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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守岁的人们

  清泉 2015-02-15

那些年,那些守岁的人们


统筹/执笔 本报记者 刘学斤

    两天后,就是除夕了。又来到了一年的终点,也又来到了一年的起点。
    自古至今,除夕在中国都有非比寻常的意味。每个家庭,每个人,站在新与旧的交界点,会沉浸于“守岁”的氛围和心绪当中,“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不只唐朝诗人高适在除夕之夜拿起过诗笔,写下心灵喷涌出的句子。
    河北或许不是他们出生的地方,但他们与河北有着穿越时空的血脉联系——— 或祖籍河北,或郡望在河北,他们都是“河北人”。本期我们再回大唐,回到诗人中间,和他们一同“守岁”。

张说:歌舞留今夕
    长安初,受张易之兄弟诬构,张说流放钦州。
    那年的除夕之夜,他身在偏僻的钦州,心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愁心随斗柄,东北望春回。
    正值壮年,他的人生尚在上升期。他不甘于政治生命就此一蹶不振,他盼望朝局发生春天般的变化。
    在钦州守望京城的张说怀着无限想望,写下《钦州守岁》。此前他大概读过的太宗李世民“共观新故岁,迎送一宵中。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的守岁诗,也是五言绝句,诗味却差强人意,他这首写实,也更蕴藉。
    十多年后,张说宦海再经波折,他又到远离京城的岳阳守岁了。
    除夜清樽满,寒庭燎火多。舞衣连臂拂,醉坐合声歌。至乐都忘我,冥心自委和。今年只如此,来岁知如何。
    迎接他的是一个飘溢酒香的除夜,有些清冷,但烛火通明,歌舞曼妙,令守岁的人儿沉醉。
    任岳州刺史时,张说已年过半百,心已填满风尘风色。在在有欢乐,便没忧愁。桃符,爆竹,难忘的不眠之夜啊……再拿起诗笔,人谓他“得江山之助”,“诗益凄婉”,实则别有情味。我读过的还有两首:
    (一)夜风吹醉舞,庭户对酣歌。愁逐前年少,欢迎今岁多。
    (二)桃枝堪辟恶,爆竹好惊眠。歌舞留今夕,犹言惜旧年。

刘长卿:旧客共沾衣
    这个冬天我没见到雪。那个除夕之夜,雪却一直在下。
    那是写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自许“五言长城”的刘长卿的除夕之夜。
    大历六年即公元771年,刘长卿以转运使判官身份,出使湖南,滞留长沙,迎来独自一人的除夕之夜。
    从日暮开始下的雪,下到天彻底黑了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样的雪天,又是万家团圆的时刻,不会有人来了吧?他心里嘀咕,却盼着有人来。
    恍惚间,他听到了叩门声,一声,两声,他拉开房门……
    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叫魏万成,一个叫郭夏。他们相约一起看望他这个独在异乡的异客来了。
    他们的身上落满了雪。他帮他们掸掉身上的雪,他看到他们的衣服被雪沾湿了。
    那夜,他掩饰不住惊喜,感动于朋友的深情厚谊,吟出“岁夜喜魏万成、郭夏雪中相寻”:
    新年欲变柳,旧客共沾衣。岁夜犹难尽,乡春又独归。寒灯映虚牖,暮雪掩闲扉。且莫乘舡去,平生相访稀。
    不想告别啊,朋友聚在一起多好。可哪有不散的聚会?外面的雪仍没停,已掩住了门。他使劲推开门,想这雪该是像他一样,也想把朋友留下,不想让朋友乘船离去啊。
    他把他们送出门来。雪落在他和他们身上。他感受到雪融化时的清凉。回头,看见那盏孤灯在风雪相伴的寒夜中闪烁,他仿佛一下子就感到了风雪的温暖。
    这样的情形,一生能有几回?

卢仝:殷勤惜此夜
    对自号玉川子的卢仝,韩愈有过这样的描写: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辛勤奉养十余人,上有慈亲下妻子……
    很多人知道卢仝喜欢喝茶,他曾经把对茶的态度写成著名的诗歌。
    生活中卢仝高古介僻,是一个有态度的人。他常把对生活的态度用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
    他写过两首守岁诗:
    (一)去年留不住,年来也任他。当垆一榼酒,争奈两年何。
    (二)老来经节腊,乐事甚悠悠。不及儿童日,都卢不解愁。
    还有两首题为“除夜”的诗:
    (一)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旧国余千里,新年隔数更。寒犹近北峭,风渐向东生。惟见长安陌,晨钟度火城。
    (二)殷勤惜此夜,此夜在逡巡。烛尽年还别,鸡鸣老更新。傩声方去病,酒色已迎春。明日持杯处,谁为最后人。
    唐朝之前,人们守岁时酒已是必备品。魏收有首腊节诗说,“凝寒迫清祀,有酒宴嘉平。宿心何所道,藉此慰中情”;酒能“慰中情”,茶也能“慰中情”,但“语尚奇谲,读者难解,识者易知”的卢仝,守岁时,终没有选择茶,而选择了酒。
    卢仝的命运在一场不期而遇的政治风暴中戛然而止。这四首诗作于哪年不可知,我猜当是他晚年所作吧?

刘禹锡:念昔同游者
    人到暮年的刘禹锡,那年除夕,陡然想起过去一年又有朋友逝去,心绪复杂,留下一首“岁夜咏怀”:
    弥年不得意,新岁又如何。念昔同游者,而今有几多。以闲为自在,将寿补蹉跎。春色无情故,幽居亦见过。
    刘禹锡卒于会昌二年即公元842年。此前跟他有过交往的同辈,如韩愈、柳宗元、元稹等人,都相继离开了人世。
    暮年的刘禹锡和同岁的白居易关系最密,时号“刘白”。
    两人多有唱和。
    这次,在岁夜写诗最多的白居易读了老友的诗,是否有唱和之作?
    我想应该有吧,只是我不敢确定而已。

卢贞:莫叹步趋妨
    我读到卢贞和刘禹锡的一首诗:
    文翰走天下,琴尊卧洛阳。贞元朝士尽,新岁一悲凉。名早缘才大,官迟为寿长。时来知病已,莫叹步趋妨。
    加入“刘白”朋友圈前,卢贞已是“元白”朋友圈中人。
    元稹死后,白居易感今伤昔,写过“早闻元九咏君诗,恨与卢君相识迟。今日逢君开旧卷,卷中多道赠微之”的句子赠卢贞。
    白居易有两个叫卢贞的朋友。会昌五年即公元845年,举行“九老会”,两个卢贞都参加了。两个卢贞相差十几岁。年长的卢贞做过内供奉官,已八十多岁;年轻的卢贞做过河南尹,也已过了花甲之年。

李德裕:寒暄一夜隔
    读了刘禹锡的岁夜诗,据说牛僧孺也和过一首。
    惜岁岁今尽,少年应不知。凄凉数流辈,欢喜见孙儿。暗减一身力,潜添满鬓丝。莫愁花笑老,花自几多时。
    ——— 是这首题为“乐天梦得有岁夜诗聊以奉和”吗?
    政治上,牛僧孺跟李德裕是死对头,唐朝所谓的“牛李党争”,指的即两人为首的“牛党”和“李党”。
    两人最后都遭遇了流放的命运。
    李德裕走得最远,到了今天的海南。
    冬逐更筹尽,春随斗柄回。寒暄一夜隔,客鬓两年催。
    这首“岭外守岁”,凝重沉郁,宋朝人蒲积中编的《古今岁时杂咏》和计有功编的《唐诗纪事》,都归在李福业名下。清朝人编《全唐诗》,不知道为什么游移了,既算在李福业名下,也算在李德裕名下。
    我不愿意无所适从。如只取一说,从情境和感情出发,我更倾向它属于李德裕。

高蟾:心仍未肯灰
    记住世上曾有高蟾这么一个人,是读了他落第后写的一首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春风怨未开。
    早年间高蟾屡试不中,为一介寒士。人们说他“无躁竞心”,朋友郑谷也把他视为“先辈”。他的诗句总能叫人生发共鸣,如“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再如“云鸿宿处江村冷,独狖啼时海国阴。不会残灯无一事,觉来犹有向隅心”。
    可敬的高先辈那年终于中了,“遑遑于一名,十年始就”,《唐才子传》作者辛文房称他“性倜傥离群,稍尚气节。人与千金,无故,即身死亦不受,其胸次磊块,诗酒能为消破耳”。
    他做了御史中丞。
    那年的除夜他是在旅途中度过的,有诗为证:
    南北浮萍迹,年华又暗催。残灯和腊尽,晓角带春来。鬓欲渐侵雪,心仍未肯灰。金门旧知己,谁为脱尘埃。
    在路上的行人啊,两鬓已然花白,但壮心不已,仍在求索,仍对知己寄予厚望——这是他的明志之作吗?

卢延让:不觉苦吟频
    高蟾所处时代已在末世。
    稍后,光化年间登第的卢延让已是生逢乱世。
    他执于“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做着苦吟诗人,喜欢从司空见惯的日常用语中吸取营养。很多人笑话他浅俗,他一笑而已。“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他不尚奇巧,但营造的意境“尤妙”,翰林学士吴融“以其不蹈袭,大奇之”,称他“语不寻常,后必垂名”。
    有卓绝之才,却难挽狂澜于既倒。对很多人而言,乱世能够苟活已足矣。一个苦吟诗人还能奢望有什么闻达呢。
    可他最终成了王建建立的前蜀政权的水部外郎和刑部侍郎。
    兀兀坐无味,思量谁与邻。数星深夜火,一个远乡人。雁翥天微雪,风号树欲春。愁章自难过,不觉苦吟频。
    又迎来一个除夕之夜。今夜,一个远乡人,就剩下“苦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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