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学的三大要素 (二)何为心灵? 那么,什么是心灵,这是一个大问题。正如“什么是文学”一样,心灵也很难定义。徐复观先生曾说,西方的文化是“物”的文化,东方(中国)的文化是“心”的文化。这也许可以说明东西方文化的重点不同,但不能说西方的文化就没有“心”。其实,“上帝”就是伟大心灵。这颗心灵会光芒万丈,它照明了两千多年来无数人的道路。这颗伟大心灵,是西方爱的源泉,是精神本体。先不说“上帝”,就文科学的领域而言,西方也早在二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时期就开始探索“心灵”问题,尤其是探讨心灵与灵魂的关系。亚里斯多德还把心灵区分为“主动的心灵”和“被动的心灵”,“遭受的心灵”与“实现的心灵”。他假设的被动心灵会随肉体而生灭,而主动的心灵则不朽不灭,带有永恒性。如果借用亚里斯多德的理念,那么,可以说,文学心灵指的正是主动的心灵,实现的心灵。追求的是一种比肉体更长久的生命,这就是心灵。 其实,各种宗教都是一种大心灵,其教义都在塑造心灵。基督教呼唤的是“爱”的心灵,佛教呼唤的是“慈悲”的心灵。基督代表爱无量心,佛陀则代表慈无量心,悲无量心。爱与慈悲是矛盾的,爱往往无法慈悲。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有一句话:“一个人爱的时候,并不慈悲”,真的是这样,一个极端的爱者,为了实现爱,往往很自私,很残酷,排他性很强。不过,基督讲的是“大爱”,如同慈悲。 除了宗教,各种文化也总是要界定心灵,呼唤心灵。就中国文化而言,各家所界定的“心灵”内涵就很不同。儒家讲“仁爱之心”,道家讲“齐物之心”,墨家讲“兼爱之心”。孟子讲“四端”,即讲人与动物(禽兽)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等等。他讲“人禽之别”,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只有一点点(“几稀”),人之所以成为人,只因为人有“不忍之心”。后来,明代思想家王阳明创造了“心学”,把“心”强调到绝对的程度,所谓“心学”,也就是“心本体”之学,它说明的是心为万物之源,万物之本,不仅“心外无物”,而且“心外无天”。心不仅包容一切,而且决定一切。在王阳明之前,中国的禅宗,宣扬的其实也是心性本体论,慧能“不是风动幡动而是心动”的著名判断,就是“心外无物”的判断,心动决定物动的判断。 我把文学定义为“自由心灵的审美存在形式”,把文学事业界定为心灵的事业,并确认心灵为文学的第一要素。正是把心灵视为文学的本体(根本)。但是,文学中的“心灵”,我们还须进一步界定。因为文学呈现的是人性世界,我们必须了解心灵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关于这个问题,也许需要几部学术专著才能说清。我们今天只能说,复杂纷繁的人性世界至少包括动物性、人性和神性,即人性可下坠为动物性,也可上升为神性,心灵则是人性与神性组合的精神存在,它可以驾驭与导引人性,拒绝动物性。如果用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来描述,那么,心灵不属于本我。它不是本能,而是理性的“自我”与神性的“超我”组合的精神存在。也就是说,我们所讲的心灵,既不是肉身一部分的心脏,也不是超肉身的神灵,而是存在于我们身内又导引肉身提升的灵魂性存在。 今天是文学常识课,不是生命科学课,也不是“灵魂”课、宗教课及文化课,所以只能对“心灵”作如此模糊把握,即大体把握。 (三)作家应有什么样的心灵? 在讲述这一课之前,我读了几本书。其中最有水平的是王安忆的《小说家的十三堂课》。我的文学理念完全与她相通。她也把文学视为心灵世界。她的课程一开篇就如此说: 小说是什么?小说不是现实,它是个人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有着另一种规律、原则、起源和归宿。但是就造心灵世界的材料却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小说的价值是开拓一个人类的神界。 王安忆讲的是小说,如果把“小说”改为“文学”,那么,她说的正是文学真理。文学所创造正是“个人的心灵世界”。她特别加上“个人”二字,这很重要。文学呈现的心灵是充分个人化的心灵世界,它不是群体心灵的符号,也不是党派心灵的符号。这个心灵世界有自己的原则。我常说“心灵原则”,也是指个人的心灵原则。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篇幅很小。它所以会成为百年来的文学理论经典,就因为它道破文学的根本点。他特别推崇李后主(李煜)的词,就因为李煜词的心灵境界很高。王国维用一句话概说这种境界,说它具有“基督释迦担荷人间罪恶”的心灵境界。中国有三个帝王后来都被敌方俘虏而变成囚徒,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落差。落差之后,其心灵也奔走不同的方向。这三个帝王,一个是越王勾践;一个是宋朝皇帝宋徽宗;一个是后唐皇帝李后主。三个人三种心灵境界。勾践想的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一心想复仇;宋徽宗倒无力复仇,但内心只有个人的哀戚;唯有李煜,推已及人,从个人的不幸出发而想到普天之下苍生的不幸与苦难,把个体的悲哀化作普世的悲情,所以才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动人诗句。在文学中,心灵很具体,勾践、宋徽宗、李后主的心灵都很具体。王国维用“天眼”、“佛眼”看清他们的心灵,把李后主与宋徽宗相比(未与勾践相比),给后人很大的启迪,同时告诉我们:作家、诗人的心灵,不是一般的心灵,它应当像具有“天眼”、“佛眼”、“法眼”、“慧眼”一样,具有“天心”、“佛心”、“法心”、“慧心”,或是《人间词话》所说的“赤子之心”,即童心。诗人最值得骄傲的是他永远都在自己的胸中跳动着一颗单纯的童心。王国维曾概说“天才”的几个特征,其中的一个便是赤子之心。 关于作家的主体心灵,我有幸听过高行健的直接表述,这里讲给同学们听听。他说他一直怀抱三种心灵:“敬畏之心”、“谦卑之心”与“悲悯之心”。“敬畏之心”并不是简单的对于某某人很尊敬,而是承认我们人类之外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存在。这种冥冥之中的力量不一定是上帝,但它非常强大而神秘,人类永远不可能认识它,只能感受它,所以自然而然会对它产生一种敬畏之心,比如我们对大自然、大宇宙就会有敬畏之心。康德晚年提出“物自体,不可知”,就是在他研究了一辈子哲学以后,发现宇宙不可解释只能敬畏。爱因斯坦最后皈依上帝,如此伟大的理性主义者皈依上帝是很难理解的,但也可作这样解释:对于爱因斯坦来说,重要的不是上帝是否存在,而是人需不需要有所敬畏。俄国的思想家别尔嘉耶夫的著作《论人的使命》认定以人的同等水平来看人是看不出所以然的。只有用比人更高的水平(神性水平)来看,才看得清楚。作家的心灵就必须立足于比人更高的水平之上。“谦卑之心”也不仅是指谦谦君子风度。现在中国大陆,尼采的书一本接着一本出版,崇拜尼采的人仍然不少。但高行健对尼采一再批评,这一点很难得。提出应当正视人乃是“脆弱的人”,而非“大写的人”或者“超人”,这种思想的缘起就是他的谦卑之心。第三个就是“悲悯之心”,这一点与莫言不约而同。 我特别要请同学们注意的 (四)文学作品中的心灵形态 |
|