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绪年间的舟山海归
刘辉
定海某茂才，为粤寇所虏，逃出后改业为贾。尝赁夹板船运货，至南洋之新加坡，遭风触礁，飘至爪华岛，即《瀛环志略》之噶罗巴也。流寓五年，然后得归。尝言爪华南境有刘庄者，其民皆刘氏，约数千家，聚族而居，盖前汉惠帝之苗裔也。茂才素有文学，兼习方言、西洋及巫来由文字，皆能翻译，为土人所敬。适刘氏重修宗谱，属茂才为之序。茂才阅其首卷载刘氏入岛颠末，其事甚奇。茂才已不能记其详，因稍述其崖略焉。
这是薛福成《庸庵笔记》卷四所载笔记一则，题为《汉惠帝后裔在爪华岛》。这个薛福成，是曾国藩门下四子之一，光绪十年(1884年)初夏，任宁绍台道台。舟山当时还称定海，正是他的辖下。从文中首段来看，这个失其姓名的定海秀才，是个海归，“不能记其详，因稍述其崖略焉”，很可能是亲口向道台薛大人讲述其海外“流寓”经历。汉惠帝后裔流落南洋异国他乡一事，薛文中是达八百余字的长文介绍，简而言之，就是汉惠帝之后，吕后专政，幽杀前少帝。吕后死后，诸大臣攻击吕产吕禄并后少帝。汉惠帝皇后张氏收后少帝方三个月的婴儿，暗中送入弟弟南宫侯张偃家秘密养育。孩子稍大后，张偃托南粤使者送到南粤王赵佗处，赵佗得知是惠帝长孙，“官以列卿，封之南海蛮夷中，地方四百里”。
“后传数十世，失其故地，遂为编户。然族姓蕃衍，虽辗转迁徙，而二千年宗谱秩然可稽”，刘氏家祠祭祀帝子及惠帝、张皇后，定海秀才还观赏了祠堂所藏三宝：汉玉小玺，系高祖刘邦取蓝田玉制玺赐太子刘盈，刘盈交张皇后收藏；中镂张皇后像的汉铜镜；三尺长的玉如意，传是惠帝与张皇后定情之物。
这个最后一宝玉如意有水份，如意最早出现于魏晋时期，汉代不当有。
《庸庵笔记》从薛福成在同治四年(1865年)至光绪十七年(1891年)间所作的随笔中删存编纂而成的。全书共六卷，分史料、轶闻、述异、幽怪诸门类，说古道今，内容甚为丰富。作者采录了不少宝贵的晚清政治、经济及社会习俗等方面的资料，也记述了不少饶有风趣的遗闻轶事。但薛福成生前，《笔记》未及刊行，后由其子薛慈明将遗稿交薛氏门人萧山陈光淞校理，并于光绪二十三年（1898年）刊行问世。卷四虽为述异，但正如薛福成在凡例中自言：“是平生见闻记载”，不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之作，“即轶闻、述异两类，无不考订确实”。就是二手材料，“亦间有阅新闻纸，取其新奇可喜，而又近情核实者录之，以资谈助”，也是判断合符情理，经过核实后才记录下来的。只有幽怪一类，“虽据所闻所见，究觉惝恍难凭，以其事本无从核实也”，薛也明言在先，提醒读者注意。通读《庸庵笔记》，凡有吃不准之处，作者无不在文中点明，而《定海某茂才》则无，可确认为信史。
所以，参之薛福成的生平为人为事为官，据上所言，可知这位定海秀才，跟薛福成讲述海外经历，应确有其事；至于爪华岛有否汉惠帝后裔，只是秀才一家之言，姑妄听之。
而这个秀才，“为粤寇所虏”，离家五年后方归，相信薛道台完全可以有能力核实。这里所说的“粤寇”，指太平军。薛福成是曾国藩的幕客出身，对洪秀全之流，相当了解。太平军肆虐江南之时，浙江全境沦陷，唯定海一地，久攻不下，堪称中流砥柱。定海虽未沦陷，但在六横、岑港、西溪岭多地燃起烽火，兵侵定海城，围攻东北两城门的太平军抓几个定海人，也完全有可能的。
“爪华岛，即《瀛环志略》之噶罗巴也”，就是今日印尼的爪哇岛，现有二三百万华人侨，岛上发现有西汉期间的雕像、陶器和薄绿釉龙勺，考古学家也认定2000年前就有中国人在爪哇岛上生活居住。由此看来，秀才所言不假。
《瀛环志略》一书是徐继畲编纂，与魏源的《海国图志》同为中国较早的世界地理志。要说徐继畲，有一点可以提一下。咸丰三年（1853年），宁波府一帮美国传教士和耶稣教信徒刻了一块石碑，送到美国华盛顿，襄助盛顿纪念塔建设。此碑碑文，正是取自《瀛环志略》赞美华盛顿的一段话（见图）。甬属六郡，定海其一。以宁波府名头送的石碑嘛，咱舟山当然有份。
前不久刚发现的定海永清炮台残碑，正跟薛福成和这位定海秀才同时代。薛在宁波指挥抗法战争时，还费尽心血，巧保舟山，也是一段佳话。
1884年8月23日，侵入大清海域的法国舰队发动突然袭击，在半小时内击沉了福建水师的7艘兵舰。至此，清廷向法国宣战，中法战争正式开始，紧邻福建的浙江上空战云密布，受命浙江巡抚刘秉璋，全权负责海防营务处的薛福成加快设防步骤。
除了全面设防之后，如何防止法军侵据浙东藩篱舟山为侵华基地成为薛福成一块心病。思索之下，薛决定利用一个中英旧约来“以夷制夷”，遏制法国对定海的进犯。
这个旧约便是道光二十七年三月九日（1846年4月4日），侵占我舟山的英军退出后，英国公使德庇时在虎门与两广总督耆英签订的《虎门寨特约》(又称《英军退还舟山条约》)，其三、四款为： 英军退还舟山后，大清国永不以舟山等岛给他国；舟山等岛若受他国侵伐，英国应为保护无虞，仍归中国据守。此系两国友谊，无庸中国给与兵费（据《清朝续文献通考(四)》）。
薛福成急请朝廷通知英国公使要遵守旧约，同时自己也反复劝谕驻宁波英国领事向英国政府进言，并写成《英宜遵约保护舟山说》一文，寄往伦敦各个报馆刊登，对英国朝野晓之以理，动之以利。
如此这番，英国朝野果然舆论哗然，纷纷要求履行旧约。英国驻上海总领事也奉政府之 命，与法国驻华公使达成了英国不宣布保护舟山以妨碍法国行动，但法国也决不进攻舟山的秘密协议。
1885年2月底，法国远东舰队在法海军中将孤拔的率领下，以军舰4艘，逼近浙东。3月1日，战斗打响，历20余日，以孤拔重伤，法军失败告终。战后薛福成因功加布政使衔。光绪十四年（1888年）秋，升任湖南按察使。翌年改派为出使英、法、意、比大臣。薛福成将他在欧洲四年所闻所思详尽地作了日记，后据以编成《出使四国日记》，其中《观巴黎油画记》长期入选中学课本，广为传诵。
薛福成记录下的这位定海秀才，可谓目前见到的，最早下南洋的舟山人，可惜的是佚失其名。舟山人走过三江六码头，走东洋有之，走西洋有之，下南洋的实少闻。薛此文，聊补空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