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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课| 张惠雯:我阅读中的三道门

 陈皮老 2015-01-28

文学课 | 张惠雯:我阅读中的三道门

2015-01-26 张惠雯 《收获》

我阅读中的三道门


文/张惠雯

 

……

 

我想写一写我的阅读历程,这对于读者理解我的小说观也许更有帮助。

 

我第一位喜欢的作家是沈从文。那时候我念高一,语文老师提到了《边城》。我找来看,觉得好,又去找他别的作品,却几乎找不到。那是1993年,他的作品在国内还很少。1996年到新加坡之后,才看到他的大部分小说:《丈夫》、《三三》、《神巫之爱》……是沈从文使我对小说产生了特殊的阅读兴趣,至今,我仍认为他是中国最好的小说家。他使我意识到“诗意”对于小说多么重要。

 

1997年开始,我参加了一些大学生的文学评奖,得了几个奖,但那些作品我现在已经害怕别人看到了,基本上是对张爱玲的笨拙模仿。直到那个时候,我对小说的理解还是极为粗浅、狭隘的,基本上,小说和故事对我来说几乎是同一个词。

 

2000年我回国,一天在哥哥的房间找书看,看到一个让人震动的书名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本想随手翻看,但从第一页起就被它抓住了。我看了整整一夜,当我合上书本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是翻滚着那些动人心魄的文字、意象、人的影子、混杂的相互抵触的概念……这本书让我晕眩,一种振奋的晕眩,仿佛内在的很多东西被它颠覆了。昆德拉是对我影响最大的小说家,因为是他把我领到了通往小说世界的第一道门前,是他让我明白:小说可以这样写!它可以兼备诗歌、音乐、绘画、建筑等一切艺术形式的特点,它可以兼容那么多的东西:心理、哲学、政治、爱与性……而且只有小说才能以它独有的诉说形式使这些可能原本枯燥的东西以最适于心灵的方式到达我们!小说可以同时唤醒我们的感受力和理性精神,它可以同时是最诙谐和最悲悯的!

 

昆德拉拓展了我的阅读口味,使我成了一个极为杂食的阅读者和小说爱好者。我意识到小说的精神就是不断创新、不断变调、居无定所。即便如此没有定式,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说。就像云彩,它的变幻本身就在界定着它的性质。我可以声称:我爱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爱托尔斯泰、我爱福楼拜、我爱契诃夫、我爱卡夫卡、我爱普鲁斯特、我爱伍尔芙、我爱康拉德、我爱乔伊斯、我爱爱伦坡、我爱博尔赫斯、我爱卡尔维诺、我爱莫洛亚克、我爱帕斯捷尔纳克、我爱福克纳、我爱鲁尔弗、我爱马尔克斯、我爱帕慕克……我无法尽诉我深爱的小说家。不难看出他们的风格有多么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带领读者进入一个深邃而莫测的领域,这是灵魂的领域,也是语言的领域。一个经典的作家必须同时对这两个领域怀有激情。

 

我应该提到卡尔维诺——带我来到第二道门前的人。他的特点是无法定义的,因为他像云朵或天空那样变幻。但每一种写法都在他那里达到精纯的极致。他早期的作品体现着现实主义的风格,随后是童话和寓言体的《我们的祖先》,随后是放纵想象的《宇宙连环图》、《看不见的城市》,还有昭示小说多种风格的书中之书《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由此,卡尔维诺持续性地探索着小说之艺术形式的无限可能性。

 

卡尔维诺以他的睿智、温暖、仁慈挑战这世界的僵硬、冰冷、晦暗,他使我认识到可贵的“轻”的品质。这种品质对于生活、对于写作都同样珍贵。而他的《写给下个世纪的备忘录》则给了我关于写作艺术的最完整的启示。

 

然后,我走进了博尔赫斯的庭院。他的作品使我认识到小说的氛围、构造、节奏是比情节的虚构性或真实性更重要的问题。而我们似乎一直努力于使整个故事像生活中发生的那样,使一个人像我们身边的某个人那样。这个方向也许是错的。

 

博尔赫斯的庭院是笼罩着神秘光线的古老庭院,这个庭院里没有辽阔的景象,它有的是通幽的曲径、交错而形成某种不易察觉的对称的走廊、窗扇、门……这个庭院几乎处处体现了宇宙的某种建构精神,它存在着一个“阿莱夫”—— 时间和空间的无穷存在……博尔赫斯使我感到一个短篇小说可以是一个微型的宇宙,它可以容纳时间、空间、循环这些永恒的主题。小说从形式到内容都可以是宇宙精神的体现。因此,博尔赫斯反对所谓的“地方性”写作,反对囿于地方特色。他曾写道“我们应该把宇宙看作我们的遗产”。

 

穿过博尔赫斯的迷宫,我推开了第三道门,看到那个神秘花园。但我还得走出一条路,这条路可以使我观看各种美丽的花而不至于迷失其中。所以,我仍然要坚持一种冷静和敬畏,但无论如何,我已来到这里,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中……那些引领我来到此地的人,他们仿若神的使者!


【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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