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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藻女士的白话词

 虹72 2015-01-31




吴藻女士的白话词

谢秋萍

民国三十六年七月二版

 

 

一、

    词的发展随着南宋之亡而衰弱了。元代曲子继兴,明代则有传奇小说之盛,词的生命已经是奄奄一息,微乎其微,完全不能与其他的文体争衡了。可是,到了清代,词体又突然发展起来。自从朱彝尊的极力倡导,造成了清词坛里面所谓“浙派”的局面。迨张惠言张琦兄弟起来,又造成所谓“常州派”的词风。乾嘉前后,词人辈出,录而观之,几可与两宋争盛。但这只是就词发展的量一方面讲,若估其价值,则异常的使我们失望了!

原来清代文学的主潮,是向着复古的路上走,词的发展也当然没有开这个圈套。虽有所谓的“浙派”与“常州派”之分,却只有模拟对象之区别――前者模拟南宋,后者模拟北宋――都是在拾取宋人的唾馀,毫无时代的精神表现出来。那末,清词虽多,亦奚以为?我们只有对着这无数的清词人叹息,惋惜他们枉费了天才和努力,却走入了歧途,不能造出一段值得珍贵的词史出来。

    话虽如此,却也未尝没有例外。我为清代男词人有纳兰性德,女词人中有吴藻,真是两朵稀罕的奇花,替清代芜秽的词坛放一些异彩!

    关于纳兰性德,友人罗芳洲君校点的纳兰性德词有一篇很长的序文,介绍评论他的作品。此外,我们也能常常在报章杂志上读到讴歌他的文章,这位薄命词人可以说是不朽了。现在且让我们来介绍这位不甚知名的第一流女词家吴藻吧。

 

二、

    吴藻字萍香,浙江仁和人。大约生于清仁宗嘉庆初年(1800年左右),幼居城东,其地水木明瑟,为著名词人历鹗之旧居。魏谦升称她:“幼而好学,长则肆力于词。……尝写饮酒读骚图,自制乐府,名曰乔影。吴中好事者被之管弦,一时传唱,遂遍大江南北,几如有井水处必歌柳七词矣。”(花帘词序)于此可见作者在当代社会很负文名。她嫁于同县的一位黄某为妻。这位黄某大约不是一个文人,所以她的作集中并无唱酬之作,她也不曾提到她的丈夫,大约夫妻的感情总不顶好。

    年青时候的作者,虽然得不到爱情的慰籍,却能够拿艺术的生活来安慰她自己。作者的确实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她工诗,善琴,娴音律;她的词尤为同时的士女所倾倒。我们看她的作集里面,题词很多,可想见许多士女都是仰慕她的文名风采而向她乞词。她和她的女伴常常是过的富有艺术趣味的生活,这在她作品里面看得出来。其《花帘词·喝火令》小序云:“四月十六夜,泛棹北山,月色正中,湖面若镕。戏拈小石投水,波光相激,月莹莹如贯珠。时薄酒微醺,繁弦乍歇。浩歌一阕,四山皆应,不自知其身在尘世也。”这种境界,令人遐想。作者大约是一个风流潇洒,带一点名士风度的女子。她和妓女也有往来。在她赠吴门青林校书的《洞仙歌》,竟写出“偏我轻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这样的艳句。但在她的《忆江南》则又写出一种豪放的气概:“江南忆,最忆绿荫浓。东阁引杯看宝剑,西园联袂控花骢。儿女亦英雄。”作者过她那种富有诗情的生活,一直到三十岁左右,那时她的《花帘词》已经出版了。她的同里魏谦升替她作序说:“女士生承平之代,擅清丽之才;无牵萝补屋之悴,有坐花邀月之乐……虽其中不无歌吊梦,谴病言愁之作,仍以和平温厚出之,蓋所遇然也……余尝因赵秋舲进士家亲串往来,得见女士神情散朗,有林下风……”魏氏是她的同乡,当然很知道她的身世。不过这序文是道光九年做的,道光九年以前的吴藻,只有二十多岁,她这时期的生活确是处乐境。三十岁以后,她的境遇便渐渐的变坏了。张景祁序她的第二作集《香雪庐词》,有“中有忧,幽篁独处”的话。她自己替《香雪庐词》作序,更很明白的说:“……十年来忧患馀生,人事有不可言者。引商刻羽,吟事遂废。此后恐不更作。因检丛残剩稿,恕而存焉。即以居室之名名之。自今以往,扫除文字,潜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净土。几生修得到梅花乎?”我们知道作者的《香南雪北词》(即《香雪庐词》),是道光二十四年(1844)印行的,那时候作者至少四十多岁了。她的丈夫大概比她先死,其他的境遇也不顺适,所以她竟独自移家于僻静的南湖去住(道光17年),她才断绝文字的因缘,她才抛却今生的希望,她才决心去皈依佛道,求来生的福慧。我们的作家,便从此静默以终,不再在文艺上发挥她的天才了。

 

三、

    吴藻是浙人,而且历居历鹗之旧馆,其词应该很有“浙派”的风味。乃事实上她的词完全与“浙派”的风格不合,没有半点姜张的风味,反接近苏辛一派。陈文述的述也说:“……顾其豪宕,尤近苏辛。宝钗桃叶,写风雨之新声;铁板铜弦,发海天之高唱。不图弱质,足步芳微。……”在《花帘词》中我们很能找出些气魄豪放的作品来,例如:“生本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金缕曲)“半壁江山、浑不是莺花故业。难回首萧条野寺,凄凉落月。乡国烽烟何处认? 桥亭卜卦谁人识?记孤城、双手挽银河,心如铁。    才赋罢,无家别。早殉此,余生节。尽年年茶坂,杜鹃啼血。三尺焦桐遗古调,一杯黄士埋忠穴。想哀弦、泉底瘦蛟蟠,苔花热。”(满江红·题谢叠山遗琴)这种沉放有力的词,许多男作家都写不出来,不料却出自女作家的作集中,这是很可珍贵的。

    可是,我们之所以要说吴藻接近苏辛一派,并不是重视“豪放”这一层。我们是觉得吴藻能够用白话来写真性情,这才是苏辛派的特点。苏辛的好处,是在能够用活的话语来写壮健的男子的真性情;吴藻的好处,是在能够用活的话语来写一个温柔的女子真性情。从她遗留下来的三百篇词看来,大部分都是表示一个美的女性的作品;至于豪放的词,只是她一时的感慨而发,在她作集中不能算重要的部分。

    我们试读她的词:“燕子未随春去,飞到绣帘深处。软语话多时,莫是要和侬住。延伫,延伫,含笑回他不许!”(如梦令)“晓窗睡起帘初卷,入指寒如剪。一宵疏雨一宵风,无数海棠,瘦得可怜红。  分明人也因花病,几度慵拈镜。日高独自不梳头,只听喃喃,燕子话春愁。”(虞美人)“不怕花枝恼,不怕花枝笑,只怪春风,年年此日,又吹愁到。正下帷趺坐没多时,早蜂喧蝶闹。     天也何曾老? 月也何曾好?眼底眉头,无情有恨,问谁知道? 算生来并未负清才,岂聪明误了?”(连理枝)“闲庭宇,秋如许,还添几个寒虫语。一声声,一更更,难道今宵,听到天明? 听听!    茶分乳,香销炷,红衾欲整从新住。且消停,再呼灯,麂眼篱边,蛤粉墙阴,寻寻。”(惜分钗·闻蛩)“一样黄香深院宇,一样有笺愁句,又一样秋灯和梦煮。昨夜也潇潇雨,今夜也潇潇雨。   滴到天明还不住,只少种芭蕉树。问几个凉蛩阶下语? 窗外也声声絮,墙外也声声絮”。(酷相思)这样的绝妙好词,必得是聪明多才的女孩子才写得出来的。黄韵甫批评她的词说:“……初刻《花帘词》,豪俊敏妙,兼而有之。续刻《香南雪北词》,则以轻微婉约为宗,亦久而愈醕也。尝与研订词学,輒多慧解创论。时下名流,。其名噪大江南北,信不诬也。”原来清代的词,无论“浙派”与“常州派”,都是以模拟、雕琢、刻画为能事的。除了纳兰性德,我们只看到吴藻女士用这样轻巧、活泼、流畅的白话,来抒写自己美丽的心情。自然怪不得她要名噪大江南北了,自然怪不得她的“慧解创论”,时下名流亦“往往不逮”了。

在这里,我们很欣慰的向现代读者介绍这位八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的女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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