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与同谁行,是两种价值观选择的叙述象征。 去哪里看重目标,与谁行看重周遭。
二
去哪里,是一种人。
把目标看得沉着坚定,觉得只要立志、践行,报大宏愿,行脚深深,远方即便再远,不过翻手可达的人;觉得人之念力可一往无前,百试不爽;荆棘只是批斩的对象,珠峰至高也是可以藐视的不过尔尔的人;认定了只需情深力透,必可将向往落实为切实抱负的人;在路上走得急,不留意衣襟带风,不在乎言语带刺,不关切同僚、同事、同伴的苦楚与难看,只管自己使命必达,赢得漂亮的人——哎,说到底,他们居然可以长远地保持这种极为豪奢的自我态度与生命价值,不停闪烁独立遗世的坚决与大浪漫,与其说这是因为他们坚决果敢,不如说他们太被命运宠爱了,以至于人生的路,可以如此,如此顺遂,以至于得美人吻,得故人帮,得高人救,得贵人扶,所以,落下了立大志,看远方,言语铿锵,信誓旦旦的病。
你想想,一个人的价值观里,只在意远方的终点,只在意人生要看过巴黎的雪光,缅甸的塔,只在意一定要去深海游弋,初春的一早定要赶上东京慢落的花——每一次立志看远方,都看得见,每一次决心游过海,都能安详,他,得有多顺遂,才会如此矢志不渝地去看远方,看远方,一次一次地看远方,不回首,不迟疑,不寥落,不慌张。
所以,把“去哪里”的价值观看得那么重,抱得那么紧的人,认为“去哪里”的价值观高过其他,不打折扣的人,哎,你仔细琢磨琢磨,这种人哪个不是命运的宠儿?鼓励人们选择这种价值观,而且稳稳抱持,不松不懈的讲者,其实是想告诉听者——你啊,切记选一个好命的人生!
三
选择同伴眼前,在意细微周遭的人,恐怕就没有那么顺络了,他们知道远天时常遭遇层云,踮脚得见的再大远眺都难逃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玩笑,所以,他们不再天真妄为地笃行彼岸必然可及的价值。不是吗,遭遇过不顺遂,就会懂命运多舛,就会把目光从天际线上慢慢移动到脚下,恩,把周遭照顾好,用自己还有暖意的身体可以抱抱身边的人,便是某种丰厚的犒赏了。远方与同伴,是两种象征的修辞,我们在路上,路那么长,你是相信运气的好,每一次都可以像优质快递,把你送到世界的任一个犄角旮旯,而我,因为真真切切地洞见过世间的难,于是怜惜眼前的人,在意同路的伴。
故而,选择把目光暖暖投向同伴的人,也许未必生命就蹉跎,但他们相信生命之“是否蹉跎”的不可预计,不可捉摸,而这本就是一种无奈的蹉跎;而将去向何方当做持守与念想的人,则是偏信人定胜天,于是任性地以为好运气还有,可以赌搏。
那个“去哪里”的召唤,是和生命的赌一赌。而在意同伴的相随,则是肯认我们羸弱个体不可僭越到去与“无常”叫板;我们相信诡厉是命运的伟大底色,作为凡人的你看不穿,只能恭敬地领受。退到身边物,退到眼前人——他们都在,然后幸福的互道,珍重平安。
说到底,那些教你在意同伴,福享眼前的人,其实是想告诉你——你啊,记得过一种知命的人生。
四
我知道退后的故事是不讨喜的,年轻人喜欢追,崇拜冲,醉心勇。但我们却更不想就为了逢迎年轻的浅白,于是编撰一个为年轻人量身打造的讨喜故事;因为逢迎的故事里往往含着青葱华年里才能酝酿的毒,但等时间催你告别年轻的刹那,毒性全发,晕厥酴醾。
我知道有朋友会问,这样的故事不是让孩子丧志而不离家,游子守土而不远行吗?不是的,我们是说无论你去往何方,站在那里,无论心里有多大的抱负,有多远的念想,请给幸福,一个眼前的期许。不离日用习常,就在同行路上,于是每天,你都可以俯首领取最都浪漫的回报——这就是知命的人生。
这不是一个教人变谦卑故事,而是一个帮人得幸福的道理。一个不分阶级,不分贵贱,不分运气好坏的人都可以领受的道理。
对生活保有恭顺的态度,这种最卑微与凡俗的力量,会永远给你幸福的欢喜。
五
去哪里是一种人,他们主张去做一个好命的人;与谁行是另一种,他们建议做一个知命的人。前者那么热络、大声,弄得大家都想去选。突然一个怀疑的声音问:好的命,怎么可能可以自由地选? 命,是注定,不是筛选。
你的同伴拍拍你,不要急,不能选的命却可以经营,可以酝酿,可以懂得,只要你同伴着人。 恭喜了,你遇到了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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