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工,就如同打仗一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船船装满稻草、毛篙和粮油的大船先行一步,突突突地驶往三十公里外的工地。几天后,满载男女劳力,还有担子、大锹以及被子的船只也随之而去。 这是联产到劳后第一个冬季大型水利工程,既浚深河道,又兴建公路。20多公里的阵线上,每个乡镇的大批民工陆续结集到达。原先的乡、村、组,编成了“团、连、排”,原先的“乡长、村长、组长”,摇身一变,成了“团长、连长和排长”。“军事化,不还价”,凡大型水利工程,都是这样。 “嘟—嘟—哒,嘟—嘟—哒……”凌晨四点,一声嘹亮而悠扬的军号声划破寒冷的夜空,惊醒了工棚里睡在地铺上的那些男男女女。人们迅速起身,慌乱而紧张地穿着衣服。 “嘟嘟哒—嘟嘟哒—嘟嘟哒……”五点整,嘹亮的军号再次通过一个个高音喇叭吹起来。只是,这军号声不再悠扬,而是声调短暂、急促,一声紧似一声,它是催促万千民工奔赴工地的冲锋号! 张家垛的工段就在工棚的正前方。王排长依照本组人员的亲戚关系和邻里关系,又划分了五个班。匆匆吃过早饭的民工们,一进入方塘,像进了战壕,挖的挖,挑的挑,自上紧地干了起来。 晨曦中,人们一字儿排在河底北侧,脚踩大锹,一头两大块泥土,随后便是提担上肩。走在老河底,其实就是走在泥泞的湿地上,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担子,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脚上的胶鞋或靴子被粘土“咬”住,陷了进去……好不容易走到了坡底,抬脚上坡。封霜的小道上,人们憋着劲,躬着肩,一步一低头……只有到了圩堤上,人们才放开步子,争先恐后地将担土倒在了圩堤外。一担土,不歇气,一个来回,足足走了十多分钟!当晨光照亮整个工地的时候,河底的女人们一个个仰起头来,如梦初醒似的惊呼:哇,这挑土的运距原来是这么远啊! 两担泥土挑下来,有的民工解开了上衣,有的干脆甩去了外面的棉衣。 和张家垛的做法差不多,为加快施工进度,所有奋战在工地上的村民小组都按工程定额任务,再分成若干个独立核算、独立作战的小班。小班组成一支队伍,自挖自挑,沿着自己开辟的斜道,同来同去;大班再分成两支队伍“打对班”:一支队伍满担子泥土上坡,另一支卸完土方的队伍正好空担子下来,轮流来回。一眼望不到头的工地上,都是密密麻麻、蜿蜒来回、人头攒动的人群…… “嘟—嘟—哒,嘟—嘟—哒……”嘹亮的军号再次从大喇叭里悠扬地响起——这是中场休息的信号!还没等这悠扬的声音停下,那些挑着担子正在上坡的女人便条件反射似的,甩下沉重的担子,一屁股坐在了扁担上;男人就是男人,尽管担子刚刚在河底扛在肩上,但在领队的带动下,还是将满满的一担土挑到了圩堤外。
“民工同志们,昨晚十点,三营四连二排的12名民工勇士,不顾天气寒冷,一个个赤脚站在冰冷的泥水中,深挖龙沟,排除积水,保证了全团民工顺利施工。”
“竹板一打哗哗响,民工同志听我讲。五连有个王有高,人老不服老,年过六十还争着把土挑……” 一段淮剧后,高音喇叭里传来了团部刚刚收集到的好人好事,有短讯、有快板,还有表扬信。民工们三个一摊,五个一堆,坐在扁担上吸烟听广播,还有的围着头扎毛巾、拎个竹篮前来兜售香烟、水果的当地村妇讨价还价,还有插科打诨的嘻嘻哈哈声…… 当高音喇叭最后一次吹起那声音嘹亮、曲调悠扬的军号时,工地上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噢、噢、噢——”人们兴奋地呼喊着,奔跑着……这是冬天傍晚的五点啊,太阳已经落山,每个人早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都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回到工棚,吃到那热气腾腾的晚饭。 顾不上洗去脸上的尘灰,顾不得脱去沾满泥土的裤子和胶鞋,人们排着队,依次在大锅里打着米饭,然后,几个人围在一起,坐在稻草上,就着一盆青菜烧芋头,拿出自己带来的老咸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打仗,总会有伤员从阵地上抬下来。工程进行到了一半,工棚里每天都有负伤的人员躺着休养。有人挑担上坡时,滑脚闪了腰身;有人干活时脱了衣服,着凉感冒,喉咙冒。那天,阿翠摸摸扭伤了的右脚,看看五指裂缝的双手,忍不住蒙在被窝里,偷偷地抹泪。刘大保这几天受了寒气,胃子痛得厉害。听到附近工地上那阵阵号子声,想到自家田多人多,工程定额摊派也会多,他如同猫爪子挠心,一翻身,爬出工棚,在临时卫生室拿了几颗止痛片,又上了工地。 “不好了,坝头裂缝了!”圩堤上,有人惊恐地呼喊。人们呐喊着、怒吼着,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一个个抓起大锹,从河底、从坡道、从圩堤内外,急急地涌向不远处那高高的坝头,如同威猛的勇士纷纷冲向制高点。坝头是工程的生命线,坝头一旦垮蹋,河水回涌,整个工程就会前功尽弃。无须召唤,险情就是命令!黑压压的人群围聚在坝头的四周,打桩的打桩,挖土的挖土,挑担的挑担,蚂蚁搬家般急切地忙碌着。越聚越多的民工们,干脆排成几道人墙,手接手,将一块块土方从远处传递到坝头上。 冬天,除了西北风,还会下起小雨,飘来雪花。零零星星的小雨会将人们挑担行走、缓缓向上的羊肠小道变得更加潮湿,重担在肩的汉子或女人时不时会脚下一滑,打个趔趄,甚至跌坐在地。此时,人们会用稻草从河底沿着小道一直铺展到圩堤上。雪花飘落、路面冰滑的时候,同样挡不住人们挑担的步子。人们的头上、身上,肩上的扁担上,还有担子里那新装的泥土上,都落着了雪花…… “历年上河工,我们村都是先进连。现在是工程尾期,各个排要打夜工,男劳力突击拿土,女劳力铲坡整路。这流动红旗不能丢!”吃过晚饭,身为连长的张支书在张家垛工棚里召开紧急会议……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曾经凸凹不平的老河底,现在是水平如镜;曾经弯曲崎岖的河坡,现在是平整光亮;南岸曾经的狭窄圩堤,现在是二十多米宽的坦荡大道。大道与河坡、河坡与河底,凌角分明,笔直如线……这绵延二十多公里的工程,犹如能工巧匠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张家垛的民工们,此时正霹雳啪啦地拆着工棚。二十多天了,男人们已经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女人们,脸颊被寒风吹成了斑紫,手上和脚上都生了冻疮。二十多天了,一次澡也没有洗过,身上发痒呢;老人孩子都留在了家里,他们还好吗?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还没收拾呢……归心似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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