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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旧居烧信

 问询者 2015-02-17

1999年,高三结束后的夏天,我的皮肤晒得黝黑,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还有铺张的阳光……我回想起来总有一种新生的快感:终于告别了暗无天日的高中时光,可以去读悠闲的大学了。

踏上崭新旅途的一个仪式,便是烧掉抽屉里的所有秘密信件。宁静得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我在屋子后面的树荫下,挖了一个不大的坑,准备好了火柴。

在那个时候的乡下,信件是多么奇特的东西啊。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同宿舍的人都有初中同学的来信,我内心羡慕,却想不出有谁会寄信给我。结果我还是收到了信,写信的人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是初三时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我对他的印象就是早晨给全校领操,手臂伸得笔直;一起出黑板报时,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快速在黑板上写我的名字,又迅速擦掉了。隔了几天,他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张小纸条,我不敢打开看,夹进课本。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紧张万分地摊开。纸条上写的是--“防止近视的三条秘诀”。

他给我写信,字体宽大工整,内容乏味。而我回信只不过是为了保持这种通信行为,免得成为一个收不到信的可怜人。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我回最后一封信给他,敷衍说:“学业要紧,有缘再见。希望以后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我的桌上堆满了信件。

打开读了几封才知道,因为我投稿的一篇文章发表了,杂志上附有我的通信地址。我被那么多信件震惊了,心潮澎湃地连夜给全国各地的人回信。连续几天之后,我已经不想给任何人回信,也不再拆开那些信了。信件多得变成了负担,我一下子被陌生人的好意喂饱了。

把这些信烧掉,没什么可惜的。我把每封信都拆开,先烧信封,再一张张地烧信纸。

最后烧到Z写给我的几封信。

Z陪伴我度过了高三最难熬的阶段。经过高三上学期漫长的炼狱之后,到了下学期我们整个班级都存在一种崩溃的情绪:快结束吧,随便怎样。

那时我迷恋一本关于游戏和漫画的杂志,就是在那上面,我读到Z写的文章,署名后面竟然还留着电话。

百无聊赖的下午,在两个女同学的怂恿下,我跑到传达室给他打了电话。

通过两通电话的愉快闲聊后,我们见了面,打了一次羽毛球。每周末下午的有限空闲,我们会约在一起游荡,随便聊些什么。

我们曾经在细细春雨中跑去看油菜花,他还帮我带了一副望远镜。结果雨越下越大,我们便站在屋檐下躲雨,看着春天里的麦田。在回忆中,这一切像是一部悠长而没有结尾的电影,我并不觉得那是恋爱,只是读书读得厌倦的叛逆行为。

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走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是Z写的。写他在楼下的操场上,仰头看着这一排教室的灯光,想到我就在其中一间的灯下……

那是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

我把他写的信都认真看了一遍,然后一咬牙,统统都扔进了火里。扔进去的瞬间,一种轻松和对自己决绝的赞许油然而生。

就是那个暑假,Z骑着自行车,花了半天的时间,问了很多人,竟然找到了我乡下的家。我们站在炙热的太阳底下,他满头大汗,似乎有很多话想说,而我只是劝他回去。于是他无奈地站了一会儿,便掉头又骑着自行车踏上漫长的归途。

那年我18岁。今后我将收到更多的信,会有更多的人爱我。当时我毫不怀疑这些:新生活即将开始,我会去更远的地方,过一种无法想象的生活。

我想起那天午后,年少的自己趁大人们都不在,默默在树下埋头烧信,心怀着少年的冷酷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当时烧信的我并不知道,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我只收到过寥寥几封信,并且也都遗失或者损毁了。我更不知道,几年之后,人们已经很少提笔写信,纸质的信件成了旧时的印迹,一个按钮就可以删除所有的电子邮件。

多年之前,被未来蛊惑的我没有能想到这些:我们如何给未来的自己提供证据?证明你曾这样被爱过,或者爱过别人?

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把信一封一封地烧掉了。■


(《青年文摘手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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