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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集注告子章句

 陋室书屋2 2015-02-07

孟子集注告子章句  

2009-05-31 18:51:35|  分类: 儒学典藏 |举报 |字号 订阅

告子章句上
  凡二十章。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桊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桊。桮,音杯。桊,丘圆反。性者,人生所?之天理也。杞柳,柜柳。桮桊,屈木所为,若卮匜之属。告子言人性本无仁义,必待矫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恶之说也。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桊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桊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桊,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戕,音墙。与,平声。夫,音扶。言如此,则天下之人皆以仁义为害性而不肯为,是因子之言而为仁义之祸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袂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湍,他端反。湍,波流潆回之貌也。告子因前说而小变之,近于扬子善恶混之说。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言水诚不分东西矣,然岂不分上下乎?性即天理,未有不善者也。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夫,音扶。搏,补各反。搏,击也。跃,跳也。颡,额也。水之过额在山,皆不就下也。然其本性未尝不就下,但为博激所使而逆其性耳。此章言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为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觉运动者而言。告子论性,前后四章,语虽不同,然其大指不外乎此,与近世佛氏所谓作用是性者略相似。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与,平声。下同。白之谓白,犹言凡物之白者,同谓之白,更无差别也。白羽以下,孟子再问而告子曰然,则是谓凡有生者同是一性矣。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孟子又言若果如此,则犬牛与人皆有知觉,皆能运动,其性皆无以异矣,于是告子自知其说之非而不能对也。愚按: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性,形而上者也;气,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不有是气。然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岂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无不善,而为万物之灵也。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气者当之,是以杞柳湍水之喻,食色无善无不善之说,纵横缪戾,纷纭舛错,而此章之误乃其本根。所以然者,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孟子以是折之,其义精矣。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告子以人之知觉运动者为性,故言人之甘食悦色者即其性。故仁爱之心生于内,而事物之宜由乎外。学者但当用力于仁,而不必求合于义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长,上声,下同。我长之,我以彼为长也;我白之,我以彼为白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与,平声,下同。张氏曰:上异于二字疑衍。李氏曰:或有阙文焉。愚按:白马白人,所谓彼白而我白之也;长马长人,所谓彼长而我长之也。白马白人不异,而长马长人不同,是乃所谓义也。义不在彼之长,而在我长之之心,则义之非外明矣。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言爱主于我,故仁在内;敬主于长,故义在外。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耆,与嗜同。夫,音扶。言长之耆之,皆出于心也。林氏曰:告子以食色为性,故因其所明者而通之。自篇首至此四章,告子之辩屡屈,而屡变其说以求胜,卒不闻其能自反而有所疑也。此正其所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所以卒于卤莽而不得其正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孟季子,疑孟仲子之弟也。盖闻孟子之言而未达,故私论之。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所敬之人虽在外,然知其当敬而行吾心之敬以敬之,则不在外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长,上声。伯,长也。酌,酌酒也。此皆季子问、公都子答,而季子又言,如此则敬长之心,果不由中出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恶,平声。尸,祭祀所主以象神,虽子弟为之,然敬之当如祖考也。在位,弟在尸位,乡人在宾客之位也。庸,常也。斯须,暂时也。言因时制宜,皆由中出也。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此亦上章耆炙之意。范氏曰:二章问答,大指略同,皆反复譬喻以晓当世,使明仁义之在内,则知人之性善,而皆可以为尧舜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此亦生之谓性、食色性也之意,近世苏氏、胡氏之说盖如此。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好,去声。此即湍水之说也。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韩子性有三品之说盖如此。按此文,则微子、比干皆纣之叔父,而书称微子为商王元子,疑此或有误字。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与,平声。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乃若,发语辞。情者,性之动也。人之情,本但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夫,音扶。才,犹材质,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则有是才,性既善则才亦善。人之为不善,乃物欲陷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恶,去声。舍,上声。蓰,音师。恭者,敬之发于外者也;敬者,恭之主于中者也。铄,以火销金之名,自外以至内也。算,数也。言四者之心人所固有,但人自不思而求之耳,所以善恶相去之远,由不思不求而不能扩充以尽其才也。前篇言是四者为仁义礼智之端,而此不言端者,彼欲其扩而充之,此直因用以着其本体,故言有不同耳。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好,去声。诗大雅烝民之篇。蒸,诗作烝,众也。物,事也。则,法也。夷,诗作彝,常也。懿,美也。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则有聪明之德;有父子,则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执之常性也,故人之情无不好此懿德者。以此观之,则人性之善可见,而公都子所问之三说,皆不辩而自明矣。程子曰:性即理也,理则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才?于气,气有清浊,?其清者为贤,?其浊者为愚。学而知之,则气无清浊,皆可至于善而复性之本,汤武身之是也。孔子所言下愚不移者,则自暴自弃之人也。又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张子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愚按:程子此说才字,与孟子本文小异。盖孟子专指其发于性者言之,故以为才无不善;程子兼指其?于气者言之,则人之才固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矣,张子所谓气质之性是也。二说虽殊,各有所当,然以事理考之,程子为密。盖气质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学者所当深玩也。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富岁,丰年也。赖,借也。丰年衣食饶足,故有所顾借而为善;凶年衣食不足,故有以陷溺其心而为暴。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夫,音扶。麰,音牟。耰,音忧。硗,苦交反。麰,大麦也。耰,覆种也。日至之时,谓当成熟之期也。硗,瘠薄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圣人亦人耳,其性之善,无不同也。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蒉,音匮。蒉,草器也。不知人足之大小而为之屦,虽未必适中,然必似足形,不至成蒉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耆,与嗜同,下同。易牙,古之知味者。言易牙所调之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师旷,能审音者也。言师旷所和之音,则天下皆以为美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姣,古卯反。子都,古之美人也。妏,好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然,犹可也。草食曰刍,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孟子言人心无不悦理义者,但圣人则先知先觉乎此耳,非有以异于人也。程子又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语亲切有味。须实体察得理义之悦心,真犹刍豢之悦口,始得。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櫱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櫱,五割反。牛山,齐之东南山也。邑外谓之郊,言牛山之木,前此固尝美矣,今为大国之郊,伐之者众,故失其美耳。息,生长也。日夜之所息,谓气化流行未尝间断,故日夜之闲,凡物皆有所生长也,萌,芽也。櫱,芽之旁出者也。濯濯,光洁之貌。材,材木也。言山木虽伐,犹有萌櫱,而牛羊又从而害之,是以至于光洁而无草木也。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好、恶,并去声。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谓仁义之心也。平旦之气,谓未与物接之时,清明之气也。好恶与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几希,不多也。梏,械也。反复,展转也。言人之良心虽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生长。故平旦未与物接,其气清明之际,良心犹必有发见者。但其发见至微,而旦昼所为之不善,又已随而梏亡之,如山木既伐,犹有萌櫱,而牛羊又牧之也。昼之所为,既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又不能胜其昼之所为,是以展转相害。至于夜气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则平旦之气亦不能清,而所好恶遂与人远矣。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长,上声。山木人心,其理一也。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舍,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易,去声。暴,步卜反。见,音现。暴,温之也。我见王之时少,犹一日暴之也,我退则谄谀杂进之日多,是十日寒之也。虽有萌櫱之生,我亦安能如之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夫,音扶。缴,音灼。射,食亦反。为是之为,去声。若与之与,平声。弈,围棋也。数,技也。致,极也。弈秋,善弈者名秋也。缴,以绳系矢而射也。程子为讲官,言于上曰:人主一日之闲,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而熏陶德性。时不能用,识者恨之。范氏曰人君之心,惟在所养。君子养之以善则智,小人养之以恶则愚。然贤人易疏,小人易亲,是以寡不能胜众,正不能胜邪。自古国家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盖以此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舍,上声。鱼与熊掌皆美味,而熊掌尤美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恶、辟,皆去声,下同。释所以舍生取义之意。得,得生也。欲生恶死者,虽众人利害之常情;而欲恶有甚于生死者,乃秉彝义理之良心,是以欲生而不为苟得,恶死而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设使人无秉彝之良心,而但有利害之私情,则凡可以偷生免死者,皆将不顾礼义而为之矣。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由其必有秉彝之良心,是以其能舍生取义如此。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丧,去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但众人汨于利欲而忘之,惟贤者能存之而不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食,音嗣。?,呼故反。蹴,子六反。豆,木器也。?,咄啐之貌。行道之人,路中凡人也。蹴,践踏也。乞人,丐乞之人也。不屑,不以为洁也。言虽欲食之急而犹恶无礼,有宁死而不食者。是其羞恶之本心,欲恶有甚于生死者,人皆有之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为,去声。与,平声。万钟于我何加,言于我身无所增益也。所识穷乏者得我,谓所知识之穷乏者感我之惠也。上言人皆有羞恶之心,此言众人所以丧之。由此三者,盖理义之心虽曰固有,而物欲之蔽,亦人所易昏也。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乡、为,并去声。为之之为,并如字。言三者身外之物,其得失比生死为甚轻。乡为身死犹不肯受?蹴之食,今乃为此三者而受无礼义之万钟,是岂不可以止乎?本心,谓羞恶之心。此章言羞恶之心,人所固有。或能决死生于危迫之际,而不免计丰约于宴安之时,是以君子不可顷刻而不省察于斯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如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然但谓之仁,则人不知其切于己,故反而名之曰人心,则可以见其为此身酬酢万变之主,而不可须臾失矣。义者行事之宜,谓之人路,则可以见其为出入往来必由之道,而不可须臾舍矣。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舍,上声。哀哉二字,最宜详味,令人惕然有深省处。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程子曰:心至重,鸡犬至轻。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而不知求,岂爱其至轻而忘其至重哉?弗思而已矣。愚谓上兼言仁义,而此下专论求放心者,能求放心,则不违于仁而义在其中矣。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学问之事,固非一端,然其道则在于求其放心而已。盖能如是则志气清明,义理昭著,而可以上达;不然则昏昧放逸,虽曰从事于学,而终不能有所发明矣。故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此乃孟子开示切要之言,程子又发明之,曲尽其指,学者宜服膺而勿失也。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信,与伸同。为,去声。无名指,手之第四指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恶,去声。不知类,言其不知轻重之等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拱,两手所围也。把,一手所握也。桐梓,二木名。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人于一身,固当兼养,然欲考其所养之善否者,惟在反之于身,以审其轻重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舍,上声。槚,音贾。樲,音贰。场师,治场圃者。梧,桐也;槚,梓也,皆美材也。樲棘,小枣,非美材也。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狼善顾,疾则不能,故以为失肩背之喻。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为,去声。饮食之人,专养口腹者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此言若使专养口腹,而能不失其大体,专口腹之养,躯命所关,不但为尺寸之肤而已。但养小之人,无不失其大者,故口腹虽所当养,而终不可以小害大,贱害贵也。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钧,同也。从,随也。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也。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官之为言司也。耳司听,目司视,各有所职而不能思,是以蔽于外物。既不能思而蔽于外物,则亦一物而已。又以外物交于此物,其引之而去不难矣。心则能思,而以思为职。凡事物之来,心得其职,则得其理,而物不能蔽;失其职,则不得其理,而物来蔽之。此三者,皆天之所以与我者,而心为大。若能有以立之,则事无不思,而耳目之欲不能夺之矣,此所以为大人也。然此天之此,旧本多作比,而赵注亦以比方释之。今本既多作此,而注亦作此,乃未详孰是。但作比字〔一〕,于义为短,故且从今本云。范浚心箴曰: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大仓稊米,参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闲抵隙,为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一〕,据清仿宋大字本改。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乐,音洛。天爵者,德义可尊,自然之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修其天爵,以为吾分之所当然者耳。人爵从之,盖不待求之而自至也。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要,音邀。要,求也。修天爵以要人爵,其心固已惑矣;得人爵而弃天爵,则其惑又甚焉,终必幷其所得之人爵而亡之也。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贵于己者,谓天爵也。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人之所贵,谓人以爵位加己而后贵也。良者,本然之善也。赵孟,晋卿也。能以爵禄与人而使之贵,则亦能夺之而使之贱矣。若良贵,则人安得而贱之哉?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闻,去声。诗大雅既醉之篇。饱,充足也。愿,欲也。膏,肥肉。粱,美谷。令,善也。闻,亦誉也。文绣,衣之美者也。仁义充足而闻誉彰着,皆所谓良贵也。尹氏曰:言在我者重,则外物轻。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与,犹助也。仁之能胜不仁,必然之理也。但为之不力,则无以胜不仁,而人遂以为真不能胜,是我之所为有以深助于不仁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言此人之心,亦且自怠于为仁,终必幷与其所为而亡之。赵氏曰:言为仁不至,而不反诸己也。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荑,音蹄。稗,蒲卖反。夫,音扶。荑稗,草之似谷者,其实亦可食,然不能如五谷之美也。但五谷不熟,则反不如荑稗之熟;犹为仁而不熟,则反不如为他道之有成。是以为仁必贵乎熟,而不可徒恃其种之美,又不可以仁之难熟,而甘为他道之有成也。尹氏曰:日新而不已则熟。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彀,古候反。羿,善射者也。志,犹期也。彀,弓满也。满而后发,射之法也。学,谓学射。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大匠,工师也。规矩,匠之法也。此章言事必有法,然后可成,师舍是则无以教,弟子舍是则无以学。曲艺且然,况圣人之道乎?

告子章句下
  凡十六章。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

礼与食孰重?曰:礼重。任,平声。任,国名。屋庐子,名连,孟子弟子也。色与礼孰重?任人复问也。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迎,去声。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于,如字。何有,不难也。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揣,初委反。本,谓下。末,谓上。方寸之木至卑,喻食色。岑楼,楼之高锐似山者,至高,喻礼。若不取其下之平,而升寸木于岑楼之上,则寸木反高,岑楼反卑矣。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钩,带钩也。金木重而带钩小,故轻,喻礼有轻于食色者;羽本轻而一舆多,故重,喻食色有重于礼者。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翅,与啻同,古字通用,施智反。礼食亲迎,礼之轻者也。饥而死以灭其性,不得妻而废人伦,食色之重者也。奚翅,犹言何但。言其相去悬绝,不但有轻重之差而已。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紾,音轸。搂,音娄。紾,戾也。搂,牵也。处子,处女也。此二者,礼与食色皆其重者,而以之相较,则礼为尤重也。此章言义理事物,其轻重固有大分,然于其中,又各自有轻重之别。圣贤于此,错综斟酌,毫发不差,固不肯枉尺而直寻,亦未尝胶柱而调瑟,所以断之,一视于理之当然而已矣。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赵氏曰:曹交,曹君之弟也。人皆可以为尧舜,疑古语,或孟子所尝言也。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曹交问也。食粟而已,言无他材能也。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胜,平声。匹,字本作鴄,鸭也,从省作匹。礼记说匹为鹜是也。乌获,古之有力人也,能举移千钧。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后,去声。长,上声。先,去声。夫,音扶。陈氏曰:孝弟者,人之良知良能,自然之性也。尧舜人伦之至,亦率是性而已。岂能加毫末于是哉?杨氏曰:尧舜之道大矣,而所以为之,乃在夫行止疾徐之闲,非有甚高难行之事也,百姓盖日用而不知耳。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之、行,并去声。言为善为恶,皆在我而已。详曹交之问。浅陋麤率,必其进见之时,礼貌衣冠言动之闲,多不循理,故孟子告之如此两节云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见,音现。假馆而后受业,又可见其求道之不笃。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夫,音扶。言道不难知,若归而求之事亲敬长之闲,则性分之内,万理皆备,随处发见,无不可师,不必留此而受业也。曹交事长之礼既不至,求道之心又不笃,故孟子教之以孝弟,而不容其受业。盖孔子余力学文之意,亦不屑之教诲也。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弁,音盘。高子,齐人也。小弁,小雅篇名。周幽王娶申后,生太子宜臼;又得褒姒,生伯服,而黜申后、废宜臼。于是宜臼之傅为作此诗,以叙其哀痛迫切之情也。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关,与弯同。射,食亦反。夫,音扶。固,谓执滞不通也。为,犹治也。越,蛮夷国名。道,语也。亲亲之心,仁之发也。曰:凯风何以不怨?凯风,邶风篇名。卫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作此以自责也。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矶,音机。矶,水激石也。不可矶,言微激之而遽怒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言舜犹怨慕,小弁之怨,不为不孝也。赵氏曰:生之膝下,一体而分。喘息呼吸,气通于亲。当亲而疏,怨慕号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为愆也。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牼,口茎反。宋,姓;牼,名。石丘,地名。曰:先生将何之?赵氏曰: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说,音税。时宋牼方欲见楚王,恐其不悦,则将见秦王也。遇,合也。按庄子书:有宋钘者,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上说下教,强聒不舍。疏云:齐宣王时人。以事考之,疑即此人也。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徐氏曰:能于战国扰攘之中,而以罢兵息民为说,其志可谓大矣;然以利为名,则不可也。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乐,音洛,下同。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王,去声。此章言休兵息民,为事则一,然其心有义利之殊,而其效有兴亡之异,学者所当深察而明辨之也。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任,平声。相,去声,下同。赵氏曰:季任,任君之弟。任君朝会于邻国,季任为之居守其国也。储子,齐相也。不报者,来见则当报之,但以币交,则不必报也。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闲矣。屋庐子知孟子之处此必有义理,故喜得其闲隙而问之。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为其之为,去声,下同。与,平声。言储子但为齐相,不若季子摄守君位,故轻之邪?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书周书洛诰之篇。享,奉上也。仪,礼也。物,币也。役,用也。言虽享而礼意不及其币,则是不享矣,以其不用志于享故也。为其不成享也。孟子释书意如此。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徐氏曰:季子为君居守,不得往他国以见孟子,则以币交而礼意已备。储子为齐相,可以至齐之境内而不来见,则虽以币交,而礼意不及其物也。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先、后、为,皆去声。名,声誉也。实,事功也。言以名实为先而为之者,是有志于救民也;以名实为后而不为者,是欲独善其身者也。名实未加于上下,言上未能正其君,下未能济其民也。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恶、趋,并去声。仁者,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杨氏曰:伊尹之就汤,以三聘之勤也。其就桀也,汤进之也。汤岂有伐桀之意哉?其进伊尹以事之也,欲其悔过迁善而已。伊尹既就汤,则以汤之心为心矣;及其终也,人归之,天命之,不得已而伐之耳。若汤初求伊尹,即有伐桀之心,而伊尹遂相之以伐桀,是以取天下为心也。以取天下为心,岂圣人之心哉?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公仪子,名休,为鲁相。子柳,泄柳也。削,地见侵夺也。髡讥孟子虽不去,亦未必能有为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与,平声。百里奚,事见前篇。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华,去声。王豹,卫人,善讴。淇,水名。绵驹,齐人,善歌。高唐,齐西邑。华周、杞梁,二人皆齐臣,战死于莒。其妻哭之哀,国俗化之皆善哭。髡以此讥孟子仕齐无功,未足为贤也。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税,音脱。为肉、为无之为,并去声。按史记: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齐人闻而惧,于是以女乐遗鲁君。季桓子与鲁君往观之,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孟子言以为为肉者,固不足道;以为为无礼,则亦未为深知孔子者。盖圣人于父母之国,不欲显其君相之失,又不欲为无故而苟去,故不以女乐去,而以膰肉行。其见几明决,而用意忠厚,固非众人所能识也。然则孟子之所为,岂髡之所能识哉?尹氏曰:淳于髡未尝知仁,亦〔一〕未尝识贤也,宜乎其言若是。〔一〕原作,据清仿宋大字本改。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赵氏曰:五霸: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也。三王,夏禹、商汤、周文、武也。丁氏曰:夏昆吾,商大彭、豕韦,周齐桓、晋文,谓之五霸。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朝,音潮。辟,与辟同。治,去声。庆,赏也,益其地以赏之也。掊克,聚敛也。让,责也。移之者,诛其人而变置之也。讨者,出命以讨其罪,而使方伯连帅帅诸侯以伐之也。伐者奉天子之命,声其罪而伐之也。搂,牵也。五霸牵诸侯以伐诸侯,不用天子之命也。自入其疆至则有让,言巡狩之事;自一不朝至六师移之,言述职之事。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歃,所洽反。籴,音狄。好,去声。按春秋传:僖公九年,葵丘之会,陈牲而不杀。读书加于牲上,壹明天子之禁。树,立也。已立世子,不得擅易。初命三事,所以修身正家之要也。宾,宾客也。旅,行旅也。皆当有以待之,不可忽忘也。士世禄而不世官,恐其未必贤也。官事无摄,当广求贤才以充之,不可以阙人废事也。取士必得,必得其人也。无专杀大夫,有罪则请命于天子而后杀之也。无曲防,不得曲为堤防,壅泉〔一〕激水,以专小利,病邻国也。无遏籴,邻国凶荒,不得闭籴也。无有封而不告者,不得专封国邑而不告天子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长,上声。君有过不能谏,又顺之者,长君之恶也。君之过未萌,而先意导之者,逢君之恶也。林氏曰:邵子有言:治春秋者,不先治五霸之功罪,则事无统理,而不得圣人之心。春秋之闲,有功者未有大于五霸,有过者亦未有大于五霸。故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孟子此章之义,其若此也与?然五霸得罪于三王,今之诸侯得罪于五霸,皆出于异世,故得以逃其罪。至于今之大夫,其得罪于今之诸侯,则同时矣;而诸侯非惟莫之罪也,乃反以为良臣而厚礼之。不以为罪而反以为功,何其谬哉!〔一〕原作,据清仿宋大字本改。按说文:泉,水原(源)也。”“壅泉即下文专小利激水即下文病邻国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慎子,鲁臣。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教民者,教之礼义,使知入事父兄,出事长上也。用之,使之战也。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是时鲁盖欲使慎子伐齐,取南阳也。故孟子言就使慎子善战有功如此,且犹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滑,音骨。滑厘,慎子名。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待诸侯,谓待其朝觐聘问之礼。宗庙典籍,祭祀会同之常制也。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二公有大勋劳于天下,而其封国不过百里。俭,止而不过之意也。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鲁地之大,皆幷吞小国而得之。有王者作,则必在所损矣。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徒,空也,言不杀人而取之也。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当道,谓事合于理,志仁,谓心在于仁。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为,去声。辟,与辟同。乡,与向同,下皆同。辟,开垦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约,要结也。与国,和好相与之国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言必争夺而至于危亡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白圭,名丹,周人也。欲更税法,二十分而取其一分。林氏曰:按史记: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与童仆同苦乐。乐观时变,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以此居积致富。其为此论,盖欲以其术施之国家也。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貉,音陌。貉,北方夷狄之国名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孟子设喻以诘圭,而圭亦知其不可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夫,音扶。北方地寒,不生五谷,黍早熟,故生之。饔飧,以饮食馈客之礼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无君臣、祭祀、交际之礼,是去人伦;无百官有司,是无君子。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因其辞以折之。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什一而税,尧舜之道也。多则桀,寡则貉。今欲轻重之,则是小貉、小桀而已。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赵氏曰:当时诸侯有小水,白圭为之筑堤,壅而注之他国。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顺水之性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壑,受水处也。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恶,去声。水逆行者,下流壅塞,故水逆流,今乃壅水以害人,则与洪水之灾无异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恶,平声。亮,信也,与谅同。恶乎执,言凡事苟且,无所执持也。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喜其道之得行。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知,去声。此三者,皆当世之所尚,而乐正子之所短,故丑疑而历问之。然则奚为喜而不寐?丑问也。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去声,下同。好善足乎?丑问也。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优,有余裕也。言虽治天下,尚有余力也。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音扶,下同。轻,易也,言不以千里为难也。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訑,音移。治,去声。訑訑,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君子小人,迭为消长。直谅多闻之士远,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理势然也。此章言为政,不在于用一己之长,而贵于有以来天下之善。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其目在下。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所谓见行可之仕,若孔子于季桓子是也。受女乐而不朝,则去之矣。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所谓际可之仕,若孔子于卫灵公是也。故与公游于囿,公仰视蜚鴈而后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所谓公养之仕也。君之于民,固有周之之义,况此又有悔过之言,所以可受。然未至于饥饿不能出门户,则犹不受也。其曰免死而已,则其所受亦有节矣。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闲,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说,音悦。舜耕历山,三十登庸。说筑傅严,武丁举之。胶鬲遭乱,鬻贩鱼盐,文王举之。管仲囚于士官,桓公举以相国。孙叔敖隐处海滨,楚庄王举之为令尹。百里奚事见前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曾,与增同。降大任,使之任大事也,若舜以下是也。空,穷也。乏,绝也。拂,戾也,言使之所为不遂,多背戾也。动心忍性,谓竦动其心,坚忍其性也。然所谓性,亦指气禀食色而言耳。程子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衡,与横同。恒,常也。犹言大率也。横,不顺也。作,奋起也。征,验也。喻,晓也。此又言中人之性,常必有过,然后能改。盖不能谨于平日,故必事势穷蹙,以至困于心,横于虑,然后能奋发而兴起;不能烛于几微,故必事理暴着,以至验于人之色,发于人之声,然后能警悟而通晓也。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拂,与弼同。此言国亦然也。法家,法度之世臣也。拂士,辅弼之贤士也。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乐,音洛。以上文观之,则知人之生全,出于忧患,而死亡由于安乐矣。尹氏曰:言困穷拂郁,能坚人之志,而熟人之仁,以安乐失之者多矣。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多术,言非一端。屑,洁也。不以其人为洁而拒绝之,所谓不屑之教诲也。其人若能感此,退自修省,则是亦我教诲之也。尹氏曰:言或抑或扬,或与或不与,各因其材而笃之,无非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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