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曹舒天[中国水乡·蓝花布]
人到了一定岁数,特别容易怀旧,怀念旧时的人、事、物,特别是老房子。我的老家在浦东高行南镇,我家里老房子是一排五间堂,右侧连着一间厢房。五间堂的中间是客堂,梁柱极粗,客堂的外侧是廊檐,客堂和廊檐的地上铺的一色清水方砖,客堂里有搁几,大老椅、八仙桌,门窗都是厚实的木板做的,窗是吊窗。客堂二扇门特别高大,客堂门外有二扇腰踏门,腰踏门上有花格子。我们吃饭、会客就在客堂里。客堂两面的房子分里外间,里间是房间,铺地板,外间是杂用间,铺的是地平砖,杂用间里有磨盘、磨箱、农具,还有布机、纺车等,到了过年过节就要磨粉做年糕、包汤圆,磨盘就派上了用场。我的父亲在外教书,不常回家。我的祖母和母亲是农民,农忙的时候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农闲的时候就在家里纺纱织布,到了夜里点个油盏火照明,点油盏火有专门的灯草,小店里有卖灯草的。小镇上还有油车店,榨油的。农民收了油菜籽、花生、黄豆等,可以到油车店去榨油。我的姑妈家在曹路,幼时,祖母带我到姑妈家去走亲戚,回来的时候,姑妈就叫了辆独轮车,把我们送回家,独轮车咯吱咯吱地叫着慢悠悠地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别有一番滋味。我读书的小学在一个城隍庙里面,里面有一个二层楼的戏台,粗粗的木柱子,周围围有格子栏杆,地上是一色的青砖,据老人讲,里面原来还有一个荷花池塘,养了鱼,池上有一个廊桥,两边有美人靠,游人可以坐下来,观赏荷花和游鱼,此为高行八景之一“灵沼观鱼”,可惜,我读书的时候,这个池塘被填掉了。
幼时我还喜欢看做木匠,特别是打家俱的木匠,我们东边一个乡里有个老木匠叫蔡毛狗,做的家俱很出色,人又和善,方圆数十里出名,他到南行镇上做木匠,我经常去看。闻着那刨花的清香味道,听他侃侃木匠活。以致于我初中毕业,回乡务农,也学起了木匠,给乡里人做家俱,榫卯结构,木板拼合得严丝密缝,做出来家俱挺刮,很有满足感。
但是要我在做木匠和绘画职业里选一个,我会选择绘画。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我选择的第一志愿就是美术系,但由于体检的原因,被录取到了政教系,我很不务正业,一直钻研在书画里。 布机、纺车、磨盘、磨箱、老蓝布,榫卯结构的门窗格扇,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萦回游荡,挥之不去,以致于后来到浙江安徽的一些古民居去写生,又看到了这些熟悉的东西,创作的灵感便油然而生。
我画老房子的标志性的第一幅画就是入选全国八届美展的工笔画“悠悠水乡情”,它把我对老房子的感情和感受都画了进去。我画的是一个江南小镇,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层层叠叠,河上有拱形的石桥、廊棚,廊棚下凉晒着衣物,老先生在廊棚下悠然地看着报,偶尔有骑自行车的经过廊棚,有挑担的小贩在桥上经过,两三个妇人在家门口说着闲话,一只机帆船在河道里驶过,船上男男女女有说有笑,他们在镇上采购了商品满载而归,炊烟在屋顶上淡淡地弥散着,远处作坊里的人们在忙碌着,两艘停泊在河边的小船正在启动……一派悠然的江南水乡风光。
我把蓝印花布纳入我的画面的第一幅就是在首届上海美术大展中展出的“蓝花布”。想不到展出后,得到了同行们的认可和赞许。因而我一发不可收拾,画了很多蓝印花布和老房子的画,在中国美协主办的展览中展出了多次,还有得奖的。有的人问我,你是怎么想到画蓝印花布的,实际上我是自然而然地想到的。因为蓝印花布在我们小时侯也不算什么,我的祖母、母亲穿戴的围身、头上的兜巾、身上的衣服,还有蔡毛狗老师傅做木匠时穿的作裙都是老蓝布做的,想到了他们就想到了老蓝布,当然,老蓝布是整个自制土布的总称,蓝印花布只是其中的一个种类。老蓝布深深地打下了那个时代的印记,农耕时代自给自足的印记。不仅如此,老蓝布还深深打上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印记,如以松树和仙鹤组成的“松鹤延年”,用石榴、佛手、桃子组合的“三多”,将凤凰和牡丹花穿插的“凤穿牡丹”,还有“狮子滚绣球”,“鲤鱼跳龙门”,蝙蝠和寿字组合的“五福捧寿”,梅、兰、竹、菊的“四君子”,莲花和鱼组成的“连年有余”等等举不胜数,喻示吉祥如意、和谐美好的寓意都在蓝花布上显现出来。
我尤其喜欢蓝花布的质朴无华的美。老庄崇尚质朴美、自然美,老子曰:“见素抱朴”,庄子曰:“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几千年来,朴实无华的美也成为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蓝花布作为一种民间工艺得到传承是这种传统美德自然而然的体现。
我喜欢跑水乡古镇,喜欢跑有老房子的地方,每当看到一些不同花头的蓝花布,我会一块一块买下来,放在画室里,既是装饰又作为我美术创作的素材。 当今的浦东发展很快,我的家乡高行镇除了个别作为文物的老房子被保存下来,其余所有的老房子都已经荡然无存,盖起了商品楼房,老房子已经成为一种记忆,一种回顾,一种心底的情结。
我愿带着这种美好的记忆和回顾,钟情于老房子,钟情于蓝花布。画老房子,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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