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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憩所】青年人眼中的余华

 昵称62106 2015-01-27

文/陈成


愤怒


作家写作的动机往往是单纯的。余华曾不止一次的在他的文字中提到,他最初写作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摆脱命运给他安排的牙医工作,尽管这是他父亲一手促成的。那时候,在全国人民同时上下班,拿同样工资的年代,县文化馆“那群游手好闲的家伙”成了他写作的动力。于是,写作一发不可收拾。早期的余华之所以被冠以“先锋派作家”的名号,更多起源于他对所处环境的愤懑和不满,80年代的中国刚从文化大革命的疯狂中冷静下来,“我突然感到原来接受的教育完全是谎话,有了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这种欺骗没有带来语言和行为上的暴力,却催生出一部部“愤怒”的作品。那时他的作品大多很短,内容充斥着暴力,“先锋派”惯用的笔法使得他的文章写起来顺手却拗口晦涩。据洪治纲先生统计,八个中短篇小说中非正常死亡的人数高达28人。这不得不使他陷入一种精神上的重压,白天绞尽脑汁构思别人的死亡,到了晚上闭上眼,接受各种各样别人给与的死亡。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如愿在梦中死去,却发现死去的自己仍然有知觉,醒来后幡然悔悟,不再用笔杀人(事实是后来又开始了)。因此,读这个阶段的作品,很多人的第一感觉:冷,并且不知其所谓。那时的余华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暴力世界中不能自拔,《世事如烟》里几乎死绝的几户邻居、《现实一种》里手足相残的山家兄弟、还有《河边的错误》里杀人而不自知的疯子,他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叙述着人的死亡,因此你会感觉有时候死亡并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面对死亡麻木的态度。


呼喊


除了冷漠,他的早期作品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人(尤其是青年)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挖掘与丰富,这多半与他自己孤独的童年有关。与永远忙碌的医生父母以及调皮胆大的哥哥一起生活在小县城海盐的他将自己大半的时间留给了思考,在文革后期那种极度压抑浮躁的环境下,这种内心的平静显得弥足珍贵。如他自己所说,人都是有现实和内心两个世界,当其中的一个衰落下去,另一个就会强大起来。回到作品本身,你会惊讶的发现,余华笔下的人物是没有感情的(包括他后期一些“温情”的小说),或者说,他们的感情永远是隐蔽在行为和语言中,或者干脆不予示人,这或许也正是他冷漠态度的缘由,当人面对各种各种的死亡、暴力而无动于衷时,你会发现冷漠二字已经透纸而出。但就像现实与内心的关系,当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趋于平静时,他的动作语言就会丰富起来。像诸如《在桥上》中“她感到他的目光像一把梯子似的架在她的头发上,如同越过了一个草坡。”之类的句子,让人仿佛把握了人物的内心实际上却一无所知,这种文字游戏使得阅读变得多舛,把作者的写作意图深深埋在文字之后,对此他怡然自得。说到内心世界的独白,我想没有一部他的小说会像《在细雨中呼喊》这样表现的露骨透彻了,一般的人很难一次就完整的消化整部小说,因此他们不辞辛劳地跨进作者早已预设好的陷阱,一遍遍反刍咀嚼。很多作家不能这样细致的将一个人的童年以第一人称还原,而还原的人多半写的是童话。因此你会惊异余华如何将小孩孙光明的内心刻画得那样冷静,他的童年就像一条画在墙上的直线,中间不明显的起伏只是因为墙面的不平整。尤其是他弟弟死的时候,他的表现更像是一种惊慌失措而不是失去亲人的悲恸,从中你能深刻的理解局外人这个词汇。如果说灰暗是《在细雨中呼喊》的主色调,那么代表欢乐的暖色调可以说是少得可怜。这印证了一个普适的规律:快乐总是短暂的,痛苦却能长久的占据人们记忆最显眼的角落。


当然,就像余华自己说的,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于是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情况又不一样了,那姓名不详,嘴边茂盛着最初的黄色的胡须的男主人公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向着旅店的方向出门远行,最终却在破败不堪的卡车车厢里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旅店。也许是因为这作品发表的更早,抑或是这青年正是余华思想中的自己,因此在18岁的青年面对现实一次次冲击之后,他依然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温暖。


关于呼喊,余华其实有过更多的伏笔。他的作品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粗俗:粗俗的话,粗俗的行为。当周围的一切都因呈现灰色而死气沉沉时,这种粗俗就仿佛冬天淌过脚间的热流,一种自由释放的感觉从脊柱一直贯穿到你的后脑勺。


温情


前面说过,对一直安排别人死亡的残忍行径的忏悔使得余华用笔开始收敛,那么对传统文学的回归让他的人物终于变得不再那么虚幻。《活着》作为一种尝试,虽然主人公福贵依然在见证着各种各样的死亡,直到身边的亲人都死绝,但他却一直心安理得的活着,他和他买的那头老牛一起,早已将人生看透,从来不着急死期何时来,这种人生的哲学使得福贵这个人物变得清晰可见。这次有益的尝试将一种叫做温情的气氛散播开来,虽然余华的笔下依然不缺乏各种死亡, 但是感情基调却不再那么无力。这种情绪在《许三观卖血记》中被发扬光大,于是读者再一次被震惊,因为他们在人物的哭声中第一次读到了笑。有人觉得《许三观卖血记》于余华“先锋派作家”的身份是一种背叛,但是更多的人认同这种尝试,他们,尤其是经历过许三观所经历的那些年代的人们在《许》中找到了认同感,那是他们在那个疯狂年代里心中美好的向往:一个历经风雨飘摇蹒跚着走下去的家庭,那种感动不同于相濡以沫,他们只是在用平淡的生活践行家庭的全部含义,抑或这就是相濡以沫的真正注释。最让我感动的是,余华在诉说温情的时候从来不用煽情的语气,甚至会一如既往的粗俗,这种温情更给人一种真实感,你会想到:这就是生活。


疯狂?


特意为《兄弟》设了这个小标题,这篇小说与之前的长篇都不同,或者说是之前小说的一种延续。它既有内心压抑的咆哮,也有兄弟温情的叙述,既有宋平凡和林红美好婚姻的感动,但最后的结局不得不让人承认这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命运以它既定的轨道前进,宋平凡和李光头这对兄弟的命运就像他们的亲情一样,偶然之外早已注定,余华小说中人物性格的单一性使得他们的命运也随之一目了然。无意赘述这本书中有关文革疯狂岁月的描述,倒是小说下册对于改革开放后那种与文革表面不同,内核一致的疯狂像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嘲讽,宋平凡的死仿佛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余华其人


看了余华的近照,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这样的形象不免使人大失所望。我最中意的是他的小说封底上的照片,长发、夹克衫,青春的锐气洋溢脸上。其实对于他的童年,他自己也是有着深深怀念的。《在细雨中呼喊》中那个从城里来的苏家基本是他在海盐小镇上家庭的重现。那个在主角孙光明眼中“令人羡慕”的苏家兄弟是否也是余华对往昔与哥哥相处的美好岁月的怀念?而关于故乡,余华用他的笔毫无保留的记录了他在海盐的点点滴滴。这种乡土的气息与贾平凹的乡土大相径庭,如果说贾平凹带给人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黄土,那么余华的文字会让你感到骨子里蔓延出来的潮湿。当然,将两个流派不同的作家放在一起比较,这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


其实正如有人所说,余华的小说到底对我们的当代文学有何意义,他又该如何改变,这些都是文学评论家的事,对于我这样一个普通的读者来说,他的文字感动了我,并使我对待文学的态度产生的巨大的影响,那么我就找到了阅读的乐趣,使我为之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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