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人作嫁衣裳

 

听冯满天说身世弹中阮，陶醉于他的琴音，亦感动于他的陶醉。20年间自制48把中阮，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这样的一种执着，想做什么而做不成都是难事。即使遇不到佛学，遇不到白诗，换一千种营生，都有一片光亮照他前行，内心满满的希望。

白诗《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说：“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落盘珠历历，摇珮玉琤琤，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时移音律改，岂是昔时声。”隔了一千多年，倒像是专为冯满天写的。

陶醉、感动之余，亦为之庆幸。庆幸他遇到白诗，遇到佛学，遇到中阮。亦庆幸中阮遇到他，未成曲调先有情，沉寂千年而复呀呀有声不失其旧时神韵。更庆幸他于中阮丝丝扣扣里发现自己，找到自己。所谓明心见性，大抵便是撞见另一个不曾想过的自己。

今人多嗔恨怨尤，志不得遂，想来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又不忍不舍义无反顾从容而就的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必然为你打开另一扇窗。问题在于，你自己是否知道，自己要过怎样的生活！

 

有好书相伴，也要有好的情致，才算不得辜负。

细究起来，书与人也需要一份契合。所谓开卷有益，难得一份运气，便春深如许姹紫嫣红开遍，此时此刻亦不过眼前三分景致七分心境。

人在分身乏术时，任凭一些美好白白放置、荒废甚至发霉坏掉，只消内心还存着“那是我的”的念想，便不肯轻易拿来与人分享。

若有幸被彻底遗忘了的一些还好，但凡记得些蛛丝马迹，总不免牵肠挂肚的斤斤计较。即使那钱是几辈子花不完的，那房子是永远来不及入住的，那鞋那包那衣服整天换着样穿也穿不过来的……

内心空了，用什么东西，用多少东西可以填满？

翻《断舍离》时发现，家里也有那么多的物什塞满了大柜小柜。确是承载了丰厚的旧时记忆，偶尔跳到眼前亦让人楞楞地呆上半晌，于是继续任它们安静地躺回原处，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等待我们的遗忘。

把日子过成牵牵绊绊是一种滋味，一种人情，也是一种无奈。许多时候，我们靠积习的裹挟来获得一种认可，一种安暖，仿佛这样一笔一画勾勒出的人生才有意义，少了哪笔，都会失色。

 

小寒三候：“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

太阳还远，自然雁阵也远，去不到原野，许久见不得这些生灵了，麻雀除外。

天气确乎清朗了许多，冷得明快，让人想起丰子恺“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的画，仿佛人生无尽意，惟厚道以存。

电话打给小学同桌，帮我预备暖库。烧开的水，怎样的茶都沏得出一室幽香。

 

相熟的同事病到晚期，咳血、失语，正值壮年，不忍近视。一个人要长到多大，才能学会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

我们有人我之分，多源于俗名浮利的取舍，其实哪里分得开。许多时候，善待和伤害都不是一个人的事。长远看，伤害了别人，亦会伤及自己。而伤害了自己，亦何尝不是伤害了他人！杀伐无赢家，总不如善待的好！

联想到现代医学，一味杀伐，病却越来越多，医患矛盾愈演愈烈。

没人承认自己的错，也便无从另辟蹊径。杀来杀去，病没治好，人却已经不行了。

细菌病毒何尝不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哪个肯向死前休？

世间万物，都是值得尊重并加以善待的，包括病痛。病痛亦是一种生命，亦有它自己的走向。我们要做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伐，而是学会讲和，学会怎样与它们共生。

 

重温《好了歌》，更喜甄士隐注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