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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门票以前的洪江古商城，过年的套路依然是很足的。除夕清晨，拔毛的公鸡和猪头要放进滚水里蒸煮备用，一家人要在写着“天地君亲师”的神龛牌位前敬天地，拜祖宗，晚饭后，要用上等的茶油炸泡茶、煎糍粑。等到零点鞭炮响彻古城，所有人就都开始期待清晨草龙上街了。 文、图|尹忠 编辑|何捷 1月底，气温骤降，游客渐稀，洪江古商城又变回了洪江人的古商城。 我到唐春家里的那天，唐家天井上晾晒着几截刚灌好的香肠、一个猪头、几大块干鱼。猪头是过年祭菩萨所用的，为了防火，街道三令五申严禁熏烤腊肉，唐家正愁不知道去哪里熏烤。唐春的母亲在灶台上忙碌着，翻炒明天要用的肉臊子。正厅烧着一盆炭火，架一个小方桌，四个牌友激战正酣。而唐春在里屋一边轧龙头，一边看笔记本电脑里的电影。 他一见到我，就和我诉苦：“今年不舞草龙了。”因为实在是找不到舞龙的人，草龙太重，没有体力干不了这活，往年的伙计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去舞布龙了。 我知道他这只是在发牢骚，因为他的身后摆放着两条已经扎好的草龙，而手中的龙头也已经完工一半了。我仔细看他编织的草绳，像过去大姑娘的麻花辫，扎得结实而紧密。 唐春的家位于洪江古商城里仁巷，里仁巷的右手边一共有四栋窨子屋，最里面是刘松修商宅，另外三栋过去是洪江八大油号之首的庆元丰油号的仓库，分两进，上下两层存放洪油和布匹，中间有一个干天井。1949年后，房产收为国有，由房产公司把每栋窨子屋租给城市居民居住，每栋住进八户，上下楼层各四户。
1952年，唐春的父亲刚满2岁，跟着唐春的祖父母住进了这栋老屋的一楼，一住就是六十多年。他的父亲在这栋老屋里长大，在这里参加工作，在这里成家，在这里有了唐斌和唐春两兄弟，也在这里退休，然后在这里开了一家茶馆兼做粉面等小吃。 这里虽是小巷深处，却曲径通幽，有四条巷道交会于此，分别通往河边的码头和古城深处，其中有一条通往后山。这里，也是游客的必经之地，因为走过刘松修商宅就是烟馆和古代的烟花柳巷了。每天总有几个邻居来这里喝茶打牌消磨时光，古城居民、景点员工和一些游客饿了，也常来光顾这家小店，吃一碗干挑面，或者水饺馄饨。 唐春是洪江古商城里最后一个会扎草龙的人。 舞草龙起源于隋唐，盛行于明清，起初是秋收之后的庆典。5至21节的草把用稻草扎成，用木棍擢住，用草绳编扎串起。本世纪以来，洪江古商城里会扎草龙的老师傅都过世了，只剩住在里仁巷的小伙子唐春还掌握这一技术。唐春说，小时候家贫，春节收不到压岁钱，爷爷就为他扎一条活灵活现的草龙，让唐春呼朋引伴舞将出去。 唐春后来改良了爷爷扎的龙，将草龙和布龙的技艺结合起来。他扎出的草龙长十多米，连龙头加龙尾共有八节，加上戏龙的宝珠，全是用秋收以后的稻草编织成的。草是“糯米草”，这种草现在越来越不好找，因为种糯米的不多了。糯米草要精选当年晒干、无斑点的，把草衣去掉。 今年我看到的靠墙的那两条龙，扎龙的草是唐春前年从十余里外一个叫楠木田的乡下收的，当时买了五六百斤，送了一半给别人。
买来的草要放干，越干越好。晒草之后，需要搓草绳，编竹架。龙身由稻草结成的长辫子一样的绳子编成。草龙最难在龙头，这个由眼、须、齿、舌、上颚、下颚、龙角、胡子、鼻组成的重头戏，必须给人鲜活和气势非凡的感觉。龙的每一缝节处扎有长一米二三的木把，共九个，由九个人举着，上下腾跃，盘旋翻舞。 我是2008年春节前夕认识唐春的，当时他在他家的窨子屋里整日编织一条草龙，引起了在古商城拍摄的我的兴趣。他告诉我，“舞草龙的套路有很多种，蛟龙漫游、龙头钻裆、头尾齐钻、蛟龙摆尾……” 当时，洪江刚度过百年不遇的冰灾，居民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停水停电异常寒冷的日子后，大伙儿的情绪都有点低落。除夕之夜终于通水通电，整个古城鞭炮轰鸣。大年初一拂晓，家家户户开门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去，我踏着残雪急匆匆赶到里仁巷刘松修商宅隔壁的窨子屋内，十多名舞龙队队员陆续到齐以后，在唐春的带领下，在他家的窨子屋里举行祭龙仪式。鞭炮放起来后，队员们打着吆喝、“摇头摆尾”进入唐家的每一间房巡游了一番，然后就走街串巷给各家各户拜年了。我见证了那场面，人们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个月以来冰灾带来的郁闷。 洪江人有春节迎龙灯进屋的习俗。明清时期，洪江因得沅水之水运之便利，商贾云集，在民国初年上缴的财政收入仅次于长沙，商人为了来年的好运气，春节必然要迎接龙灯进屋。
这些年，政府组织的舞龙会总在元宵节当晚达到高潮，机关、工厂、社区和乡村组织的龙灯队那时都涌上街。龙灯队前面都点好多花灯，周围还要点上桐油火把。灯后面走的就是龙，龙后面是狮，由两人扮演，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罗汉手拿蒲扇跟随，过去，狮子不光是地上跑跑，还架好几层桌凳表演采青。 龙灯队里还有采龙船，值得一提的是蚌壳舞，由一个小姑娘扮蚌壳，一个打鱼郎张网捕捉，再加驼背和尚和一媒婆凑趣逗笑。洪江草龙就汇入这众多队伍中，让整座古城欢腾。 元宵节之夜舞龙完毕，唐春的草龙队要去沅水边万寿宫码头“送龙”。摆上祭品，点上香烛，念口诀，然后烧一把大火，队员们举着草龙围着大火旋转跳跃，这象征着把龙送回龙宫。仪式结束后，唐春告诉我所用的锣、鼓要封存，等到腊月初八再拿出来。这场景我原来只在沈从文先生的书中读到过，如今真实见到，我感觉触摸到了远古的一段历史，但这段文化的真相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没找到答案。 唐春一直说扎草龙“费工夫，太辛苦，不划算”，自己也几次外出打工，又几次回到家里。现在草龙已列入怀化市“非遗”名录，但市级“非遗”传承人没有补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唐春近年被特招进街道办事处上班，每月领取几百元的工资，不用再外出打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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