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宗宣德皇帝为有明一代少见擅长文艺之君主,其才情勃发,兴趣广博,每于万机之 暇,寄情于各式文玩,以致彼时凋漆、范金、织綉、製墨、埏埴等诸类宫廷工艺品成就斐然, 皆称后世同类之典范。其御瓷一项,承前朝之辉煌,更为精进,其选料、制样、画器、题款 无一不精,创新发明极多,器类与釉色之丰富,为此前所未经见,从而铸就中国陶瓷史上最 辉煌的十年。本品即为宣窑之创新品类,重要而珍罕。
本品造型端庄雅緻,通体以釉上黄彩装饰。内壁绘饰蟠桃、荔枝、樱桃、柿子四组折枝 瓜果纹,外壁对称绘以四组折枝莲纹,盘心书黄彩“大明宣德年製”楷书款,周边饰一圈花瓣。 底为涩胎无釉,抚之光润如玉,益见宣窑品质之佳良。涩胎表面散见点点铁锈,为填砂垫烧所遗, 斑驳之迹一如永乐御瓷大盘之含蓄,未及宣德后期之豪放,故应为宣德早期出品。
此式宣德黄彩盘极为罕见,目前所知,除此之外仅存一例, 是为英国着名陶瓷学者兼收藏家戴维德爵士所藏,现珍藏于大英博物馆(图一),曾于 1935-1936 年在英国伦敦皇家艺术学院举 行的“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中展出,展品编号为 1574。当时 因从未发现过十五世纪初的同类彩瓷,故只能保守估计其烧制于 十六世纪。戴维德爵士的藏品因其体现中国宫廷品位而极为特殊, 对世界中国古陶瓷研究和收藏的影响至深,戴维德爵士当年将此 式宣德铭款黄彩盘购藏必有其学术之考量和研究之目的。对于如此独特的一件宣德铭款瓷器,虽然年代有待深入研究证实,但是 其所包含的学术信息足以令目光一向敏锐、选择标准极为苛刻的戴维德爵士为之心动,进而 购藏,由此可鉴其在戴维德爵士心目中的位置极为重要。
1980 年之后,得益于景德镇珠山明代御器厂遗址考古发现,大量宣德、成化时期釉上彩绘瓷器标本的出土,让学者再次对此件宣德铭款黄彩瓷器展开研究,时任戴维德中国艺术基 金会馆长苏玫瑰女士(Rosemary Scott,现任佳士得国际亚洲艺术部学术总监)综合诸项因素 考量之后重新确认其为宣德官窑无疑。审视诸家学说,整理确认宣窑真品的依据如下 :
第一,写款位置和形制符合宣德官窑规制,所据有典,并 非臆造。有明一代御瓷写款始于永乐,现存永乐写款者之款式皆在内心,宣德御瓷楷款写于盘心者显然继承前朝而来,传世 所见不止一例,例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宣德彷龙泉莲瓣折腰碟 (图二),着录于《明代宣德官窑菁华特展图录》页 192,图 69, 还有宣德盉碗、高足杯皆于内心中央写款,因此,此为宣德御 瓷写款方式之一,符合当时之制度要求。另外,盘心写款周边 图三 永乐 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 内心铭款 描绘一圈花瓣的装饰手法亦显然是受永乐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 的影响(图三,着录于《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 青花釉里红 ( 上 )》,页 82、图 79), 此装饰手法的出现更能说明此式宣德铭款黄彩盘烧造时间距离永乐一朝不远。
第二,内外壁的折枝花果纹与宣窑瓷盘同类纹饰高度相同,如出一辙,具备相同的时代 气息。宣德盘类内壁与外壁常见纹饰的搭配有两式 :
一、内壁 :石榴、蟠桃、葡萄、莲花 ;外壁 :缠枝花卉
二、内壁 :蟠桃、荔枝、樱桃、柿子 ;外壁 :折枝莲花
此式宣德铭款黄彩盘属于第二式,存世所见宣窑当中与之相同者见于数例,例如清宫 旧藏宣德青花折枝石榴花果纹盘、宣德紫金釉折枝石榴花果纹盘、宣德蓝地白花折枝石榴花 果纹盘(图四,现存台台北故宫博物院,着录于《明代宣德官窑菁华特展图录》图 197、图 199、图 198)。成化官窑继之,烧造同类瓷盘,存世亦见数例,绘画风格前后一致。以上所 列举宣成二窑数例瓷盘,其内外壁折枝花果纹饰与本品非常相同,肯定彼此所据粉本一定相同。 由于以上列举大盘一直珍藏于内府,外人难以窥知,特别古代缺乏写实性图像存在的条件下, 若无原件一一对照临摹,很难可以做到如此一致。只有在过去数十年内府典藏历朝瓷器陆续 公布之后,才使高精度临摹具备了基本条件。但是此式宣德铭款黄彩盘在 20 世纪 30 年代以前已经存世, 由此可以排除后世彷造的可能性。
至于折枝花果纹彼此距离存在宽窄差异是缘于盘径大小的不同,以上数例口径皆近 30 釐米,而此式 宣德铭款黄彩盘直径不足 20 釐米,但纹饰大小一致,自然唯有缩减纹饰的间距来成就。
第三,宣德御瓷黄彩原料製备技术成熟,具有製造此式宣德铭款黄彩盘的全部条件。釉上彩绘技术 的快速发展是宣窑杰出的瓷艺成就,着名的宣德五彩莲池鸳鸯图盘就是其显赫的标志。其中低温黄彩成 为宣窑釉上彩瓷的重要品类,无论是传世品还是窑址出土标本,皆展示此时黄彩品质不凡,技术成熟。其 中台北故宫博物院典藏宣德褐黄折枝栀子花果纹盘(图五)是目前清宫旧藏唯一一件宣窑纯黄彩绘製製的 瓷器,色泽较本品稍浅澹,施彩技法的细节不同。1987 年出土于珠山成化地层成化白瓷黄彩龙纹杯(图六), 色泽与本品一致,施彩工艺亦相同,着录于香港 1993 年出版《景德镇珠山出土成化官窑瓷器》,156-7 页, 编号 C84。细察本品与该成窑黄彩龙纹杯之特徵,其施彩工艺颇为複杂,首先採用剪纸贴花法剪出黄彩部 分的花卉纹样之后贴于坯胎之上再施白釉,第一次入 1200°C至 1300°C的高温中烧成白釉器。剪纸贴花处 在出窑之后遂成露胎状,再于上面施涂黄彩,置于 900°C至 950°C的窑温中焙烤方成。众所周知,成化官 窑与宣德官窑之间存在最密切的继承关係,既然成窑已出现如此工艺,由此可反推证明宣德官窑确实早 已存在同类作品,因此该成窑黄彩龙纹杯成为支持本品属于宣窑真品最有力的考古依据。
本品的出现具有重大的学术意义,打破了戴维德爵士同类藏品长期以来面临孤品无证的困境,更有 力地支持和证明此式黄彩瓷盘属于宣德御瓷重要的创新新品种,对探究宣窑的窑业状况极为有益,是宣 德御瓷研究至为重要的学术瑰宝,可谓是填补了亚洲藏有此类品种的空白,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