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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的张火丁

 俯视看望图书馆 2015-03-06

 

          聪明的张火丁

                新艳秋先生给张火丁说戏【荒山泪】

 

 

             聪明的张火丁


                                 徐城北

 

我跟张火丁算是同事,都在中国京剧院“拿银子”(领工资之谓也)。但她来得晚,她刚来我就调走了,真正的认识过程很奇怪。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应邀给广东著名的粤剧艺术家红线女写书,每周要到她当时住的广州驻北京办事处(位置在西单商场东边的小胡同里)去三个半天,我是在那里“先遇到、后认识”她的。这话怎么讲?我利用上午时间请红线女谈自己的经历,有一天临近中午,她进来了。不施脂粉,非常朴素。红线女问我:“你们认识么?”我摇头。红线女奇怪了:“你们一个剧院,怎么会不认识?”她则试探着说:“是城北老师么?”我被动地点头,问道:“你——”非常朴素的回答:“我是张火丁!”哦,大名鼎鼎!但我居然不认识。我继续跟红老师谈她的事,张则静静坐在一边,竟好半天没插话。我停了下来,问火丁:“你找红老师有事吧?”“没,真的没。就是来看看的。”红也插话:“咱们先抓紧谈,一会儿我再招呼她……”我很奇怪:远在南国的大明星,会看重北方的小程派。其中,必然有道理。
      说 
火丁是小程派,一点也没冤枉她。她当时确实还很“小”。当时的程派大家基本是三位: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前两位是磕头的男学生,后一位是干闺女。前两位最好的时候似已过去,但还满能支撑一气。李世济当时有丈夫、儿子辅佐着,谢幕时一家三口都走上舞台中心,这种热闹不是每个演员家族都能遇到的。我当时一方面给李写本子,同时又为他们夫妇写文章。我属于“第三世界”。这是剧院朋友与我开玩笑,这样说过了还让我别生气。我这人随和,听了丝毫无动于衷。因为我傍李世济是工作联系,我与她是一个单位的,而赵与王都不在我们单位。我不可能完全脱离单位去辅助单位之外的名家。更何况,我这“三个世界”从根子上就没派性。我母亲50年代初期访问过程砚秋,第三天程就带着王吟秋到我们家“回拜”。王是当时这件事的见证人,他1995年在天津参加中国京剧节时,还特地跟我谈过这件往事。电视台采访他,让他谈谈自己对男旦的看法。他这样回答:“徐城北同志赞同男旦,你们采访他去吧,我以为:他的理由很充分。这问题由文化人谈,比找我们演员说更合适。”记得那几天他私下也很表示出亲近感。后来每年过春节,都是他抢先给我打电话拜年。我说要到他双榆树的家里拜访,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硬是一次次地谢绝。我心暗想:男旦的家有什么不能看的理由么?我随后又听说,他在家里教女学生时,一定要拉一位不相干的男同志在座。我想,可我是男的呀。还有,不久我还听一位赵老身边的人传话,说赵老很羡慕世济身边有个徐城北,还说“要是想个法子让徐城北转到咱们这边就好了”云云。

       话还回到火丁身上,她很早就拜师赵荣琛,其中原因我不得其详,是她选的老师,还是老师选的她?但我曾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说她虽是一个小女子,唱起来却很有程派本身的那种男旦味道。我听了想了一想,或许她还真有这么个特征。但光有这点,如何把她与赵老联系起来,我还是不得其详。但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让火丁大不幸的事:她的赵老师突然去世!这可是个大问题与大难关。“赵·王·李”这样三驾马车的结构被突然打破。赵与王本是一路,唱戏依靠很深的功夫,但又多少有些“过气”;而世济正在最好的时期。赵之一旦去世,那天平只会更向着世济的位置倾斜。这个大结构暂时不提,且说她张火丁此际应该怎么办?一种,是转向王,还是男旦,与赵共同的地方多;但估计只能是名义师徒,人家还有原来的徒弟呢!如果转向世济,那传言就会更多,或许认为自己“攀高枝”等等。我多年游离于梨园的具体矛盾,但思想不懒惰,常常替别人担心,想一些情理上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事。
      过了没几天,报纸上登出一则新闻:介绍张火丁到南京向新艳秋学戏。说张在宾馆租了两套房间,一套自住,另一套搬请著名的昆旦新艳秋进入。她们一老一小一起过了一星期,其间新艳秋教了火丁好几出程的戏。火丁也没有正式拜师,但是面对面真学了。这火候“掐”得极好,首先这找人找得极准。自己的恩师不在了,转向另外两驾马车也没意思。干脆请出当年师爷爷的劲敌来教自己,而这劲敌深藏多年,肯定愿意在北京收这一个不在名义之内的小徒弟。

    我记起早在这时之前,北京举办过一场纪念程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的盛大演出。一出《锁麟囊》,先后五个薛湘莲:上海李蔷华,北京李世济,随后是赵荣琛与王吟秋,最后一场的后半截,才是资格最老的新艳秋。我看了那场戏,座位在七八排中间,是李世济直接给我的。因为这场阵容“过于强大”,所以戏票格外紧张。但每个主要演员,都能得到几张最佳的戏票。我知道世济处肯定有票,但也没敢张嘴要,我知道她一定会给她最看重的朋友。让我大大意外的是,老唐(世济的丈夫)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说世济讲“要把最好的一张给城北”。我有些意外,我不过是从本院工作人员的角度,为她帮忙了几年,怎么她会把这样好的票给我呢?因为我知道在这场的前排座位中,会有许多与程派程家有关系的人——他们会四处张望,看这前几排都来了什么人,每个人分别属于哪一方……许多人都会在开演之前发出这很微妙的一瞥。它是无言的,但又是有无形的力量的。我甚至想到:世济之所以要把戏票送我,也就是希望周边的人,能发现徐城北这么一个“傍”过她的人,如今正襟危坐于最好的座位。在梨园,“傍”人的人应该“一傍到底”,这应该是做人的准则。当然,解放前程师息影务农的时节,秋声社的戏班散了,多数助演都被拉到新艳秋那里,戏份儿开得很高,程之四梁四柱,大多成为新艳秋的骨干。也正由于这一笔,程与新二人解放后见了面,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的。当然,新艳秋本人并无责任,她解放前只求唱戏,不求其他,没多久也就息影舞台。直到解放后才重新出山,在江苏戏曲学校担任京剧教师。老实说,这样安排她是有些屈才的……

    咱们且还说这场演出,前边几个薛湘莲属李世济最出风头,可往下边演去,几个旦角全都一般。也许存在这样的道理:是李世济抢到了“春秋亭”一折。在程派演员的合作中,谁演这折谁就得胜。但出奇的是,最后一场的后半截,又冒出来一位息影多年的新艳秋。北京的老程迷疯狂地欢迎她,我也是第一次开了眼。她一招一式都实在好,处处如同不费力,又处处用力在点子上!事隔多少年后的今天,我猜想张火丁,是否当年也在台下看过那出戏,如果她幸运看过了,她此生就一定会记住了这位出神入化的老太太!反正我看完戏后遇到老唐,他笑吟吟问我:“今天最好的是谁?”我猜想他内心的潜台词一定是希望我能夸一夸世济,不料,我张嘴就说:“新艳秋最好,甚至比程砚秋本人都强!”这是良心话,干这行多年了,遇到这种节骨眼的地方,是不能张嘴说瞎话的!
      我打听过,张火丁是个旗帜鲜明的人,习惯直话直说,心里有准主意。不久,我的“娘家”中国京剧院改革又出新面貌,一团于魁智团长,二团张建国团长,似乎还有一个三团,此外就是张火丁个人的程派艺术工作室了。就七八个主要配演,如小生宋小川等,戏班事物统一由火丁之兄火千掌管。她出外就是打个人牌,我看过她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戏在越剧里是旗鼓相当的,小生必须也强。可同名京剧就她一人从头唱到尾。为什么她会这么办?似乎与她的流派有关。程派主要是主角个人“卖唱”,边上四梁四柱要求并不过高。前两年她带队去郑州演出,郑州有个很有名的文化讲座,就萌生了一个主意,要我与她联合搞一次讲座。因她本人演出前关闭了手机,我转而与她哥哥联系,未果。于是就错过了这次当面谈火丁的机会。今后呢?如有机会我倒还是很愿跟她一聊。为什么?想象中就能有哏。

 

                                         

[作者简介]

      徐城北,1942年生于重庆,在北京长大,1965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兼职教授。已经出版各类著作九十余册。主要研究领域为京剧文化和京城文化,著有《梅兰芳三部曲》、《老北京三部曲》、《老字号三部曲》及《中国京剧小史》等。

 

 摘自:20090221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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