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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木立 2015-02-20

儿时既喜欢过年,又不喜欢过年。


记忆中寒假总是有一堆做不完的作业,从放假至年三十每天大部分时间我基本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我妈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两个儿子叫醒,让我们去做作业。我哥大抵是好好做作业的,未至过年,作业便做完了。而我却是从不好好做作业的,只是坐在那里做做样子,或发呆或画画,有时趁大人不在家跑去看电视,等他们一回家便似惊弓之鸟关掉电视机跑回书房继续做样子,倘若我妈有心摸一摸电视机壳发现是热的就免不了一顿打。


有一年初四亲戚都来我家拜年,众人把酒言欢之时我爸让我把作业做完,不做完就不准玩,我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啊一边做作业,感觉作业越做越多,我的眼泪也越流越多,后来作业本湿透了,我做个屁啊。


对儿时过年的回忆总是和无尽的寒假作业联系在一起,以至于现在回想,不再有寒假作业的我还是心有余悸,做不完怎么办啊?就在这种担忧中,一年一年过去了。很多次开学前一天晚上我都在补作业,一边啃着家中无尽的零食一边做,窗外夜色已深,寒风呼啸。看了看窗外,看了看钟,再看一看作业,世界末日的感觉也就是那样吧。


初中一年级的下学期开学时我晚到了一天,我在家中补作业,老师问我咋啦,我说我过年吃坏了肚子,老师说“你又胖啦”,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那是记忆中最后一次年后补作业,以后的寒假作业都是抄的。


年前很早我妈就开始置办年货,无非是些吃的喝的,常常未至过年就已经被我吃光,买再多也没用,后来就分批置办,再后来就年前一两天出去买了。小时候我是很喜欢跟着爸妈去超市的,儿时的我并没有零花钱,趁着过年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零食。吃得最多的是妙脆角,其次是薯片,那时觉得真他妈好吃啊。我记得有次跟我爸去超市,他问我吃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让我自己看,然后说:“随便挑,你爸有钱。”那种感觉真好。昨天我买了罐薯片,感觉真他妈的贵。


小时候过年逛超市是种快乐,那时我们这里大型超市还不是很多,有两个,苏果超市和友谊超市,年前都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无比,逛超市像玩似的。现在想来,最欢乐的还是和我爸去买烟花,儿时喜欢烟花,尤其是那种长长的一根一根能抓在手里的,点燃后一发一发往天上窜,我总是拿着那个在年三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晃悠,时而对准天空,时而对准黑洞洞的墙壁,做出惊恐状“有怪兽,射击!”感觉自己像个战士。五岁那年的三十夜我爸加班回来,带回十根烟花,很抱歉地说:“儿子啊,我工资只够买这么多啊。”他告诉我世界上有一种烟花能窜一万米高,以后有钱了就买回家玩。


现在我知道没有能窜一万米高的烟花,我也不喜欢玩烟花了。


那时年三十要在家中摆上香炉,贴上各路神仙的画像,点蜡烛,饭菜摆满一桌,找个盆烧纸,并摆个小凳子,跪在上面,双手合十,拜一拜,这叫敬祖宗,以祈求祖先保佑,来年有个好运气。我不喜欢这个,我小时候胖啊,跪着非常难受,我爸就哄我“拜拜的时候啊心里许个愿,就能实现啦”。我许的愿从来没有实现过。


年夜饭呢,花样也不多,我四五岁时也就是些红肠香肠家常炒菜,那时觉得我就过年能吃上这些了。没有大超市,没有雨润,有个食品厂,品种也很少,灌肠什么的。回忆起来感觉那时的食物真好吃。后来过年时餐桌上的菜品越来越多,并且很多东西不必等到过年,已成为平日里普通的食品。至现在,已经吃到什么都不想吃了。


有一年三十夜,那时我爸妈已经离婚,我妈上班,我哥在外婆家,我爸带我回家敬个祖宗。那晚餐桌上就一个八宝饭,那他妈是我吃过最寒酸的年夜饭了。


年三十爸妈会象征性地给点压岁钱,然后收回去,说是帮你保管。吃完饭就等着看春晚了。我印象很深,有一年吃完我想去玩会儿电脑,啊,那时没有互联网,只有台奔腾2的电脑玩红警。我说我想玩电脑啊,我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看春晚,怎么能不看春晚呢?”在他们那代人眼里,看春晚已经成为了一种习俗了吧,她讲费翔多么帅,她小时候万人空巷看春晚什么的。这些年我爸妈也不怎么看春晚了,今年我爸看了会儿就睡着了,今天说真鸡巴无聊。


儿时我们不用守岁,困了就睡觉了。第二天早早起床,穿上新衣服,跟着出去拜年。初一呢去我爸那边亲戚家拜年,先是姑姑家,因为离得近,叫声姑姑好,姑姑给给点吃的,我们称为“果子”,那时候果子拿回家就被我妈收起来了,然后作为果子送给来我家拜年的小孩子。后来呢,不给果子了,改给钱,五十块,最多一百,那时喜欢揣着一笔巨款上街晃悠,其实也不多,就几百块,看着那些平时喜欢的玩具啊感觉特高兴,好像能买了,其实是不能用的,这些钱都得上交,作为开学的学费。小时候啊拿钱的时候特别忧伤,过几天就得交给爸妈,只能揣着钱去街上逛逛,享受片刻欢愉。


叫完姑姑后就和姑姑姑父一家去奶奶那边。我爸是家中的小儿子,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就已经很老了。过年去叫一声爷爷奶奶,然后有红包拿,有零食吃,特开心。爷爷年轻时做过厨师,儿时都是他亲自下厨,奶奶也在一旁帮忙,我最喜欢吃大白菜炒肉片以及醋溜土豆丝。爷爷炒的大白菜肉片特别好吃,白菜脆脆的,肉片软软的,奶奶切的土豆丝跟头发丝一样细。


后来奶奶经常生病,爷爷患上老年痴呆,我已经多年没有吃过他们做的东西了。今天去拜年,爷爷说:“警察要抓我,说我反革命!”我爸说:“你都八十多了,国家不抓你!”爷爷傻笑,大家也笑。


我爸这边的亲戚并不多,年初一基本可以都见过一面。初二便下乡去外婆家。外婆家在江边,小小的土坯房子,院子里有一颗枣树,养了一群鸡,门前有条小河,河水清澈,流向长江,有条小路,通往堤坝,站在坝上可远眺村庄,村庄被坝环绕,那里有说不尽的故事和道不尽的乐趣。


过年外婆家非常热闹,外婆有五个女儿,携夫带子回家,满屋子都是人。大人坐着打牌,小孩子就在外面玩。冬天院子里的枣树上总是栖满麻雀,找根筷子,系上绳子,撑着竹筛子,在下面撒上一把米,不一会儿就会飞来一群麻雀,猛地一拉绳子,麻雀便被困住了。


门前的小河里有不少鱼,撒一网下去收获颇丰。将鱼戳在筷子上成串,带着几个土豆,打火机,沿着小路去江堤。江风吹拂,站在江堤上远望,烟波浩渺,几条小舟在江面飘摇,一年又一年,从来都是这样。下了堤坝便是江边,芦苇荡一片连着一片,还有无尽的枯草。将草堆起来,点燃,便是一顿野外烧烤。有些破船在岸边搁浅多年,里面已然是个新的生态圈,在船舱中可以找到无数小螃蟹。不过那些小螃蟹并不能吃,苦的。


我小时候喜欢放火,出了名的,我曾经把江边草地点燃,野火少不尽啊,春风吹又生,一路烧了很远,把农家拦牛羊用的网都烧没了,那人叫喊“谁家的讨债鬼啊,没出息!”我撒腿就跑,他一路追至我外婆家,一顿暴打,家里大人也是支持的,我们称之为“吃生活”。外婆家门口有个草堆,农家人把收完水稻后剩下的秸秆啊什么的堆起来冬天用作燃料,我有一次放烟花,把草堆点燃了。熊熊烈火啊,村里的男人都来了,拿着锅碗瓢盆从河里打水。我自然又是挨一顿打。后来过年去外婆家,村里人都认识我,“那个讨债鬼又来了,小心他放火”。


外婆家不远处还有个鱼塘,我曾经在那里坐了半天,什么都钓不上来。我也见过渔家撒网捕鱼,一条条的,鳊鱼鲫鱼还有好多说不出名字的鱼,渔家送几只给外婆,祝年年有余,外婆把鱼杀了,撒点盐,腌起来,腌鱼可以储存很久。我没事在村里瞎逛,我见过杀猪的,把猪绑着,一刀切在大腿上,血汩汩地流出来,猪那个惨叫啊,我逛了一圈回来,猪已经被大卸八块了,杀猪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分点给邻居家,一年到底了,图个喜庆。我还见过一个乞丐,从村头走到村尾,手中的破碗已经满了。


儿时在外婆家一般要玩个三四天才回城里,从外婆家回去后这个年基本就过完了。再去几个亲戚家吃几顿饭,大人开始上班,我也对着做不完的作业准备开学。一种小小的忧愁出现在儿时年后的我那小小的心里。


五六年前外婆家拆迁,搬进了安置房,过年没了玩耍的去处,愈发无聊起来。这些年过年无非是吃吃喝喝,吃完喝完对着手机电脑发呆。平时也这个样子。去年我去江边,那里已经变成港口了,过去的一切都已没了踪影,唯有江水浩荡,船只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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