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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拉哈里:小国的主权

 shisanzhi 2015-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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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像新加坡这样的小国,“主权”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并没有寻求独立,而是被迫接受独立。我被告知,建国总理李光耀曾说:“小岛国是政治玩笑”。我查不到这句话的来源,若有人能告诉我,我会很感激。就算这不是真实的,也意味着对新加坡的建国元勋来说,主权的概念是在马来西亚内的独立,不是脱离马来西亚。我想,那一代人根本无法想象,把新加坡和那时候的马来亚分开。很明显的,也让人感到欣慰的,建国一代的艰巨努力,证明这种主权概念是错误的。

主权的概念不断演变,与其尝试为它下定义,不如拆解“新加坡是位于东南亚小国”这个简单句子,来探讨主权对新加坡的意义。

这看起来似乎直截了当。但果真如此吗?“小”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们的面积很小,一个健壮的人可以不费多大劲,在一天内从一边走到另一边。

但作为一个贸易中心、物流枢纽、海港和机场及金融中心,我们却一点也不“小”。在贸易、互通互联和金融等领域,我们是有国际规模的,远比我们的面积大。

莱佛士于1819年把现代新加坡建立为贸易中心。最近的一些考古研究显示,我们可能自14世纪,便已经是个重要的贸易中心,比以现有形式存在的主权概念还早。贸易需要互通互联、物流和金融。当然,我们今天是在更先进和复杂的水平上发挥这些功能。重点是,我们一直扮演这些角色,先是英国殖民地和马来亚的一部分;只有在过去50年——在历史上只是一瞬间——我们才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

因此,主权和独立不是扮演这些角色的必要条件。即使政策上的错误、政治上的意外或天意让我们的独立和主权受到冲击,这样的角色也应该不会更改。

国家面积是重要的。小国基本上对国际体制的运作没有影响力。没有美国、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巴西或俄罗斯等大国,或没有澳大利亚、日本、法国或德国等中等国家的世界,是难以想象的。但没有新加坡这个主权独立国家,世界大概会运作如常。毕竟,我们独立至今才50年。

小国的首要战略目标

对小国来说,实用价值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努力争取的成果。这种成果也必须加以维持。创造自身的实用价值,是小国的首要战略目标。

大多数国家的面积不大。20多年前,新加坡在联合国成立了“小国论坛”(Forum of Small States)。小国的定义是人口少于1000万。在联合国的193个成员国中,目前有105个是“小国论坛”成员。许多成员国在国际上的价值,基本上就是它们在联合国的投票权。在联合国的一票,固然不能嗤之以鼻,但终究只是一票。作为一个小国,新加坡在国际上所得到的认同和价值,远超我们所拥有的一票。除了在联合国的一票,我们还有其他选项,这也是我们能够成立“小国论坛”的原因。

要如何创造实用价值?这没有神奇方案。我们对甲国的价值,对乙国来说可能无关重要。同时,在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或10年后,可能对甲、乙甚至丙国都没有任何价值。实用价值最终会消失,因此必须不断更新。

世界不停改变。它不会迁就我们,因此我们就必须去适应它。未来不可预知,在观念和行动上的调整必须灵巧,也必须建立在对冷酷现实世界的理解,而不是我们理想中的世界。即使我们希望改变世界,也要先了解它是怎么样的,只是希望,是永远不够的。

实用价值的根本是成功。我不时告诉我们的外交官,新加坡的外交政策若成功了,不是因为他们的外表好看、有魅力和有智慧。如果会造成不便,一个小国最明智的看法也会被忽视;但一个大国最愚蠢的想法却必须认真对待。事实上,想法越是愚蠢越应该认真看待,因为大国可以造成巨大的破坏。如果我们成功,那只是因为新加坡作为一个国家成功了。新加坡的成功,让我们的观点和行动有了说服力。

成功首先必须从经济上来衡量。一个不毛之地会引人注目吗?一些圈子现在流行畅谈经济成功不是一切,人生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目标。以个人来说,我并不反对。任何人如果厌倦了忙碌追逐,选择把生命奉献给艺术、音乐、宗教,或就在一角闲着,我会尊重他们的决定和祝福他们。

但一个国家却没有这种选择的奢侈。一个主权国家的世界,实际上就是一场竞赛,而且是适者生存的残酷竞赛。主权国家没有退出的余地。事实是,小国的选择永远比大国少;但富裕小国比贫穷小国有更多选择,也因此处于较有利地位。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小国不能只是取得一般的成功。如果我们和邻近国家没有什么不同,其他国家为什么要和我们打交道,而不是选择比我们大,又拥有丰富天然资源的邻国?要有实用价值,我们必须是不平凡的国家。这是一种战略必要。

其次,新加坡不但是一个小国,还是身处东南亚的小国。不是南太平洋、南美洲或欧洲,幸亏更不是中东。原因很明显,但即使是那些应该懂得更多的,也似乎没有足够的认识。

大约一年前,一名新加坡政治学博士生问我,为什么新加坡不可以寻求类似丹麦或瑞士的外交政策。我感到吃惊和困扰——她是认真地提出问题,不是要作弄我。

这个问题让我质疑对国际课题的学术研究。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一个对自己国家和所学习科目应该有所了解的博士生,竟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不得不为新加坡的未来感到担忧。

东南亚不是一个能用某些内在特质来界定的天然区域。例如,它不像欧洲那样,可以追溯到基督教世界和罗马帝国。多元性是其主要特色。区域内有不同的政治形态,经济发展程度也各异。它最重要的多样性影响也最深刻。不同种族、语言和宗教,是造成东南亚国家内和国家间政治局势紧张的根源。

亚细安的目标之一,便是缓和这些分歧,确保区域内国家间维持一定的秩序与和睦关系。亚细安可以说相当成功,但却永远不可能完全消除这些原始的区别。种族、语言和宗教是身份认同的核心。

新加坡奉行多元种族和唯才是用的原则。我们不是完美无缺的,但却认真执行这些原则。这些原则让新加坡成为新加坡,也让新加坡与众不同,因为我们的邻国遵循的是全然不同的原则。马来西亚是最明显的例子。南辕北辙的政治哲学造成不能化解的矛盾,让我们不能留在马来西亚。不论我们如何紧密合作——即使偶尔有争执,我们在许多领域密切合作——我们也不可能重回马来西亚,除非它放弃一些基本原则。

关键的课题是生存,不是我们做些什么,而是我们的社会现实:我们是一个华人为主的国家,邻国却不完全接受他们的华人少数群体,并往往把这样的态度投射到我们身上。我们高度成功的以华人为主、多元种族的唯才是用制度,往往被视为是对邻国不同制度不言明的批评。我们只是个小红点,也没有悠久的历史,对它们来说更是一种侮辱。

这种情绪像潮汐一样时涨时落,在不同的时候也以不同的形式浮现。但它从不会消失,因为它是两种截然不同制度互动的结构性结果。我们的不平凡让我们不讨人喜欢,但却是我们为了生存和自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拿外交做党争形同玩火

这样的态度以不同的形式和在不同程度上,存在于整个东南亚,还有中国、日本,甚至西方国家如澳大利亚和美国。我可以想到很多例子,但出于外交考量,我不能多加叙述。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能同邻国或其他任何国家合作:很明显的,我们必须并也这样做了。我甚至可以说成绩不错。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永远不会消失,忽视或否认它们的存在,只会危及我们的自主或主权。因为外部环境和国内环境不断改变,内外问题会以我们不能预测的方式相互影响。问题只会变得日益复杂。

已经有迹象显示,外交政策正被利用来谋取政党政治利益。这或许是无可避免的。如果国内对外交政策的辩论,是在共同认同的原则范围内进行,那未必是一件坏事,否则就等于在玩火。如果凡事都必须从基本原则出发,重新辩论一番,那我们的外交反应至少将不能如以往灵活。

对历史悠久的国家来说,共同认同原则是很自然的,几乎是不知不觉中形成。但对只有50年历史的新加坡来说,我不认为情况会是如此。目前的知识真空,主要被一些胡言乱语占据了。国人必须对新加坡的历史有更深入的了解,而这方面的工作还有待进步。目前一些对我们的政治历史的辩论,不幸的都只是无稽之谈。对我们历史的所谓批判性思考,往往只是政府如果说是黑的,他们就说是白的。社交媒体把信息和评论混在一起和当成娱乐,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除了传统政党,公民社会团体和推动特定利益的组织,也在本地政治空间里较劲,增加了我们受外部影响的机会。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国家间便一直尝试相互影响。有时候手段隐蔽,有时候则通过公开和合法的外交。它们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楚,也会越来越模糊。一些人,主要是西方外交官,以正义为名批判持不同意见的人,有时已经超越适当外交活动的范围。

更重要的是,市场力量开创了跨越国界的经济空间,比如中国与东南亚之间。在经济上,这是值得欢迎的,但却会有政治和战略后果。这正重新定义威斯特伐利亚(Westphalian)观念中的“国家”和国家间的关系。强大的离心力把成员国往不同的方向拉,也给亚细安构成了压力。

作为东南亚唯一华人占大多数的国家,新加坡可能面对特殊挑战。中国外交官和官员往往把新加坡形容为“华人国家”,我们客气但坚定地告诉他们这是不正确的,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注:

比拉哈里·考西坎

新加坡外交部巡回大使、新加坡外交部前常任秘书

本文是他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政策研究所于1月26日举办的“新加坡透视论坛”上的演讲。

责任编辑:旺旺
来源: 联合早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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