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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毕业两年,荒废人生,请不要怕!

 文野 2015-03-03


1.


我还记得2012年北京夏秋之交的清晨,天空一点点亮起来的样子。最开始是橘红色的环卫工人,然后是附近学校的浅蓝色的同学,间杂着轿车巴士出租车疲惫地滚滚而过,世界从一片清灰中一点点浮现,罩上白色的浅金色的辉光。


那个时候我抱着一本悬疑小说正在读。从前一天晚上通宵读下来,故事太吸引人,放不下。何况我也没有事要做。


在第二天的早上,第二天的一整天,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被逼着要做的事可做。



毕业一开始,我就是这样一个无事可做的人了。


决定的发生依然是草率而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在2012年的三四月或五六月,我只是感到出国、保研、工作都不是我想做的而已,无论选哪一个都并不对劲。


于是我选了在家写一本书,长篇小说。


以便来知道一些什么。



到现在为止,或者无论过去多久之后,我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可借鉴的选择。

 


2.


在我决定这样做以后,最初我并没有什么意识,仍旧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面对“你毕业以后要做什么?”的问题,说出我的答案。


可是现在还有几个人只读到本科啊。你还是应该先找一份工作。你完全可以边读研究生边写。你完全可以边工作边写,如果你想写作的话。你完全可以等工作上二十年以后,积累了足够多人生再文思泉涌地写,现在能写出什么?你完全可以工作上二十年以后,有了足够的钱,大不了辞了职全职来写,到时候全赔也行。


原来你是想当个作家?



我知道所有的问题与建议无非是出于善意的关心,或者善意的好奇。我知道调侃的微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没必要连玩笑都开不起。我知道那些可能的答案都比我的要好,要正确。我记得那时候也有一些凤毛麟角的人对我说,你能这么做,真好,真幸福。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来不及幸福。人际敏感又心理脆弱,我只是感到对这一切不再可以承受。


于是毕业以后的小一年,我几乎没有怎么露面见人。



3.


与传闻中痛苦的长篇小说的写作相比,那大半年与写作无关的事情反而吸引走了我全部关于痛苦的感受力,而写作本身反而成了最为简单轻松的一件。


关于未来,关于出路,关于稳定,关于钱,关于别人都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关于毕业了的人还住在消耗着父母的资源与耐心,关于写完了一本书又如何离所谓的“作家”又不知有多遥远……所有的焦虑压力与担忧疯狂膨胀,像吃了过多剂量的生长素在头脑中开出茂盛森林。失眠的时限从三四点,到五六点,到八九点,但又与无穷无尽的嗜睡交替进行,变成12小时与0小时的交替混合睡。两个月内饭量翻倍,体重却减了十斤,大约是毕业以后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最甜蜜的好事。自由撰稿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撑什么,而面对家人的支持与包容那种无以为报的情绪又足以在任何时候击碎所有所谓的平常心,然而权衡之下,我还是发现我的自私,我还是发现我想要知道的那件事甚至比无法经济独立牵累家人的羞惭耻感还要大。


我只是想要看到自己,能在写作这条路上好好走一走。能真的从写每一个字开始,积累成为一个能够自我支持的作家的可能。不是“反正只是写着玩玩”。没有“大不了做其他工作也行”。而是我不想在老去以后笑眯眯地说自己曾有个写小说的兴趣,啊,多年轻的时光。而是哪怕一个媒体类的、文化类的、沾边的工作也不行。文案、撰稿,我不是没做过,但它们不是那个正中红心。


矫枉过正也好。没有必要也好。



但那个时候的我,却觉得不得不砸锅碎碗,不得不在船底凿上一个大洞,然后在河的对岸径直向前。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事实上,那时候我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看来多么光鲜动人,任何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是那与之相应的代价更为醒目。


而或许,选择里并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只是对背负代价能力的考验罢了。



4.


在被焦虑如蟒蛇般紧紧拥抱的时候,我照例去跑采访。只是几乎并无主题的谈话,也并没有期待多么新鲜的内容,并且谈到“快乐”这样无甚棱角的词。


但对面却提及所遇到的那些登山者,之所以对这几近危及性命的运动着迷,是因为在攀登之中,你所全神贯注的全在脚下的一砖一石,全副精力在乎的只集中在手抓的树枝粗细。专注于这一刻,就是极大的快乐。


而我们大多的不快乐,不是对于无可更改的昨天,就是针对还未到来的未来。


可笑的是那个未来明明只建立在手中的这一刻之上。



5.


而实际上更为严重的抑郁情绪却并没有如此朴素的道理来缓解。



具体的时间与事件都无甚所谓,我只是那时才意识到某些蕴藏于命运本身的东西。我们都自小听说着车祸、天灾、耳闻着种种无可奈何,但由于我的幸运,却要到24岁的时候,才真正伤筋动骨地明白那些无可更改的,无力改变的。那些蕴含于命运本身的悲哀,与个人的力量无关,与挣扎的力度无关,像星空宇宙一般亘古地照耀着我们的存在。


像我这样信仰“努力”,喜爱“英雄改变世界”的人,也是由于种种眷顾,到24岁的时候,才真正领略到那种大于个人的善与恶,大于个人的苦求与企盼,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中,被称作“恶魔”的东西。


 

我才知道许多时候,我们除了祈祷好运,无他可做。



6.


就是在这样一些时候,我的软弱集中爆发。与我的处境有多艰难无关,与我受了多大“折磨”太不相关,我太知道我的处境与太多人相比是多么的简单轻松了。它一点都不难,毫无难度可言,只是我太弱小太软弱了而已。


高考数学的第一道选择题,我也可以做不出来吧?


做不出来的我,也可以收拾收拾东西,从考场滚蛋吧?



7.


我记不得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


就如同我不记得在这将近两年的时光,大部分的荒废里,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电视剧?睡眠?在头脑中堆积起足可参天的垃圾场?或者是央求最好的朋友对我不要抱有希望,请求她对我放弃一切希望?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漂浮在空中,上不到天,下不着地,更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我好好享用了一番所谓“不确定的”人生所能提供的“充足的如丛林冒险般的乐趣”。


还是很简单的,选择即代价。当步步规定好的“计划人生”省略掉了所有沿路突如其来的风景的时候,在一切皆可能的路上,突如其来的也可以是被称作“虚空”的洪水猛兽。



8.


写完长篇小说《全剧终》以后,又经过了几个月的修改,我开始尝试把它投稿给各个出版社或出版平台。好像是小学的语文课吗?老师会讲到那些伟大的作家是如何抱着自己厚厚的稿子,去到十几家出版社都被拒绝,最后在第十N家出版社被认可,从而口碑好炸天,钞票滚滚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有趣的前半段历程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并且,明明“十几”这个数字就打不住嘛。


看起来总像在走好运的我,面对的拒绝批评与失败明明也数不胜数,只是不仔细数一数,自己都会想不起来。数字过大,早已麻木,不高兴两分钟也就算完。


 

于是毕业的九个月以后,我决定还是做点实在的事,去一家出版社实习。那个时候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对出版不再记挂。


 

于是在豆瓣阅读发来消息的时候,好像也忘了要怎样高兴。


 

而再过去大半年,同样是放弃了所有希望的时候,接到某出版社编辑电话。放下电话的时候,倒是坐在床边上,假装嘤嘤嘤了一会儿。



9.


这两年间让我看透的一些词中,“理想主义”是其中之一。


 

那种光辉伟岸、勇于追求、为了理想意志不屈的形象,那种体面、潇洒、不流于众、卓尔不群的表象,在我看来全部是假象。不管是自我欺骗,还是外人的误读,我只是知道那些被“理想主义”胁迫的人生究竟是如何。


所有人失眠、熬夜、没日没夜,没有人不在狠狠地抱怨失眠、熬夜、没日没夜;所有人都在痛恨着毁掉的皮肤、作息、食欲和健康,没有人对以此为代价换来的那点微薄的希望感到满足;所有人都在牺牲自由,没有人不在羡慕着下班后就可以不想工作的自由;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相对正常的世俗他路上,那种勤奋而规律的努力,踏实稳定的“努力就有回报”,没有人不在剧烈地担忧着自己手中的所谓梦想将把自己引向怎样的三十岁,怎样的下一餐;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没有平凡的薪金可赚,“出来”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是啊,看来超凡脱俗的人,其实比谁都更需要成功,想要钱。


 

谁说它不是丑陋不堪的呢。谁说这其中没有混杂太多的卑微和几近丑陋的渴求。而在这样或那样的时刻,你总会对这一把你困在此处的理想感到仇恨的。这一个利用曼妙身姿诱拐了你的奴隶主,她狞笑着不打算给予任何报偿。太多次我都在幻想,不在此处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开始也一定是艰辛,但或许至少……


 

为了钱而赚钱,为了吃喝玩乐的世俗梦想而努力,那才是真正纯粹、不拧巴和美丽的动作啊。


 

到后来我只是知道“理想主义”这个词的光环有多么荒谬。


 

如果一定要叫,或许“Dreamer”是个更好的词。至少走到灰头土脸一败涂地的时候,还可以自嘲说,什么梦想?我只是在做白日梦呵。


 

10.


无论是电影、戏剧、摄影、文学、音乐、美术……都不是容易的路。


 

就像摇骰子,买彩票,它的不确定性要比其他同类大得多,没有一个你可以盲从的前路行者。你的命运多数时候都掌握在别人手中,机会的得到和突破的实现多数由于机缘,在积累与默默创作的过程中,你只有欺骗自己前方有光,哪怕迎来的也许是下一个漆黑峡谷。


我要说,欢迎运气如唐老鸭的表兄弟葛莱史东那般好的同学加入这丰厚肥沃万种妖娆的尊贵赌场。


Welcome to Vegas.


 

“往往越是有才气的人越容易提早退出舞台,就总体而言,他们比较脆弱,与时代发生冲突时容易受伤害。而像我这样的由于笨由于迟钝,反而幸存下来。”


还有这句北岛的话。



11.


然而在一切之中,都有你。


也许我可以不开玩笑地好好说一说喜欢你的原因。在我心里,包容是只需摆出一张麻木面孔满不在乎就轻松做到;激情是至高灿烂然而只消咖啡因酒精荷尔蒙不用挑三拣四就能做到;爱更是包含着种种控制欲望、种种权力屈从、种种并非己愿的惯性、粘稠、瓜葛……甚至于恶,我对这个字早就丧失了所有好感。


而理解,是一切中的至难。不集齐“善意”与“缘分”两张牌打满,就休想做到。


 

而你。在两年中的任意黄昏,北京永恒拥堵憋闷的交通之中,当我说“我想自杀”的时候,你不说“别这样,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事呢”,不说“你应该多想想凡事积极和好的一面”,不说“别心情不好了,有我在呢”,而是说“妈蛋,我昨晚也一晚上没睡,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然后我可以听你说说人生是多么操蛋,你可以听我总结陈述活着是多么不值一活,然后我们一起对着绝望浮游的雾霾叹口气,再讨论一下晚上吃什么的话题。


 

我就是在这样地喜欢着你的。



12.  


一路走来的失败者终于拿到出国读编剧的机会,仿佛贩卖可怜的最终还是露出了狰狞的成功嘴脸。


是啊。我依然妥协于世俗的成功观念,在最潦倒落魄的时候宛若缩在墙角肮脏发臭的小狗,瑟缩着连眼光都躲,而一旦有好消息,便又大张旗鼓,长篇大论起来。是啊,是这种我所痛恨的,我所鄙夷的,屡屡伤害我的眼光,仍旧在钳制着我,胁迫着我。


然而我却记得那时候我说你春光满面,你却说你昨晚还摆成大字型躺在地板上发愁该怎么给话剧筹人筹钱,而我也才刚刚用拖把从天花板上碾死一只小虫,回来继续刷邮箱的一无所有。


我却觉得那样一无所有的时刻,比任何成功,都真实得多。


而所谓的成功,诚如吉光片羽,在365天中出现的概率只有两个半天。你坐享其成,再撑死高兴个四五天。剩下的361天便都如《醉乡民谣》中那首动听的Hang me, Oh Hang me…I’ll be dead and gone.


 

但至少毕业两年,用来荒废的人生,让我尝到某种滋味。


 

就好像吃过变态辣的鸡翅,以后再有人要给你灌辣椒水……也就会错判形势地自我安慰,没事没事,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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