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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次在深夜饿醒的经历，那时窗月发白，大概是下夜了，人声遽静，便拥着被子发愣，肚子咕咕地叫着，我突然就觉得恍惚，那是一种因思念食物而产生的恍惚，可是这种恍惚是一霎的，等肚子挨过去，吞了几口口水后，整个人便坦然了，开始咂摸起以前吃过的食物来，这时竟然发觉食物已经不和大快朵颐、饕餮等词语联系在一起，而是像是月白色的雾气那样，淡淡的，朦胧的，让人觉得遥远而温情。 我想此时，餐馆都已经关上了门吧，街头冷落，夜市也冷清清的，老板翘着脚在吸烟，三五个食客在默默地喝酒吃烤串，雾气已经渐渐漫上来，偶尔驶过一辆车，绝尘来去，那是一种很美的景象。不过这只是诗意的想象，实际上的夜市常是热闹的，烟火气十足，和清冷的诗意一点也不沾边。 我以前还会披衣出门，或是和朋友，或是自己一个人，都不会让自己饿着，然而现在却懒了，宁肯饿得睡不着也不去，就在床上发愣发呆，不知何时又昏昏睡去。 在这座城市，晚上的吃食很多，人们找不到别的什么事情做，就把全部精力与热情放去了食物中，所以才有人说，一个地方的经济和吃食是成反比的，这个话在别的城市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是适用于我生活的这个城市的，这个城市就是吃食多，所以福建人和浙江人常来这里做生意，挣以吃为务的人的钱大概真是容易的吧。 二七小吃街，青云路，陕西路，合群路，小十字夜市，夜晚都是人多的去处，吃的东西亦多，有烤活鱼、烤土鸡、烤羊排、烤海贝、烤蜗牛、贵阳肠旺面、丝娃娃、花溪牛肉粉、遵义虾子羊肉粉、大方臭豆腐、兴义鸡肉汤圆、爆炒小龙虾、香辣蟹、炒螺丝、烙锅等等，数是数不完的。 我初来这座城市时我朋友带我去吃，大概凌晨两点过了，那是初春，天气颇冷，我们围坐在一起闲话，一大锅烤鱼放在桌子中间，滋滋地响着，鱼大而肥厚，油红而清亮，辣椒、魔芋、黄瓜、酸萝卜条间杂其中，色彩很好看。锅底的碳烧得很旺，颇有些围炉煮雪的优雅，他们叫来了啤酒，一摸，冷得很，这大冷天喝这么冷的酒怎么行，可是他们不在意，夹了一口菜就喝开了。后来我看到武大的李四有首《试手诗》，其中有句是：听茶调火炭，斟酒弄芳樽。不由得想起这件事情来，虽然没有诗里所说的那么优雅闲静，但是也可一记，如今我来这里一年了，有时间匆匆之感。 还有一次和同事出来吃炒螺丝也颇为有趣，倒不是因为螺蛳好吃。那次是在黄金路，在头桥那边去了，我们吃完螺蛳已经半夜了，便慢慢走出去打车，而这时我的一个同事便把我们带入一条小巷，走近一看，才知道这条小巷都是红灯闪烁，好多衣着暴露的女子站在边上，我另一个年轻的同事还未经人事，这个同事便带他开眼界，这个年轻同事自然是极尴尬的，死活不去看，我们在背后笑得很欢。走出这条巷子后，我这个年轻同事突然给我们说，有几个女的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然后我们都捧腹不已，原来只是装样子没看啊。我记得这种情况和朱自清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写他们在河上遇到歌女的船时很像，朱先生虽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但是事后总感觉心里落落的。 大概是扯远了一些吧。这里属于内陆城市，海货就成为了稀有物品，价格奇贵，但是这里晚上偏又是海鲜很多，吃客也多，比如在沿海城市及其便宜的花蛤在这里就要卖到三十多元一斤，别的更贵，但味道却不大好，内陆人做海货总少了一点功夫，所以来这里没必要去吃海鲜，还有别的好吃的等着你呢，黄焖牛肉啊，山羊肉啊，阳朗鸡啊，花江狗肉啊。货以少居奇，价格遂攀升，这种情况在以前也经常发生，比如汪曾祺就在他的文章里说他们那里不种白菜，白菜就从外地运来，叫做黄芽菜，卖得很贵，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有养身人士说晚上不宜进食，这我是赞成的，大晚上的再吃东西，对肠胃必定不好，可是人们却常常不这么做，口腹之欢常常比几十年后的身体出状况要有诱惑得多，在食物面前，人是非常的短视，就像是现在的许多胖子，狠着心要减肥，却总是败在美食面前。然而换做是我呢，我大概也会选择口腹之欢，而不顾几十年后的身体出状况吧，不过我想这种欲望是会逐渐淡去的。 在我印象里西南地方的夜市似乎都很火爆，比的地方是难以比拟的，别的城市就是有夜市，也不过是几条路，而不像西南城市这样全城皆吃，像是成都，重庆，贵阳，昆明，个个都是如此，就是一个小县城，一入夜，也全是吃的。再比如说贵州数得上名的小吃就有两千多种，这是多大的数量啊，这块地方的人何以这么爱吃呢？不过甚是可惜，这块地方的人虽然爱吃，但很少能写吃的，很少能吃出什么名堂，你看写好吃的人，像是汪曾祺啊，陆文夫啊，袁枚啊，梁实秋啊，都是江南人，江苏两个，浙江两个，但是这两个地方的吃食种类说实话真是远远不能和西南的比，但是别人遍地才子，一个莼菜汤也能写出无数文章诗词来，还能引得人放弃大官不做。若是西南地方也有这样的人，该可以大展手脚，这么多吃食，写一辈子也写不完。 人有幸，而食物不幸，悲乎！不过正是这里“全民皆吃客”的局面，这块地方的吃食才会如此繁多美味吧，每个人都在吃，在改良，在探索创造，虽然没人为它们题咏，但是吃食本身却以食物的本质而发扬光大，这么一看，吃食也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人而幸运吧。
2015-1-27
PS：转载文章需注明——作者：骆瑞生；订阅号：生云楼（shengyunl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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