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教史话”之一百零六：《“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西晋时期，有一官吏叫李密（224－287年），字令伯，别名李虔。犍为武阳（今四川省彭山东）人。

    李密曾从师于三国时期蜀国名士谯周，研究经书典籍，写得一手好文章。三国时期，他曾任蜀国尚书郎。蜀国灭亡之后，西晋武帝征他为太子洗马。

    当时，他的祖母刘氏年近百岁，为终养祖母，李密上书《陈情表》给晋武帝，请求能允许他暂不赴任，在家赡养年老体衰的祖母，待祖母百年以后，再奉诏赴任。

    他在《陈情表》中，陈述了自己的身世，说明他不能如期赴任的原因。文章词语恳切，笔调婉曲动人，在语言的锤炼和写作技巧上，都有独到之处，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散文佳作。

    李密为什么要给皇帝书写这样的《陈情表》呢？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李密不时候很不幸。在他刚刚出生六个月时，父亲就去世了，由母亲何氏一人抚养。当时，妇女在丈夫死后再嫁，并不是个别的现象。即便是那样，何氏并不想再嫁。

    其原因有二：

    一是李密年龄太小，需要有人照顾；二是李密的祖母年迈体弱，也需要有人孝敬、侍奉。这一老一小，都离不开她，何氏怎能丢下这孤苦伶仃的祖孙二人，一走了之呢？

    然而，在那时候，妇女在家庭里的地位很低下，没有独立的人格，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在李密四岁的时候，他的舅父自作主张，硬逼着李密的母亲改嫁到外地。

    李密早年丧父，四岁又失去母亲，孤苦伶仃，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和创伤。李密从小身体就虚弱多病，生活上不能自理，甚至连走路都不会。据说，他到九岁时，才能独立行走。

在母亲改嫁以后，李密同年已五十多岁的祖母相依为命。李密的父亲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李密祖孙二人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周济，终年不得温饱，生活十分困难。

就在这种艰难困苦的情况下，祖母承担起了抚养孙子李密的重任。她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纺线织布，夜以继日地辛苦劳作，悉心抚养李密，精心照料李密，耐心教导李密，终于把他抚养长大成人。

李密深知，自己是怎样才得以生存下来的，因此对祖母十分孝敬。

在蜀国灭亡之后，李密回到家中祖母身边。由于多年辛苦劳作，祖母的身体很不好，一直疾病缠身，常常卧床不起。李密日夜守护在祖母身边，殷勤侍奉，细心照料，替祖母端茶送饭。他还从外地请来名医，为祖母治病。他亲自到处抓药、煎药，每次煎好药，自己先试试冷热，然后，再一匙一匙地给祖母喂药。就这样，数月如一日，从未离开过祖母病床一步。

就在这时，西晋皇帝晋武帝亲下诏书，要他出任太子洗马之职。随后，郡县州各级官吏也三番五次地奉命催促他上任。

他看着年老的祖母病成这个样子，无人照料、赡养，实在不忍心离开祖母；可皇帝诏令已下，也不敢置之不理。李密内心非常矛盾、焦虑。

他又想到，自己原为蜀国的官吏，是“亡国之臣”，如果对皇帝的诏令置若网闻，恐怕要引起晋武帝的误解。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上表陈情说：

 

    “……我身为已经灭亡的蜀国的旧臣，又无什么真才实学，能受到皇帝这样的器重，仍旧命我做晋国的官吏，我非常感激皇帝恩泽深厚，怎么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呢？只是因为祖母‘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的祖母。回想起来，我李密之所以能有今日，全靠祖母一手抚养教育。‘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多年来，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现在祖母更需要我照料她。我李密今年四十四岁，祖母今年九十六岁，我为国尽力的日子还很长呢，可赡养孝敬祖母的时间并不多了。敬请皇帝陛下恩准我，像孝鸟乌鸦反哺于母那样，报恩于祖母……”

   

晋武帝看到李密词意婉转凄恻的《陈情表》，为他发自肺腑的孝敬祖母之心所感动，当即批准了他的请求，还下令嘉奖，赐给他家仆人二人，专门侍候李密的祖母。并决定由当地郡县负责供养他祖母的一切生活费用。

    李密的祖母刘氏去世以后，他守丧服终，才上任太子洗马。后来，李密又出任温（今河南温县西）令、汉中太守等职。

    李密的祖母刘氏，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儿媳又改嫁，家里只剩下体弱多病的小孙子和她这一老一小，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妇人身上。生活的极大不幸，没有摧垮刘氏的坚强意志，生活的重担，没有把她压垮。她老人家毅然承担起抚养孙子的责任，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把李密培养成材。

    从李密祖母刘氏身上，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中国古代妇女忍辱负重、吃苦耐劳、意志坚强的传统美德；也从李密的《陈情表》中看到他感激祖母的养育之恩的诚意和知恩图报的中华民族的传统主流价值取向。

 

附李密《陈情表》

 

原文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