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太太

2013-05-07 10:45:19

对未出国的人，但凡国外华人，都属一类。

而对身居海外，具体说住在美国的华人来说，远不止如此。华人们会很自然地，把林林总总的人分成不同类型。来源——台湾，香港，大陆？来路——移民，偷渡，访问，留学？背景——官僚，商人还是平民？

中国人有一种特殊本领，他们会根据人的外在条件，按照某种隐喻却流行的标准，快速精确地把男男女女分成三六九等。本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价值标准，留学生在整个群体中，享有至高地位。

虽然许多时候，留学生与贫穷窘迫同义，但比较九死一生冒险偷渡来的，比较沦落为战争难民被美国政府救援来的，留学生显得堂堂正正，政治正确，无比优越。

当然，在香港台湾与大陆人混杂的场合，台湾人又有台湾人的傲慢，香港人亦有香港人的感觉良好。在此不表。

曹姐是哈尔滨人，她和先生持旅游签证来美，滞留不归。最初几年，她找家餐馆干收银员，先生也在一家中餐馆厨房打杂儿。由于来美国的方式，决定你在美国的前途。又由于中国人对服务业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君子远庖厨”，对端盘子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嗤之以鼻，却又不能不干。头几年曹姐十分痛苦。

终于，曹姐的先生在43岁的时候，进入大学本科重新学习。先是补习英文，后来上计算机课程，成了一名超大年龄的新学生。

自从他们的身份从B2（旅游商务）转为F1F2（学生与家属），曹姐就扬眉吐气了。“咱现在也F2了！”——十分不容易啊！这里面不但有身份转换的成就，更有攀上更高一级台阶的兴奋。当然还有再不必受众人歧视的解脱感。

其实，曹姐两口子在国内都是知识白领。先生研究所搞科研，她在教育局任职。也许正因为此，他们才对来美后的处境耿耿于怀。“从最底层爬起。”这是他先生的原话。没身份，没学历，没前途，没地位，在这个陌生社会，要想跃上美国人正常生活的轨道，一段长路需要走。

无论如何，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面对全然不同的文化，作为一个外来人，重新适应环境，都是极大的挑战。好在这个伟大的国家，给了每个遵法的移民施展才能的机会。

还说曹姐。几年以后，他们就熬出来了。先生找到电脑公司工作，绿卡也如期拿到。她盘下一家小餐馆，就像经营着一片自己的小自留地，日子过得舒适滋润。“都熬过来了。”她说。

是的。她不但摘下黑身份的帽子，跻身留学生太太一族，还当上了老板。这十几年，变化多大啊！

其实，在我看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敬重，是否有价值，只需看他的人品。什么头衔，什么来历，什么表皮，统统都不重要。

曹姐是个正直的人，好人。她在为别人打工的时候，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老余说过，为他做工的人，干前台收银的，会千方百计用各种方式往自己口袋里弄钱。高姐卖客人饮料，不写单，碎钱不进帐，一天下来也有十几块美金。老胡把店里免费送客人的东西诸如酱油包甜酸水什么的一概收费，但那个费肯定是收到自己的腰包。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自己给自己涨工资。曹姐从不干这事儿。

中国人对穷和志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说人穷志短，一说人穷志不穷。到底穷还是短？我觉得，跟钱没决定性关系，跟人有至关重要关系。穷富本身就是相对的，对有的人，穷死也不会吃人。

张妹妹是陪伴丈夫来美读书的主妇，名副其实的留学生太太。先生毕业找到工作，一家人安定下来。她要照顾两个幼子，又没美国学位，便在城里赌场找了一份简单工作。

起初，她和先生收入还不错，先生在高科技公司里担任工程师，薪水加奖金足以让家人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后来，又有两个孩子接连问世，手头日渐窘迫，似乎又回到留学初期的日子。

张女供职的赌场，为员工提供一顿免费午餐。由于她家孩子多，几个与她相处不错的华人朋友常常拿了份内的食物，给她带回家去。这原本是同事之间相互关怀的一个表现，可她却渐渐过分起来。有时候，即使同事并不打算为她留餐，她也厚着脸皮挨个儿去问。“你有东西给我带吗？”“你吃过餐没？”次数多了，难免让人生厌。

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她把赌场洗手间和餐厅里的卫生纸，餐巾纸，牙签，酱油包，偷偷摸摸往家带。有次朋友聚会，发现她家里的日常用品，很多都是单位来的。差不多赌场里有的，她家都有。赌场简直成了她家的后勤供应站。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众所周知，每家赌场每个角落都有无数的摄像镜头，进出大门，镜头全天候监视。员工下班出门，虽然表面宽松，但保安和经理都会从不同方向盯着。她是怎样把货物搬回家的呢？——放在手提袋里，每天一点点。

大家体谅她抚养四个子女不易，通常睁只眼闭只眼，没人跟上司打小报告。因而她也就越发胆大。后来发展到利用工作便利，在客人赢的小额款项上做手脚，从中窃取金钱。这件事的性质十分恶劣，就不是一般的占小便宜了。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终于有一天，偷窃败露了。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张女被拘留一天，开除职位，并勒令几年之内不准踏入赌场大门。真是典型的因小失大。失去工作不说，也失去了人格。不知道当她回家面对孩子的时候，该如何解释？

另一件事情，不像张女这么严重，但情形差不多。都是初来美国，生活窘困，赚钱心切，以至在金钱面前失足陷落。王妹妹跟随科大毕业的丈夫赴美读书，两个孩子留在国内委托父母关照。自己一边选修护理课程，一边在中餐馆打零工，赚钱补贴家用。

有一天，来了个医院大单，客人留下5块钱作小费。可是一转眼，那张5元纸币不见了。老板悄悄问我，我说我没注意。老板嘱咐我留心一下，因为小费是我和王妹妹两人共分的，如果被一个人偷拿，对另一个人就是不公平。况且，在她来之前的几年里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那还是经济危机之前，餐馆生意很旺。忙过晚餐，到收工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张纸币又回到盛小费的透明玻璃罐子里。这真是令人惊喜的一幕！瞥一眼低头做事的王妹妹，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我和老板都在心里为她鼓了掌！

人有杂念难免，好在她关键时刻勒住了悬崖之马。直到今天，我仍记得山西籍老板说的话：五块钱，帮不了任何忙，却能毁掉你整个声誉，不值。

留学生太太，偷渡客的太太，旅行者的太太，或者官太太，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