈未来。谈那些远去了的和‘以后’这个捉摸不透的东西,即使天马行空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只是觉得内心很爽。我们说起走过的路,饮过的酒,过去的人。总之是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类似一种执迷不悟的病态,快要接近醉生梦死。我想,这大概就是年轻的意味了,无论如何,过程总是要千锤百炼。非常的难,但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一路走来好在没有变坏,只是活得切实了许多,生活也简静,算是一种节制。

我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厌世,不要变坏。要脚踏实地,要凡事有迹,做个好人。只要方向没错,即使多走几步,结果总归不会太坏的。温柔与回忆再长,也比不过人世。

 

从前爱看书,工作后每年也买了一些。得闲窝在被窝里囫囵吞枣一遍过,权当打发时间,读不出多大的意味。懒得出门,活得像个小老头。与我同住的舍友爱打游戏,抽烟。舍友抽烟时总是灰着一张脸,也不大爱讲话。但打游戏时却像变了个人,嘴里时常飙出一两句“干啊,上啊”。脸色涨得红,看起来感觉精神过头,一扫平日里颓败。有时他抽烟,烟波袅袅飘过我的床头,我大多数挥挥手驱赶散烟雾便算。实在觉得闷,也会讨一支来抽,只是不敢吞咽,嘴里过一遍又吞出来,淡淡的烟味风一吹便散了,不太有真实的意味。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吸烟会毁人容颜教人堕落,故而不抽。另外也是觉得时间未到,等到年纪一到,该来的总会来。我比较喜欢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样子,收放自如,感觉比较的安全。

 

谈及食烟,我便想起一个人。她叫婵嬅,认识有些年头。过年时我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过车站,听闻有人叫我名,抬头便见了她。久别重逢,我寄托了行李,然后招呼她饮茶。婵嬅颇有女大十八变的模样,如今的她穿着垂到脚裸的长裙,长发松松散散披下来,甚得声色。她问我:“身边可有人。”我讪讪一笑,说:“脸皮薄,总遇不上合适的人。”婵嬅低着头饮茶,我看得心口一暖,便道:“这些年在忙些什么?”婵嬅想了想,挑轻避重地讲:“不想工作了,存了点钱,想作一次短期旅游。然后想去学厨艺,考证。”她说:“身为女子,身上没有技艺傍身,总觉得不安全。”我想起从前她直来直往,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子。便只能道:我觉得如此很好。是真的好。

回去同路,与婵嬅同坐一个车厢。谈及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深林》。婵嬅说她十分迷里面王菲扮演的角色,随心所欲,即使失恋也不必要太过庸俗,给人感觉比较的真实。我听她讲,不知如何搭话。只好仰着头感受车厢摇摇晃晃的晃动感,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飞去。婵嬅仰着头满怀希望的一张脸,大概是觉得很快乐。我一颗心看得扑扑扑地,突然间想抽烟,压一压心底那股纯粹想要出发的欲望。我想着我的小说,想着文学梦,想着手头上故事。也觉得很是快乐。

无论如何虚假,希望总是令人快乐。

    

    告别婵嬅,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隔了半年,约定基本已经作废。也许是忙,也许是其他,反正是没有再见面。我住在工作的小城镇里,没有什么朋友,甚少出门。日子平平,没什么大起大落,只是觉得静。

 

其后,清明回家。我便见了一次阿霞姑娘。三月的枝桠都浸透在露水里,变得清白。我工作后每年清明都回家,拜祭亲人,心情平和,觉得是件常事。

那天上街,觉得肚饿便去超市门口的小吃店排队等热狗,阿霞正好在店里吃面。她叫我,小小一段路走得我有些羞涩,诸多不适。从前与阿霞姑娘从前是上下桌,我老是捉着她上课讲话。我讲话大声,气焰也嚣张。最后总是连累她一起被老师捉,罚写检讨,但我总是改不了爱与她讲话的毛病。凭着那些年三番五次的‘生死之交’与她耗了些许年头,也算是耗成了老友。

 阿霞剪了发,只留到耳际,露出消瘦的脸。我想起读书时她的长发,学校没有风筒,时常洗过后还没干透。晚上自修她便贴着脸放下,湿漉漉的。我说:“几时剪的发,亏你舍得。”“如今高三吃饭都争分夺秒,哪里有时间管这头发。”姑娘她俏皮地用手指卷了下耳边的短发,说:“我觉得利落多了,想来也该是时候壮士断腕,逼逼自己了。”姑娘她笑得温婉,一如从前。使我心头一震,何等眼熟。老实说,我觉得阿霞算是我见过品行最好的姑娘了,性格也贞静。从前我只得语文死死压住她,其他的输得一塌糊涂。有时超过她便得意忘形,姑娘她也不恼,只是徐徐翻开书来对答案,淡得就像一朵出水芙蓉。我们几人理想差不多,后来辍学的辍学,工作的工作,其余的都报了理科大概是想行遍天下。算算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文科的道路上孜孜不倦的了。阿霞性格好,挨得住寂寞。不骄不躁,也识得绵里藏针。我想以后她做甚么都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我想起从前说好要一起并肩而走的人,都一一作了茧。我自工作后,日日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无暇顾及其他。友叛亲离。我想了想,我这大抵算是一种吧。

 

分别时阿霞问我是否还写字。我想了想如今日渐消薄的心思,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我说:等我空闲发给你。然后回去时翻开旧文,挑了几篇发给阿霞邮箱算是敷衍过去,其实内心酸涩不已。不过后来一直没有收到阿霞的回信,大概是已经忘记了。我想这样也好,免了我一桩难言的尴尬。其后,日子照常过下去,谋生亦谋爱。谋生说来容易,不过是举足量行的本分。谋爱想来有些难,脸皮薄而耻于说出口,合该总是遇不上合适的人。平日也懒得与人交谈,因为无话可说。大概是因为沉默与冷静,竟有人把秘密交付于我。他们也许不知道的是:我无话可说,是因为开口埋怨怕会影响其他人。

 

记得之前读木心先生的《从前慢》。只觉得是精美简练的小句子,没有多大的意味。爱慕之意也不知从何说起。但如今生活简朴,遍布陈意却是不争的事实。念及从前识得一人,算是师哥。什么都是顶好,算是风云人物。读书时仰慕这样的人,大概当时年轻,崇拜也是光明磊落,去听他的演讲,读他的文章,入文学社,成日追追追,像个登徒浪子。大把精力去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想来也是够疯狂的。那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怀念。

后来不知为何,师哥辍学一年,之后再返学时又入到我班。但那时我与宝生正好出了班,然后便错过。再后来工作,有一天不知他从何加来我的扣扣,谈了些各自近况,觉得内心落寞。他告诉我:“只身去了湖南,进了间五星级酒店工作,每天忙到深夜,倒头便睡。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现在他不再写文。”我之后一直有关注他的主页,时常见他埋怨。埋怨生活重复,埋怨世俗不堪,郁郁不得志。用词也颇具文艺,估计是骨子里清高作怪。只是用词程度与从前无多大差别。一次,我问他现在是否还读书写字?他说:生之艰辛,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我听后觉得灰心失望,好似有一股难以排遣的哀伤紧紧扼住我的喉,如鲠在喉。

我原以为我们是与他人不一样的。

去年下雪,他传了张站在雪地的照片上来,四周白茫茫一片,他一个人笑得像个孩子。大概酒店伙食好,他的体重一增再增,不见从前清瘦。跌落在世俗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也许已经忘记了我。因为找不到见面的理由,理所当然地再见也成了件难的事。毕竟相见不如怀念。

 

坐地铁时收到母亲短信。她说:天凉,注意保暖。

 

我停下来,打算认真过好这个冬天。然后存点小钱,想去一次乌镇,日期不定,但总会去。同宝生约好一起。如果可以,保持饥饿,保持愚蠢。做个好人,日子慢慢的过。

 

 

 

 

 

 

 

                                                                                                                                                                     沈时书。2014.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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