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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的自我修养

 菇行天下 2015-02-14

家长的自我修养


云也退



至少在一个方面,我们跟其他国家的人没什么两样:我们都认为,带大一个两个孩子,不说很光荣吧,怎么也算个有面子的事。这一个两个孩子,有时候是三个四个,对父母的要求是相当严格的,为了他们的好,孩子们有时宁可打爸妈一个两个嘴巴,有时候是三个,甚至四个。


他们长得很快,只需十六七年,岁数暂时还撵不上我们,个头倒是都比我们高了。为了缓和由此而来的压力,焦躁,恐慌,或者别的什么负面情绪,我们也形成了一套对策,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保持家长的优越感,让“父母”一词光彩照人。淘气是难免的,如果不把垃圾箱翻个底朝天,或者把灌好开水的茶壶拴在窗帘绳上,或者在妈妈的胸罩里塞花生,他们又怎么确信父母是不是爱他们呢?


给你说个事。


我有个下午给我的朋友——他是个作家——打电话,他儿子接的,我说了要找谁,他在电话里喊了声:“好样的!”然后,我就听到听筒里传来砰的一响,像是有什么人突然撞上了他们家的房子。半分钟之后,我听到牙医熟悉的声音:“赫喽。”


“你没事吧,洛?”


“没——事,”他高声回答。


“我担心你儿子……我刚听见……”


“啊,是,他已经学会接电话了,是不是很早?哈哈哈,他站起来才到我膝盖那儿哪,你想想,这简直是奇迹了。”


过了几天我去洛家,他的小孩——已经到我的腰部了,可我比洛还高半头——拎着一只断了一角的小型足球桌,斜穿大半个房间从我跟前过,一声不吭,连正眼都没瞧我。洛从里面出来,一条很宽很厚的腰带束在肚子上,趿着一双紫拖鞋,厉声叫住了他儿子:


“可颂!来客人了!打招呼没?”


“没。”可颂回了一句就进自己屋去了。


“你看,”洛笑得很惬意,“我儿子不撒谎。”


洛有两个儿子,可颂和香颂,他给他们制定了非常严格的行为规范,并且铁面无私地执行。他会突然推门走进香颂的房间,大喝一声:“瞧你这个猪窝!”


洛是绝对不会帮他们打扫的,他会让屋子继续乱下去,直到那两个孩子自己产生耻辱感,或者实在无法继续在床上舒适地躺倒下去。这个周期有时要延续半年以上,但结果总还是好的。此外,不撒谎也是得益于父母子女间的约法三章。


洛在本地发行量最大的晚报上开了个专栏,他带着父亲般地骄傲告诉我,儿子们总能给他以特别的灵感。那天,他问可颂“做完作业没”,因为他看见儿子早早就躺在床上了,心里隐隐有所不安。


“没,”可颂说,“我们老师要离婚。”


赶紧开动脑筋,赶紧开动脑筋。洛花了一晚上的工夫写成了篇专栏。老师家里婚变了,老师要离婚,老师离婚了,老师为什么离婚,老师离婚……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爱上了学生(那还了得),当然也不会跟学生一点关系没有。学生发现了老师有外遇?不太妥当。那么,要不,就是学生模仿成熟女人的腔调给老师的太太打了电话……再要不,就是学生……学生在老师的包里塞进了一封仿写的情书……呐,你们这些孩子也太过分了!


第三天,可颂回来时恶狠狠地瞪了他父亲一眼。


“你撒谎了,”他说,“卑鄙。”


老师看到了专栏,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这侮辱不是因为洛捅了他的隐私——洛并没有指名道姓——而是因为他刚刚新婚才五个月。前一天夜里,在美丽而温暖的地毯上,他的臂弯里搁着他新婚妻子的脑袋(那女人的下巴刚好是个直角),两人一起在茶黄色的落地灯下读了这篇专栏。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读了第一句“我儿子学校的老师离婚了”时,谁也没有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洛去见了一下那位愤怒的老师。他们的交谈还比较愉快,洛解释了一下自己工作的性质:虚构是必要的,而为了让读者相信这是真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拿自己身边的人作主角。老师的意见是,公开道歉就不必了,只是希望他加强做一位家长的自我修养。


“可这事……是我儿子告诉我的。”洛说。


回答很不客气:“小孩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小孩让你喊他爹你也喊?什么人性。”


洛在家里没有得到任何支持。他太太表示,父亲既然自己嘴上没把门,就无法再埋怨孩子。可颂和香颂也都说,父亲做了一些让他们感到很丢人的事情,远比赖掉一次作业要丢人得多。香颂甚至提出:父亲应该再写一个文章,把自己这件丑事的来龙去脉讲一遍。


“你一定会赢得更多读者的心的。”他凝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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