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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何以成为三大宗教的共同圣史?

 闲之寻味 2015-02-02

作为一种宗教文明,没有比犹太教文明更为成功的了;作为一部经典,没有比《圣经·旧约》更为成功的了。那么,如何才能理解它们作为一种宗教文明和一部经典的成功?

这个问题也曾困扰我很长时间,然而,从“全球史观是一种好用的方法论”这一角度来看犹太教文明和《圣经·旧约》,还是不难看出它们之所以能够获得伟大成功的秘密。于是,我想从一个解谜者的视角,首先探讨一下犹太教和《圣经·旧约》的历史起源问题。

金属时代的来临与犹太教文明的兴起

公元前2000年以来,大批印欧人凭借他们先进的金属铸造技术,撬动了人类文明进步的杠杆。他们在不断向欧亚大陆南部、西部迁徙过程中,也向所有途经地区的民族输出了战争。欧亚大陆上几乎任何一个土著民族都难以置身其外,尤其是首当其冲的中东地区更是遭遇到了空前黑暗而又混乱的局面。古巴比伦文明、古埃及文明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趋于衰亡。从此,人类各民族因为金属时代的来临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犹太民族并非一个真正古老的民族,他们并没有一个仅属于本民族的“天荒地老”的系统性的创世传说。据考证,《圣经·旧约》讲述有关犹太祖先的故事,大概处于游牧民族大规模冲击土著民族的历史阶段。人类邪恶的一面达到了极致,《圣经》中大洪水的故事讲述的也许正基于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如此人类只有在被毁灭之后,新的文明才能得到重建。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耶和华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惟有挪亚在耶和华眼前蒙恩。(《圣经·创世记》,5:5—8)

很多民族的上古神话传说和早期宗教里都有大洪水这样的灾难性事件的记载。然而,《圣经》表述的意义,并非只是一件来自纯属大自然的灾难所能体现的,而是为了表明是由于人类所作的恶而招致了上帝的惩罚。因此,《圣经》通过大洪水这一事件所要表达的是上帝对于人类恶行的正义审判。

《圣经》中说,上帝耶和华所看到的地上的人,凡是有血气的都在作恶,“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只有“挪亚是个义人”。大洪水的灾难性事件“杀死”了所有的作乱的人类,除了挪亚一家人。《圣经》中大洪水的故事与金属时代的来临虽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上帝惩罚人类确是因为人类的“强暴”行为而引起的。能够与普遍性的“强暴”行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大规模的而且是无法遏制的持续性社会动乱才能体现出来。显然,从青铜时代到黑铁时代持续恶化的族群竞争正反映了这种转型时代的人类生存状况,这一切在智者的心中无不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国思想家幻想回到三皇五帝自由自在的部落生活状态便是突出的例子。

《圣经》的高明之处,正在于将人类的恶行通过大洪水这一事件体现出道德化的价值取向,从而否定了此前人类的罪恶行为。“旧”的人类毁灭了,信仰上帝的人类以一个家庭的历史为开端,进而由一个家族史发展成为遍布全世界的族群社会的人类史。

游牧民族大迁徙与犹太民族的崛起

在一支支迁徙大军中,希伯来人更是行踪无定的早行者。希伯来人是古犹太人或古以色列人的称呼。他们最早可能来自阿拉伯半岛温和湿润的南部,是中东地区受到古巴比伦文明影响的一支闪族游牧部落。约公元前3500年,他们越过沙漠边缘,北迁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公元前20世纪,希伯来人生活在幼发拉底河下游的繁华城市吾珥;约公元前1800年,由于灾害等原因,希伯来人向西向南迁移,最后到达迦南地并定居下来。

希伯来人“寻找流奶与蜜之地”的大迁徙并没有就此结束。根据《圣经》记载,犹太人的祖先为亚伯拉罕,其子以撒,其孙雅各。亚伯拉罕实为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共同祖先,阿拉伯人称之为“易卜拉欣”。以色列的名字源于雅各——因为一次特殊的经历,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以色列”,意为“与神摔跤”。雅各的十二个儿子以后繁衍成为希伯来民族的十二个支派,这个民族从此亦称为“以色列”民族。雅各晚年时,迦南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饥荒,雅各和他的12个儿子等70多人越过西奈半岛,前往埃及避难。也就是这一时期,喜克索人攻入了埃及,并取得了统治地位。希伯来人在埃及有过一段相当繁华的时期,这也为他们日后能够成为迦南地主人打下了坚实基础。但随着公元前16世纪初埃及人赶走了喜克索人,他们最终被全部贬为失去人身自由的奴隶,排斥在埃及的公共社会生活之外,被迫从事诸如修庙筑路、建城造屋这样的繁重苦役,稍有怠慢便遭凶悍的监工毒打乃至杀戮。然而,犹太人的生命力却异常旺盛,他们照常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于是法老下令所有犹太人的新生男孩都必须溺死,以达到灭绝犹太种族的目的。一时间在犹太人居住区哭声不断,刚生下来儿子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扔进尼罗河,令他们肝肠寸断。约公元前13-前12世纪,摩西应运而生,他通过英勇机智的斗争,迫使法老同意希伯来人离开埃及。

这是一段非常特殊却又十分重要的历史时期,以色列人获得了特别的发展机会,从而发展成为一个强势的族群;在此过程中他们又吸收了两大古老文明的优秀元素,建立了适合自身发展的信仰体系。摩西和约书亚等人带领希伯来人,又进行了历史上的第三次大迁徙,从埃及北上向迦南地进发。途中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不断地与敌人征战,约在公元前12世纪终于征服了迦南的土著民族,在那里站住了脚。约书亚去世后,定居迦南的希伯来人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而是由12支派各自的部落(支派)首领领导。为对付共同的敌人,以色列的一些部落常结成部落联盟,选举出联盟首领——“士师”领导他们抵御外敌。这一时期,在希伯来历史上称为“士师”时代(约公元前12世纪—前11世纪)。.约公元前1020年,以色列各支派在士师制度基础上,形成了统一的王国。此后,犹太人建立的王国几经风雨,内部王权陷于分裂,外部又遭强敌围攻。公元70年和135年的两次犹太战争之后,巴勒斯坦的犹太人绝大多数被迫离开本土,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向世界各地流散的苦难史。

两大古老文明与犹太教信仰

大迁徙中的游牧民族正像是采集花蜜的蜜蜂,他们不仅将先进的技术传播开来,也将既有文明的火种据为己有。希伯来人终究是幸运的,他们在大迁徙中不仅寻找到了生存的立足之地,而且得到了一个文明有机体成长过程中所必经的诸多历史阶段性,如家族、族群、部落联盟、王国等时期。在自公元前18世纪末喜克索人攻入埃及以来至犹太人开始向世界各地流散的近2000年间,犹太民族长期生存于古巴比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的边缘地带,这又为这个非凡民族提供了从容吸收两大文明优秀元素的历史性机遇。

就像古希腊神话源自古巴比伦和古埃及神话一样,《圣经》中的许多故事也来自于两大古老文明之中。比如上帝创世、伊甸园、大洪水、巴别塔的建造等,还有相当一部分非常生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的故事也大多来自于当时流行的传说。

起先,那些简单的故事大多依靠口头流传,他们讲述的是有关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等人的故事,如同荷马史诗、罗兰之歌、威廉·退尔、尼伯龙根之歌中讲述的故事一样,人们很难辨别它们的历史真伪。它们无论如何算不上传记,当然也并非纯属虚构。人们称之为传说。

传说的特点是简短、直白、人物集中。他们通常以某个历史事件为核心,而人们并不一定准确知道其发生时间。同时它们又以史实为基础。在《圣经·旧约》有关犹太祖先的叙事中,隐约反映出公元前1900至前1400年的500年间巴勒斯坦地区的社会文化关系。《旧约》以外,如埃及人希努尔也提供了类似资料,后者曾生活在公元前20世纪埃及的半游牧民族中。在这些传说中,西闪米特人常用的名字随处可见。在《旧约》的《创世记》中留下了这些传说的影子。在大约500年的成文过程中,不同来源的口头传说融合到了一起。

(《世界宗教寻踪》[德]汉思·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233-234页)

古老的巴比伦文明和埃及文明虽然趋于衰亡,但它们的灵魂却寄存在游牧民族后裔所创造的新文明之中,这些新文明主要以古希腊文明和犹太教文明为代表。近两个世纪以来大量考古资料的发掘,都印证了《圣经》中许多故事的来源。希伯来人在大迁徙过程中,无疑是吸收了古巴比伦和古埃及两大文明的灵魂性元素,比如希伯来人对于神的理解方式,极有可能吸收了两大古老文明的特点。在古巴比伦,据考证,苏美尔人的宗教信仰受到了南方闪族人的影响,神依照自身的形态创造了人。每个城邦都有一个保护神,城邦的强势地位通过保护神的地位体现出来,因而神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神是人的保护者。在古埃及,虽然神系极其庞杂,但法老神王一体的威权形象不可能不对进入埃及的希伯来人产生影响。神不仅是人类的保护者,而且还是不义行为的惩罚者。神作为保护者,给了人类生存下去的希望;神作为惩罚者,又给人类的行为以警示。小亚细亚—闪米特地区的宗教大多以信仰和希望为特征,摩西正是这种宗教理念中典型的先知性人物。摩西被上帝选中,率领他的同胞走出埃及,回到上帝允诺给予他们祖先的以色列故土。神在燃烧的荆棘丛中向摩西显现,而燃烧的火焰却丝毫没有伤及他。神召唤摩西将以色列民众走出埃及,并对摩西说,“我必与你同在”。(《圣经·出埃及记》,3:13)当摩西问到神叫什么名字时,神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回答:“我是自有永有的。”(《圣经·出埃及记》,3:14)这意味着:神不仅与以色列人同在,而且还将永远引导他们,给他们以力量。耶和华是以色列的神,以色列是耶和华的子民。西奈盟约确立了以色列民族对于神的信仰,这是以色列民族神人关系上的永恒基石。希伯来人在西奈沙漠上接受了包括十戒在内的摩西律法,信仰一神耶和华,从而形成了犹太教和犹太民族。

字母文字的出现与《圣经》的传播

地中海东部地区是字母文字最早出现的地方,这也许是由于其处于两大古老文字系统交汇区的缘故。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都是极其繁琐的,在两大文明的边缘地区,人们或许能够更易于吸收两大文字系统的长处,并对它们进行有效的改造。在青铜时代晚期﹝约公元前15世纪﹞,一个由若干截头表音字形组成的辅音字母系统的原始迦南字母就已经在黎凡特文本内发现,以色列和黎巴嫩境内也发现约十个以原始迦南字母写成的铭刻。迦南字母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字母,由它演化出了许多字母。如腓尼基人所使用的腓尼基字母可能从中而来,而腓尼基字母又演化成希伯来字母、阿拉伯字母、希腊字母、拉丁字母等。

文字的出现,改变了神话故事和其他民间传说口口相传的性质,各种体系性的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创作也随之走向历史的前台。人们在闲暇生活之余,非常乐意于欣赏宗教人士或行走于乡村的民间艺人讲解各种历史传说。在大量的各种形式的文化传播中,逐渐产生出若干种固化的版本,其中有如古希腊的《荷马史诗》、赫西俄德的《神谱》等;也有如希伯来人以故事为主干的《圣经》等。体现叙事风格、情节起伏迭宕的故事,特别是众多故事串联而成的神话、史诗、宗教经典等更易于传播于族群社会。这些继承了两大古老文明主要历史元素、如珍珠般串联而成的的核心故事正是《圣经》代代相传的永恒魅力所在。

《圣经》中诸多故事的传播由来已久,最早在希伯来人中流传的是“摩西五经”,即犹太人称之为“托拉”的律法书。“五经”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但真正成为经典的时间还是在成熟的字母文字出现之后,大约在公元前6—前2世纪。如古希腊《荷马史诗》、印度《摩诃婆罗多》、中国《诗经》一样,《圣经》无疑也是集体创作的结果。作为一种文本,它不再仅仅属于一个人、一代人、一个族群,它是开放性的,是人们共同的信仰表达载体。

《圣经》以一个极为简洁却又十分宏大的创世神话开篇,讲述了上帝仅用6天时间(第7日休息)就把整个世界,包括人创造出来了,此后便是神与人共同主导下的由一个个精彩故事连接而成的历史。

这些故事告诉人们的是,文明何以能够由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族群,一个民族,成长为一个或多个超级庞大的普世化人类文明有机体。《圣经·旧约》因而也成为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共同圣史。

金属时代的来临打破了人类族群长期以来安定祥和的固有生存模式,人类从此遇到了极具挑战性的难题。如何才能适应金属时代的竞争环境,这就意味着一种新文明的构建。这一过程注定是漫长而又痛苦的,其中有的文明趋于衰亡,有的文明死而复生,有的文明却能异军突起。当具有神系的古希腊神话和具有信仰色彩的《圣经》广为传播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正式宣告古巴比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的死亡,因为两大古老文明的灵魂已经转移到次生形态的新文明体之中。从此,欧亚大陆上西部将主要由这种次生形态的新文明主导;在印度,土著的印度文明与雅利安文明复合为一个整体;中华文明因为其地理空间上的巨大优势而没有中断。相比于中华文明、印度文明而言,古希腊文明、犹太教文明又由于其次生特性,它们具有更强的可改造性、可嫁接性、可拓展性。因而,古希腊文明、犹太教文明的兴起,不仅拉开了西方文明发展的序幕,而且开启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新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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