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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我在那里读书，那里的民风本分淳厚如高粱酒，四季有不同颜色转换，春天有和我一起成长的甜纯友善的男女同学，夏季有令我留恋的城乡旷野、绵绵群山和欢快小河，秋季有令我专注的人文俚俗，寒冬有令我铭心刻骨般感受的生活，尤其是秋季青涩秋子梨在冬季为裹着冰皮的冻梨,那滋味是南方从没有的冰凉、爽润、酥软和清甜……，那是我在柳河的春夏秋冬。后来，我离开柳河又渡过琼州海峡,回到远在海南岛的军人父母所在的部队家庭，后来又到广州读大学，后来……后来……再后来，岁月苒荏，历阅铅华，热雨洒江天，南风催繁华，岭南日渐现代化，然而我，一直都怀念自己渡过中学时光的北方，不忘遥远的柳河，那淳朴的小镇，我的家乡。 火车向北疾驶，车窗外闪过厚厚覆盖的白雪，所有裸露在自然界中的物体都是白与黑为主的套色木刻，挺立着的粗壮的班驳的光秃秃的树了无绿叶，只有坚毅伸出的如手臂的枝桠上面叠压着雪层。路轨两边，那些名字叫砬门子乡或者黑崴子堡的农村里低矮的土坯屋和木栅栏都披上了白雪的冬装，在雪的莽原里有短短的高粱和苞米等庄稼根茬擎出地面，收获后的苞米秆垛子也都沉沉地高高地堆积在雪原里，鹅毛大雪飞舞飘洒，那是妩媚的圆舞，那是纯粹的风雪音符，而那景象却是寂静的银色的清凉世界。 雪原无语，但那些裸露的树干和枝条、那些横陈竖卧的土屋和栅栏、那些曾经绿过一回的植物的眼睛似是睁开着的，它们张合自己的嘴诉说经年的感觉，只是那雪呼呼的飞舞，我不知道它们说什么了。 窗外流过的车站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名字：抚顺、章党、南扎木、清原、山城镇、梅河口…………，记得那时候的周末、节假日，我常乘火车经过这里来沈阳的叔叔和姑姑家，这是辽北和吉南的边缘。 车停柳河站，这是我非常熟悉的车站，它东连南满通化城、和集安县相接，再延伸就与朝鲜接壤，西通海龙、四平和白城，再西去就是哲里木盟大草原，北去长春，南下沈阳，柳河车站每天都迎送东来西去的客货列车。柳河县的北面是森林密布的抚松县、是女真辉发故地的辉南县和红色革命烈士命名的靖宇县、还有白山脚下的白山市（那时的名字是浑江市），这些都是长白山腹地的重镇，柳河的南边是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那是满洲龙兴之地。柳河是肃慎故地，柳河是女真金国的韩州，金军俘获的宋徽宗父子皇帝北上五国城时曾经在这里住过，柳河是我们满洲民族的家园。 柳河是小县，车站旅客们并不多，车站广场是一片旷大的白雪世界，面对着的柳河县城也依偎在那冰雪的怀抱里，疾驶的汽车轮子也固定着钢铁链条以防止在冰雪路面上打滑。严寒的气候决定着独特的生活物象和风景，雪的凌柱，雪的莽原，静止的积雪，流动的飞雪，闪耀在阳光下的树梢冰挂是自然的佳作，圆圆的雪人那是生活在雪地冰天的孩子们的佳作，那冰雪景致是冷酷的美、也是浓烈的美、是凝固的美、也是动态的美，冰的扮相、雪的盛装，那是冬季柳河永远不变的主题。 柳河是东北抗日联军的根据地，靖宇县原名蒙江县，是抗日名将杨靖宇牺牲的地方，因此改名。老人说，柳河冬天常常都是零下30多度，夜雪封家门、积雪没膝盖，这样的环境下打游击，那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据说杨靖宇带领抗联官兵常常从蒙江县翻越长白山麓游击，驻扎在柳河的山野，与日本警备队交火。艰苦的环境下，还听说抗联战士常常是有选择性的主动地先“投降”，等待环境好转再对日本人开枪拉队伍上山，原来是生存策略。冰天雪地里的刺棘子挺立着，如抗联战士的腰杆，干枯的枝条和草苇在呼啸的北风里轻轻摆动然而不离不弃那片土地，也许抗联呼着沉重的鼻息在那里藏匿过？还有那些淹没在雪海里的残破的无人居住的旧屋，也许抗联曾经在那里燃起旺盛的炉火? 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这三宝有两宝和雪都有关系。“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严寒的冬季常听叔叔和婶子对着窗外的冰雪这么说，柳河，你是洁净的冰，你是柔和的雪。 柳河也有五彩的世界，“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耕牛遍地走”，这也是我从小听到和学到的柳河时令歌，至今未能忘。 初春的柳河，记得是3月份，菜窖里储藏的蔬菜早已吃完，当年的蔬菜还没有，这个时候，那山野里薄薄的积雪里化出黑土圈，野蒜从白雪之间的黑土钻出来，我们叫它“大脑蹦”，就面酱吃洗净的野蒜，带着春天新鲜泥土的芬芳、带着草与菜之间的清爽、带着冰雪世界中生长的植物的甘香，是柳河的一种山野风味，真叫那个爽，在沈阳、长春、哈尔滨绝对没有这番享受，那是自然的山野的享受。 春天气温还有激肤醒脑的寒凉，那时的气温比下雪的时候要冷，因为积雪融化的时候要吸收空中的热量，春天地面雪水交融、白黑相杂，马车走过，土质的马路已成烂路，汽车驶过，犁出深深的轮沟，那时候的道路确实如此，可那是我曾经熟悉的柳河马路，是我熟悉的山区小县的马路。 春暖花开，柳枝吐芽，那条环绕柳河县城的伊通河的冰层也开封了，然而长白山区柳河的春天冰开但未完全雪化， 4月的清明天，到山里扫墓，可见那里的积雪依然还在。尽管还不象南方春天那样蕉红喷火、蔬绿欲滴的世界，然而经历严寒的万物复苏了，鸟雀也飞上院落里的木栅栏、飞上新绿的树梢头。在柳河也有一些物种还在冬眠，名字叫“哈仕蟆”(满语)的蛙就是这类冬眠春睡族，这个时候年轻人就会扛上工具到城外山坡上，一镐下去挖出许多的熟睡的“哈士蟆”，这种蛙的价值在于它的油，有人说那是脂肪，也有人说是卵巢，不管是什么，柳河人知道它可以卖好价钱，当然它的作用可以养生可以润肤美容，在南方人的饭桌上还常常可以看到鲜嫩纯红的木瓜肉与北方雪白柔软的哈什蟆油的搭配，名称叫木瓜炖雪蛤，今天吃到这道甜品，我就想起春初柳河那些忙碌的青年人，那时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夏季的柳河，山野处处青翠、河水汩汩奔流，孩子喜欢在伊通河里凫水摸鱼，伊通河边有老叟垂钓，河边芦苇波浪般从河边直泻向龙岗山边，山风吹动芦苇，空中泛着雪白的芦花，荡漾在河床中、飘落在山麓下，好象飘逸多情的诗歌。 夏季的柳河是人们最忙碌的时候，柳河城小人少，整个县城只有胜利街和民主街，镇中心有一条主要马路，河边是人行道，两街道在马路前后不合理的分配着。街里的人都相互熟悉，家家户户常来往，我还记得隔壁是老窦家和老刘家、前面老朴家和老鄂家、后面老权家和老郎家，今天你家送我家一碗北方风味饺子，明天我家给你家几块朝鲜传统打糕，全城人说起谁都可以套上亲戚关系，你感觉这个城镇就是你亲戚的城镇，走在街上总是有微笑，你会觉得在这里生活很自信。青年人都喜欢异性注意自己，记得老邹家二女儿雅慧颇有几分姿色，老窦家老大力军神往多日，常常可以听见那女孩笑声的时候，这男孩钻进来充分表现自己的小聪明，他学习成绩好，因此可以讲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这个就是他的本事，赶大车的后代头脑简单的小伙儿臣子只好说自己怎样练举重，展示自己的臂弯肌肉有几块，夏季给少男少女荷尔蒙增加了活力。 夏天柳河的天空艳阳高照，马路上人来车往，集市热闹、生意繁忙。路边白桦树挺拔、水曲柳壮实，柳河人利用春夏谋划一年的收成，柳河的少年也在苦学知识，因为漫长的冬天那些学生因避寒要滞留家中，柳河的寒假有两个月，而海南岛的寒假不足一个月。柳河县城只有三所中学：一中、七中和朝鲜族二中，小镇这几所“最高学府”为国家培养了许多的人才，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海岛城乡。 柳河的夜生活不多，全县只有一所电影院和剧场，人们到剧场欣赏二人转和吕剧，到电影院看电影消磨时光，那就是全部的夜生活，我曾经在那“红旗电影院”帮助当美工的叔叔画过《卖花姑娘》《金姬和银姬的命运》电影海报，在剧院的《红灯神旗》担任龙套角色，成为当地知名少年。 夏季的柳河，巍巍龙岗山林木郁郁葱葱，高大茂盛，山上的柞树叶子肥大质厚，放养着胖乎乎的柞蚕；山野密密的丛林里，有许多的孢子、野鹿和野兔；山坡上的人参种植园一片片相连，那些植物和动物都可以果腹和制作药材，山里的五味子、鹿茸和人参都是柳河作为药业基地的丰盛资源。山坳里生长着厥菜和刺嫩芽，它们只饮露水和阳光，柳河的土地是腐殖质，播种必有收获，柳河是吉林的农业宝库，处处水果满枝头，柳河乡村谁家没有几棵果树？几十里地外的朝鲜族里仁屯的舅舅家的院落里就有许多果树，柳树河子姑姑家的木栅栏圈围着的园子里，那些苹果、沙果和樱桃绽开了迷人的红颜。在木栅栏围起的姑姑家翻阅他们的家谱，知道表哥的一世祖名字叫马穆敦、二世祖是黑德穆尔根，为了炫耀图海家族荣耀，他和我比赛喝高度烈酒，作为申佳氏和完颜氏的后代，我人生第一次喝酒就在那北风呼啸的山村，窗外寒冷的飞雪，屋内温热的酒壶，后来摇晃着出去小解，犬吠三两声中，我竟醉倒在屋外的雪地上。从此，即使在夏季柳荫下，我们也吃生黄瓜生茄子斗酒一较高下。 柳河是著名的药材产地和药材加工生产基地，是著名的林业县和农业县，夏季可以看到大自然给柳河的恩赐。 夏季的柳河白昼较长，通常4点就开始天亮，太阳流连白昼迟迟不愿走，19点太阳才离开。柳河的夏天也有炎热的时候，那时邻居伙伴们相约到河里游泳，到泡子里抓“记刮子（一种鱼的名字），柳河的炎热夏日是短暂的，每天清晨伴随阵阵欢快鸟鸣到来，微风就从窗口吹进凉爽，只有正午艳阳是一年最温暖的时光，那时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当月儿爬上屋顶，就有潮水般蛐蛐的夜曲，凉爽又光顾每个柳河的家庭，这就是柳河的夏季。 秋天的柳河，满山的树林的叶子都偏红或者泛黄，山坡上有金灿灿的黄花在摇曳，好养眼，听说那些花就是黄花菜；秋天的柳河还有满山疯长的野生山葡萄，那山葡萄个子不大然滋味酸里含甜、甜里渗酸，是制作山葡萄酒的好材料，柳河是著名的葡萄产地，柳河处处是葡萄酒厂；柳河山麓的老林子里，到处是蘑菇，有松蘑、猴头蘑、还有圆蘑，在松树林里可以看见许多松鼠，因为那里有丰富的松脂和松子；柳河的山麓里还有丰富的榛子灌木丛，也许是草本榛子吧，咬开新鲜嫩绿的外壳就有清甜可口的白色果肉；柳河盛产核桃，从柳树河子到山源堡的蜿蜒蛇行的公路边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核桃树，树上都挂满了熟透的裂开的核桃。 秋天的柳河瓜果成熟，豆荚肥壮，夕阳西下的时候，家家户户燃起炊烟，烀土豆茄子、炖茭瓜油豆角，那香味使你顿时饥饿难耐，记得叔叔说，常听见闯关东的山东人有那么一句顺口溜“有心要回山东家，舍不得关东的大茭瓜”，可见柳河秋季瓜果的诱惑。柳河大米有特点，米饭可以渗出油，那喷香的油粘粘大米饭不需要菜肴就可以吃上几碗。柳河主食品种有很多种类：高粱米、苞米大茬子、小茬子还有苞米面，小米饭、荞麦面、白面，昔日那窝窝头使我回味到今天。 秋天的柳河，伊通河可以捞到肥硕的草鱼，林子里可以抓到精灵的飞龙，秋风自信地摆动柳枝条、抹出层层麦浪，那是秋风用季节狼毫在山水宣纸上撇与奈的大写意,满眼浓重色彩那是秋天用成熟的油墨涂抹的红艳艳金灿灿的多彩柳河，香飘地拢头果压屋檐后是秋风用无形的巨手托出肥美柳河。秋天是柳河收获的季节，是节日般丰盛的季节，柳河人在秋季可以享受丰富的新鲜的绿色的乡土食品。 秋末冬初，白日缩短，每天下午5点不到，黑幕就降临了，在冬天就要来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储备大白菜、罗卜和土豆，汲腌酸菜和罗卜咸菜，在家里围观大人储藏这些过冬的食物，你对生活就有了信心。 一层秋雨一层凉，当秋雨如刀潇潇飞洒的时候，当你看到白霜染上室外的石板、爬上地面的时候，秋天就要结束，冬天就要来临了，这个时候，你走出户外，空气给你鼻腔的感觉都是清清凉凉的。 当飘雪取代霜降的时候，柳河的孩子会冲出家门拥握飘洒的雪、亲吻悄然滑落的雪，第一场雪的来临宣告秋天已经结束，柳河的冬季到了。 我在柳河读完初中和高中，春夏秋冬陪伴我成长，尽管那里没有留下我的爱情故事，然而普通简单的生活给我丰富感受，普通简单的家乡一天给我百味感悟，无猜的同学情谊不仅给我深切的期盼也给我怅然的遗憾，当我回到柳河的时候，我内心就升起强烈的乡情，激起我强烈的“爱情”，爱我成长道路上的那个山区小镇的感情，我又回到你身边了，不管是飞雪满天，还是落英缤纷，我都思念你，思念你，我的柳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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